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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仗義施援手 偷拳成冠纓

  • 京城俠譚
  • 林遙
  • 11181字
  • 2021-01-19 17:16:15

梁振圃見“醉鬼張三”不肯出來,于是跳下房,又來到廂房前。這時聽得趙六一聲壞笑,問沙彌遠:“沙大爺,聽說您有個姑娘要賣到紗帽胡同的天香樓,怎么樣,讓我先開開眼?”

沙彌遠陰笑道:“這丫頭的爹是我的一個仇家,我在河西走廊劫了她爹的鏢,她爹一路追我到京城。哼,得罪我‘插翅金蝎’,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把這丫頭劫來賣到窯子里去,讓她爹心疼死!”

梁振圃聽得心中一顫,心想,這姓沙的也太不是玩意兒了。于是緊緊尾隨在趙六的身后。穿過二道院的月亮門,來到西廂的一個耳房前,趙六開門進去,只聽水嘩嘩響,腥臭撲鼻。水中木籠里關著一個姑娘,那姑娘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緊身斜扣紐布衫,下身穿一條水綠褲。因為受盡折磨,臉色慘白,衣衫不整。趙六上前看了姑娘一眼,邪笑道:“小模樣還不錯。”他靠近那姑娘道:“這回把你送去八大胡同那個鬼地方,讓你夜夜過春宵!”

那姑娘死死拽住木柵,喃喃道:“我……不去!”

趙六舉起拳頭,道:“到這兒還由得了你?你不去也得去,別他媽敬酒不吃吃拳頭!”趙六的拳頭剛揚到半空,只覺一陣疼痛,血淌了下來。抬頭一看,一枚亮晶晶的梅花針正釘在拳頭上。

后面的梁振圃知是張三所為,暗暗叫好。他一個箭步沖去,一把揪住趙六道:“別動,動就要你的命!”趙六左右掙扎,無奈空使氣力。在梁振圃的逼問下,他只得一一招供。

原來這姑娘叫俞穎喬,是寧夏湯瓶拳高手俞天龍的女兒。湯瓶拳又叫湯瓶七式,是回族人的看家之術。這個拳派的規矩是傳子不傳女,更不傳其他民族,故會此拳術的人不多見。俞天龍是寧夏天龍鏢局的總鏢頭,與京城源順鏢局的“大刀”王五是至交好友。他從銀川押送一批鏢銀去伊犁,途中被南返中原的沙彌遠撞見。沙彌遠見財起意,假冒八卦門程廷華的名字,劫了俞天龍的鏢銀。俞天龍不是沙彌遠的對手,被沙彌遠打得重傷嘔血。

俞天龍不知沙彌遠假冒程廷華,回到銀川后,俞天龍變賣了鏢局,賠償了鏢銀,只身前往京城想尋找“大刀”王五,幫他找程廷華報仇。

可是俞天龍一去一個月杳無音信,俞穎喬因惦念父親,便孤身一人進京尋父。幾天前她走到西四牌樓,向路人詢問去前門外源順鏢局的路徑,恰巧被沙彌遠聽見。沙彌遠見她生得高鼻大眼,又有一番姿色,便想將她騙進榮祿府獻給榮祿,再深一打聽,知是仇家之女,便改變了主意。沙彌遠將俞穎喬擄到馬家堡的家中,日夜毆打,并將紗帽胡同天香樓妓院的相好小桃紅接來,準備估價后,將俞穎喬賣給紗帽胡同的天香樓。

梁振圃聽罷義憤填膺,出手一掌將趙六打暈,帶俞穎喬潛出了院子。來到宅院門口,正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前,車夫正在上面不知所以然。梁振圃一問,這車夫就住在馬家堡附近,本來正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從被窩里拉出來,讓在這里等。梁振圃心想:這肯定又是張三所為。梁振圃把俞穎喬扶進馬車,叫一聲:“走吧!”車夫一揚鞭子,兩匹馬嘚嘚地小跑起來,梁振圃在馬車后面大步流星地疾行。

馬車來到前門大街,梁振圃叫車夫停下,讓他等一等。他帶俞穎喬來到東珠市口的黃酒館,這家酒館門臉兒不大,幾間瓦房,正房門首高挑著一面杏黃酒旗。梁振圃的弟子王成齋看到師父突然回來,還帶回一個姑娘,不知怎么回事。梁振圃來到后院,把原委敘了一遍,讓人在后院收拾了一間閑房,安置俞穎喬姑娘暫且住下。

