天蒙蒙亮時，其實是城里最安靜的時候。

一夜拼盡全力飛馳的猊猊，臉色蒼白，頭發凌亂，已經站在了知州府里。十九年前她倒下，被迫和她襁褓中的兒子分離后，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兒子的氣息，她不敢懈怠，怕懈怠后又失去了他的一點點線索，又要等上十九年。

這里？原來，他回到了他父親這里。

氣息近在咫尺，她的兒子就在眼前這個房間里，但是她卻猶豫了。待會該說些什么呢？也許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吱——”門開了，一個約莫二十歲的年輕人出現在了門口。他長得很英俊，但有幾分書卷味，像他的父親，眼睛明亮，卻很像自己。猊猊心里評論。

現在這雙明亮的眼睛卻冷冷的看著她。

“我……”猊猊突然不知從何說起：“我是……”

“你是我的母親。”李克說。

“你知道我？”

“我只知道你拋下了我十九年，在我需要母親的時候。”李克心也揪成了一團，告訴自己不要回憶起在無量宗里被人欺負的孩提時期。

“對不起……但是我真的盡力了，我實在找不到你，但是我每年都出來找你。”猊猊的眼淚刷刷流下來了，一個從小就沒有父母庇佑的孩子，肯定過得很辛苦。

“那你現在出現干什么？……我已經過了需要母親的年齡了。”李克咬著嘴唇，低聲問。

“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我真的很想你。”猊猊內疚的低語，慢慢走近李克。

“你已經看了，快走吧。”李克退了一步。

“我……”猊猊又向前走了一步。

“快走！”李克猛的推了她一下，自己卻跌倒在地，還在說著：“快走！快走！”

這么虛弱？猊猊連忙上前，扶住他，發現他靈脈紊亂，靈氣不足：“孩子，你怎么了？”

“不必你管！”李克推開她。

怎么能不管？猊猊雙指凝出最精純的靈力，輸注給李克，李克的氣息喘過來了。

李克看著她，眼神很復雜，看了好一會，才說：“……謝謝，我修煉有點走火入魔了。”

“修煉不可以操之過急的。慢慢來。我看你靈脈已經很通暢了。”猊猊寬慰他。

“你……快走吧。”李克壓低聲音說：“因為流動魔眼出現在附近，你知道這晏城現在有我們無量宗多少人在抓妖嗎？國師最喜歡抓道行深的高階妖魔了。我們大漢國已經不是十九年前的大漢了。”

猊猊想的卻是其他的：“你是無量宗的修行者？……難怪會有靈脈紊亂。”

李克沒想到，自己修行中遇到的難題居然母親知道原由，不禁問道：“你知道原因？”

“當年我去迎客樓救你，看你凍得快死了，給你輸注了精純靈氣。若你是普通人，那些靈氣于你無礙。但是你在無量宗，那便會修煉玄門正宗的純陽之氣，妖的靈氣屬陰，兩者自然有沖。”猊猊解釋。

李克捂住自己的胸口，原來，師叔說的獅妖吃人，真相可能只是一個母親在救孩子，只是這個當母親的妖精被迫顯了妖身而已。母親的坦蕩，師叔的有所保留，兩者對比，他的心已經有了答案，更愿意相信眼前這個女人。

“那如何是好？你能把靈氣吸回去嗎？”李克問猊猊。

猊猊倒是笑了，似乎自己的兒子講了一個笑話：“我又沒有學竊靈大法，如何能吸別人的靈氣？”

“竊靈大法？”

“應該失傳了吧？聽說是一套來自地獄的法術，可以從有靈氣的人、妖、魔身上吸靈力為自己所用，太邪惡了。”猊猊修行千年，還是見多識廣的。“各族靈氣有別，這種貪婪的吸納，最后肯定需要統一和凈化靈氣。凈化靈氣……對了，我有辦法可以解決你的問題了！”

“什么辦法？”

“孩子，你跟我走吧。我住的地方種了一種花可以凈化靈氣的，名叫‘混元葵’。我給你的靈力不必消除，可以完全化成你自己的。”猊猊期盼的看著李克。多年前在狻猊閣種上了“混元葵”，只是擔心終有一天必須用靈力幫助那些一直在身邊的兒子們，沒想到養子還沒用上，親子卻先需要了。

李克看著她好久，才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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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終于停了，偶爾有陽光照下來。成海和尹念連忙向提供食宿的草屋夫妻告辭，婦人將自家孩子小時候用的厚重小被子也給他們帶上了，讓他們包住孩子。這里離市鎮還很遠呢，用腳走著去，路上還說不準會不會變天。