梁振圃聽王成齋說尹福和馬貴剛來找過自己,心中一沉,不知發生了什么事。梁振圃又略一尋思,道:“今晚上趙六要強占馬家堡火車站的腳行,這事兒我既然聽見了,就得管!時候不早了,我去去就回。”說完換衣欲走。王成齋手握七星竿跟了出來,道:“師父,帶上您的竹竿!”梁振圃一擺手,道:“不用了,照顧好俞姑娘!”說著坐上馬車朝南直奔馬家堡車站。

梁振圃趕到馬家堡火車站,早已經二更天了,只見“花拳太保”趙六帶著二十多名手下正和腳行工人混戰一團,傷亡很多。

梁振圃飛身下車,大喝一聲:“趙六你這惡賊還不住手,剛才那頓打這么快就忘了?”

趙六一看又是梁振圃,恨得牙根直癢癢,道:“姓梁的,你管得太寬了。趙爺我買賣沒談成動了手,你管不著。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獨木橋,今兒的事跟你沒關系。”

梁振圃厲聲道:“你們想霸占腳行本是不義之舉,肆意毒打腳行工人,難道就不怕王法嗎?”

趙六“呸”了一聲,道:“你家六爺我就是王法!”說著話,跨前一步,掄開九節鞭朝梁振圃頭上打來。梁振圃閃身捋住鞭頭用力一帶,趙六站立不穩,甩手扔鞭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趙六的狗腿子一聲呼哨,一擁而上,把梁振圃圍在核心。梁振圃一個掃堂腿,眾人往后急閃。梁振圃順手揮動九節鞭,疾快如閃電,恰似流星趕月一般,觀看的人群都驚呆了。

趙六在后面高喊道:“沙大爺,您倒是出手呀!快把姓梁的給廢了。”

就聽旁邊的樹上倏地一響,“插翅金蝎”沙彌遠雙掌一剪,呈魚躍之勢,飛身向梁振圃打來,口中高叫:“原來你也是八卦門弟子,我與練八卦掌的不共戴天。”

梁振圃見他氣勢洶洶,撤身往左面一閃,立掌如刀,還了一招八卦掌的“青龍戲水”。

沙彌遠一雙眼睛布滿殺機,發一聲吼,伸開毒砂掌。只見那手掌心隨著他運氣,由白變紅,漸漸如火炭一般。梁振圃只覺得有一股熱浪襲來,如同火燎,忙往后退。正在此時,就見一道人影疾如流星,快似閃電,插入兩人之間。來人身材瘦削,手中的白銅煙鍋正敲在沙彌遠的毒掌上,口中喝道:“好你個老小子,竟然還會毒砂掌的功夫!”

梁振圃驚喜道:“張三爺。”

原來張三一直在暗中為梁振圃掠陣,想讓梁振圃獨享義救馬家堡火車站腳行的俠名。此時見沙彌遠施出了毒掌功夫,怕梁振圃手中沒有器械,受毒掌傷害,急忙出手接下了沙彌遠。

梁振圃正退后間,忽聽身背后有刀刃破空的聲音,回頭看時,“花拳太保”趙六正手揮鋼刀惡狠狠地向自己砍來。梁振圃猛地一聲大喝,一招“白鶴穿林”,一鞭擊中趙六太陽穴,趙六一聲大叫,氣絕而亡。梁振圃殺得性起,索性甩開九節鞭,把余下的二十來個人打得抱頭鼠竄,死的死,傷的傷,東倒西歪了一大片。

沙彌遠久戰張三不下,見趙六也死了,吼道:“沙大爺跟你們八卦門沒完沒了。”隨即虛晃一招,幾個起落消失在黑夜中。

梁振圃這時才得空向張三問好,拱手道:“多謝張三爺援手之德。”

張三瘦骨嶙峋,弓腰駝背,有三十七八歲,身穿一件雪白色對襟長褂兒,下身穿一條肥大的青布褲子,腳穿一雙千層底布鞋,右手握一桿尺余長的銅鍋白玉嘴煙袋,一雙醉眼卻像兩盞燈籠,開合之間,湛然有神。

張三笑道:“趙六要強占馬家堡火車站腳行的事,我是白天知道的,所以一直在盯著他。看你‘小辮梁’出手了,我想這回可省事多了,我可以多喝點酒,少操點心。”

二人正說話間,就見遠處火把閃閃,人聲嘈雜,逐漸向這邊走來。

張三驚呼:“不好,宛平縣的衙役過來了,讓他們看見,咱倆可要吃官司。快走吧!”

眾腳行拜謝了張三和梁振圃,轟然一聲,四散而走。

第二天,朝內大街的義和木廠內,陸續來到的八卦掌兄弟沉浸在悲哀中。高搭的靈堂中,擺放著馬維祺的靈柩,墻壁上面掛著馬維祺的遺像。

史繼棟夫婦哀傷地招呼大家伙兒入座,并喚伙計給大家上茶。

八卦門的來客中,第二代門人除了尹福、程廷華、梁振圃外,還有宋長榮、孫天章、劉登科、焦毓隆、谷毓山、馬志存、張均、秦玉寬、劉殿甲、呂成德、安分、夏明德、耿永山、魏吉祥、錫章、王辛盛、王懷清、沈長壽、王德義、宋紫云、宋永祥、李萬友、樊志涌、宋龍海、王永泰、彭連貴、傅振海、王鴻賓、谷步云、陳春林、王廷桔、雙福、李長盛、徐兆祥、劉寶貞、張英山、郭玉亭、趙云祥、張全奎、焦春芳、司元功、張鐸、清山、何五、何六、郭通海、徐鶴年、馮濂、李壽年、陳泮等人。第三代門人除馬貴外,宮保田、張逸民、楊峻峰、劉金印、文志、奎玉、王志、世亭、居慶元、劉印章、耿玉林等人也都到了。

尹福看了看人,發現李存義、劉鳳春二人沒來。尹福知道,李存義住在天津,趕不過來,就向史繼棟問道:“‘翠花劉’怎么沒到?”

史繼棟放下茶壺,說道:“我這兒也在奇怪,今兒早上我派人去‘吉祥翠花坊’找他,鋪子里的人說他昨晚上就沒回來,也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

尹福眉頭一皺,擔心道:“這兩天局勢不穩,‘翠花劉’不會出什么事吧?”

史繼棟安慰道:“‘翠花劉’的功夫好,人又機靈,應該沒事兒!”

話音未了,就聽門口有人喊道:“葉潛先生到。”

尹福回頭看時,就見一位年三十余歲的書生,前額突出,面容清秀,雙目隱泛神光,身穿團花綢衫,腰間圍著一條白布腰帶,正緩步走進靈堂。他正是葉潛。馬維祺是葉潛的武術老師,維記德煤鋪就是葉潛先生出資為他開的。

史繼棟迎上前道:“葉先生,您也來了?”

葉潛擦了擦眼淚,道:“前幾日我看見馬爺還是好端端的,誰想到這轉眼人就歿了,真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啊!”

史繼棟勸道:“您也要節哀呀!”

尹福帶著葉潛來到馬維祺的靈柩前行過禮,看看人已經大體到齊,便沉聲道:“今日邀請眾位弟兄們來,一來是為維祺治喪;二來是商議怎么捉拿沙彌遠,為維祺報仇;三來是為如何才能追回‘松花琴硯’的事。”

程廷華起身道:“事情的經過,剛才我也對大家說了,咱們八卦門弟子在京城的有五六十位,我不信在北京城找不出個沙彌遠來。”

樊志涌在旁沉穩地說:“我覺得沙彌遠就是盜去松花琴硯的人,這個想法應該沒錯,咱們應當在榮祿府盯緊點兒。”

樊志涌也是道光二十年生人,與尹福同歲,家住朝陽門外吉市口北五條,乃滿族正白旗人,因家中十兄弟,樊志涌最小,故人稱“樊十”。樊志涌自幼習學外家拳,精于少林、彈腿,后來帶藝投師,得董海川親傳。武術大成后,八卦掌自成一家,被稱為“樊派八卦掌”。但他不露鋒芒,從不以武欺人,鄰里從未看見他練功,全然不曉他會武術。樊志涌為人厚道溫和,光明磊落,言不輕發,但每發必中,大家此時聽樊志涌如此說,不少人已連聲附和。

宋長榮點頭贊同道:“樊十的話有理,現今皇上任用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人,變法維新,振興國家,尹師哥同情‘維新黨’,必然招‘后黨’之恨。”

焦毓隆道:“沒錯,太后那一伙人豈會甘心情愿地交出大權,不知有多少人對‘維新黨’虎視眈眈呢!”