成海悄悄的在枕頭下放了幾個金錠子。

師徒二人帶上小嬰兒上路了。

繼續往東南走，應該能接近晏城附近的小鎮。但是成海發現，預計出現的小鎮并沒出現。天氣開始變了，下午，草原上的陽光居然開始強烈起來，兩人都走得滿頭大汗，連包裹孩子的小被子也被尹念收到了乾坤袋里。

越來越熱，他們就穿著里衣還汗濕了。尹念沒發現汗濕的白色里衣已經半透明了，成海幾乎可以看到她粉藍色肚兜的的輪廓了。在尹念想把領口扯開些冒熱氣時，成海把自己深灰色的罩衣給她披上了，并順手接過只穿著紅肚兜的霍家小少爺。

“穿上。不許脫。”成海命令。

尹念很埋怨的看了師父一眼，為啥師父可以只穿一件，穿得那么涼快，不讓自己涼快！

“師父，這天氣怎么熱成這樣？難道草原上都是這樣的？”尹念嘟著嘴問。自己小時候都在大漢中部住，后來上了孜羅山的后山更是天氣適宜。第一次來草原，就見識到這樣時冷時熱的天氣。

成海到過草原多次，所以知道情況：“草原不是這樣。冬天的草原就是整片的枯草瘦木，陽光雖然常見，但也不暖。”

“所以，這不正常？”尹念總結。

“嗯。剛才我就發現了，周圍有奇怪的氣流波動，似乎有一口魔眼在。”

“魔眼？怎么會在這？這不是魔族聚集地啊……”魔眼，是指的某些特殊的地區，魔氣持續外泄，因為便于魔族和妖族修行，所以也是妖魔族喜歡聚集的地域。但是上次魔神降世被阻遏后，連帶可以尋到的魔眼也被封印了。

“每次魔神降世之前，經常會有一兩個流動魔眼出現。但是居然會讓我們碰上。”成海也很無奈，流動魔眼位置不定，魔族想找都找不到，然而對于人類卻沒太多用。

尹念還想多問幾句，成海臂彎里的小公子很不配合的開始大哭起來。

“他又餓了？”尹念連忙拿出皮囊，里面是那個體貼的婦人灌進去的米湯。但是在這炎熱的陽光下，小嬰兒出汗也多，也要喝更多米湯，皮囊里已經不剩幾滴了。

不夠喝，小寶貝又要哭了。尹念把他抱在胸口，搖晃著哄他，著急的問：“師父，怎么辦？”

成海施術開眼，看了看遠處，指著東邊說：“那邊石頭山的山下有間房子。”

兩人抓緊趕了過去。走近了，發現這里是個安靜的小山村，村邊農田整理整齊，村里錯落的房子有好幾間。一個身體魁梧的老頭正坐在路邊曬太陽、抽煙斗。

這里居然……成海心里咯噔一聲，立刻提高警惕。

尹念抱著孩子，一直在安撫他，沒留意周圍。

成海看了看尹念懷里嚎哭的小兒，轉念一想，走上前問：“老人家，請問是否可以施舍一些米湯，給這小嬰孩？他餓得很。”

老頭看了他們一眼，把煙斗一丟：“這種小娃娃，喝米湯怎么能長好？你們兩個不懂事的！我給你們找個婦人，奶一奶這孩子……”他站起來，率先走向了最近的一間屋子。

成海和尹念連忙跟了上去。

屋子外面一個婦人正在撒谷子、喂小雞。

老頭走近些，問她：“小花她媽，你不是剛生了孩子嗎？這對小夫妻路過，想給他們孩子討點奶喝。”

自從上次草屋的那兩口子總把他們說成一對，成海和尹念已經習慣了，都懶得反駁了。

“你這個老不死的糊涂蟲，我們相識幾十年，你看到過我有奶嗎？”那個婦人瞟了一眼他們，開始大聲的反駁，是個嘴巴厲害的。說完，也沒理睬他們，徑直進屋去了。

老頭被批，倒也一點不惱，約莫平時就是這么相處的。他轉頭對師徒說：“這女子潑辣得很，難怪她男人總想著別的女人……”

師徒：“……”

“跟我來，我們村還是有好女人的……”老頭帶路，走向旁邊的一個水塘，有兩個婦人正在水塘邊趕鴨子和白鵝。

老頭大喊：“小黃她娘，小白他娘，這邊有個奶娃娃需要人喂一下，你們可以幫忙嗎？”

兩個婦人一聽，掩嘴笑了說：“奶孩子？爺爺真是糊涂了，我們可不行。你往上走，找灰兒她娘吧。”

“你們也不行？”老頭嘀咕著：“咋地女人們連個孩子也喂不了？”

尹念很想說，其實不是特殊時期的女人，真的沒有乳汁喂養孩子。但是這個老人家畢竟是男人，似乎還是個有些糊涂的，還是別辯解了。她抱著小嬰兒，和成海一起跟著老頭走向樹叢后的一個小院子。

小院子里的一個白色麻布衣的中年女人正在蹲在地上，給地上的小兔子們喂菜葉。

“灰兒她娘，你可以喂奶嗎？這里路過一個餓壞的奶娃娃。”老頭喊道。

女人看了他們一眼，微笑道：“進來吧，我家正好也有一個奶寶寶呢。”

“終于找到了。”老頭笑了，對師徒說：“進去吧，灰兒她娘人最好了。”

成海和尹念連忙拱手：“多謝老人家！”

老頭樂呵呵的走了。

“多有不便，公子請在外等一等，我帶這位妹子和孩子進去。”布衣女人溫婉的囑咐了一句，帶著尹念走了進去。尹念看到內屋也很樸素，桌椅在中間，最內側是一張床和大柜，床旁放著個搖籃，搖籃上面掛著一個小帳子。

婦人抱過霍家小公子，扯開衣服來喂奶，尹念好奇的左看右看。

風刮過來，小帳子掀開了一角，尹念偷瞟了一眼，想看看那個娃娃長得啥樣，卻驚訝的看到了一些灰色毛茸茸的東西，看不真切。

尹念咽了咽口水，連忙把吃驚的表情收起來。妖？這女人難道也是妖怪？

師父說的，魔眼附近妖魔多。

女子倒也沒發現什么，認真的喂完孩子，把小嬰兒抱起，給他輕拍了好幾下，等他打完嗝才熟練的哄他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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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成海雙手結印，手指抹過眼睛，正用術法來看著這個小村，和一村的妖精。老頭是牛精，后面見到的婦人是雞精、鴨精、鵝精。里面的婦人是兔精。居然有這么多家畜成精？真是奇怪了。平時，一般只有野外生活的野獸才可以修成妖精，而被人圈養的家畜，和人一起所住的環境混雜，難以壽長，更難以一心修行。所以一次性看到這么多成精的牲畜，也屬罕見了。

成海低頭看了看正在啃菜葉的小兔子們，回想剛才那些妖精，倒是都是純粹修煉的妖精，氣息十分清幽，并無禍害人類的妖魔的濁氣和血腥氣。看起來這個小村已經避世而居很久了，并不是因為附近有魔眼才讓這些動物忽然成精。

突然，小村的西北出現了一股巨大的污黑妖氣涌動，還不止一只妖怪。成海剛想去提醒屋里的尹念，屋門忽然開了，布衣婦人——兔精快步跑了出來，一把拽住成海往里面拉，邊拉扯邊低聲說：“你們有危險！快躲進去。”

成海進屋后，看到尹念抱著孩子，正有點緊張看著他們。婦人走到床邊大柜子，打開后，出現了一個向下的小樓梯，里面的似乎有一間房間那么大，比外面看著大多了，原來柜門也是施了法的空間門。

“快躲進去。”婦人催促。

成海裝作不解：“躲什么？”

婦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兩位貴客，實不相瞞，不知為何附近出現了一個魔氣泉之眼，不少妖魔趕來汲取魔氣、助其修行。今天上午就有一個火魔路過，讓我們這里一片炎熱。但是現在西北方有異動和嘈雜的聲音，好像有一大波妖怪過來了。”

尹念看向成海，看到師父輕輕點頭。

平素遇到妖精鬼怪，如非必要，成海和尹念都不喜打斗，避開也好。成海先跨進了柜門，慢慢往下幾步。尹念把小嬰兒遞給他，自己也翻了進去。

布衣婦人正想關上柜門，尹念阻止：“大姐，要不你也躲一躲妖怪吧……”

“……我也是妖精。”婦人低聲說。

沒想到她直接認了，尹念也不知該說什么了。忽然，婦人想到什么，快步走到搖籃邊，抱出里面的灰色小兔子，遞給尹念，說：“我不能讓灰兒也遇危險。麻煩你幫我把她帶著，一起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