魏吉祥也道:“對,咱們八卦掌的弟兄怎么也不能在旁坐視不理吧!”

史繼棟插言道:“不過各位兄弟都要小心謹慎,廷華那里已經有人窺探了,咱們都應加個小心,一有風聲,大家及時通個氣兒。”

史繼棟又向尹福道:“尹師哥怎么說?”

尹福沉吟道:“史六的話說得對,咱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沙彌遠的行蹤,就像樊十的意思,找到了沙彌遠,就不愁松花琴硯。維祺中了毒砂掌,沙彌遠必定匿藏在京城中的某一處,卻不知他究竟窩在哪兒?”

恰在此時,忽聽得一個聲音在門口響起:“我知道沙彌遠在哪兒。”

大家都是一驚,齊齊往門口望去,就見一個人大踏步地走了進來。此人年約四十,面目有些丑陋,臉有麻點,身材雖有些瘦削,但是氣宇軒昂。

史繼棟驚道:“‘翠花劉’,你怎么才到?”

來者也是八卦門的弟子,綽號“翠花劉”的劉鳳春。

劉鳳春是直隸涿縣羅家營人,生于咸豐三年,他在北京城前門外打磨廠的“吉祥翠花坊”做翠花,以賣婦女首飾為業,由于他的翠花做得好,所以人稱“翠花劉”。

劉鳳春自幼家境貧寒,十多歲時為謀生路,經人介紹,只身來到翠花坊當學徒。他聰明好學,又能吃苦,很快就學得一手制作翠花的好手藝。

吉祥翠花坊的附近就是程記眼鏡鋪,劉鳳春經程廷華介紹,于同治十一年拜董海川為師。拜師后劉鳳春除了終日在翠花作坊工作外,便堅持練八卦掌,每次回到家中,都在磨坊里圍著磨臺飛身旋轉。

董海川于光緒八年逝世時,劉鳳春尚未出師,但他仍像師尊在世時一樣刻苦,跟從程廷華習練不輟。以后他又拜著名的形意拳大師劉奇蘭為師,研練形意拳,深得劉奇蘭的真傳,深諳形意拳的奧妙,此時的劉鳳春已是京城著名的武林高手了。

劉鳳春平素靜如山岳,動時快似貍貓,故此武林中又有“賽貓行”的美稱。

三天前,劉鳳春同鄉王恩甫為獨子娶媳婦,在“廣和居”辦了個喜慶堂會,給劉鳳春下了帖子。北京人請客,三天為邀,兩天為請,當天為提拉。到了正日子這天,劉鳳春先往一家老主顧那里送過翠花,備了份子,裝在“幛光”里,來到了廣和居。

廣和居乃是京城飯莊中的老字號,門口掛有張之洞、翁同龢等人的題字和對聯,飯館內還建有戲臺以供演戲之用,院內搭有席棚,不僅可以容納大量的客人,而且冬暖夏涼。廣和居是山東館,不供應臨時小賣和各類散座,專應婚喪嫁娶、喜慶堂會,乃是有名的“冷莊子”。

王恩甫在北京的綢緞生意做得很是興隆,這一次獨子結婚,他存心要大辦一番,除了特地將“四喜”班請來唱一場堂會外,筵席設的乃是“滿漢燕翅燒烤全席”。

滿漢燕翅燒烤全席可算晚清年間最豐盛的筵席之一,計有六大件、六小件、四押桌、兩道點心、二十四個碟子,包括四干、四鮮、四蜜餞、八冷葷、四熱炒,此外還有一道進門點心、兩道茶。

劉鳳春進門落座,先上兩道進門點心,一甜一咸,分別是二干二稀,甜的干點心是酥合、山藥餅,稀的是糖蓮子、杏仁茶,咸的干點心是燒賣、蒸餃,稀的是湯面、餛飩。每份干點心只一件,稀點心也只有一小碗,盛點心是專用的碟、碗、匙,比席間用具要小,唯有糖蓮子的碗及所用的匙和席面上所用相同。

進門點心撤下,隨后上兩道茶,一道是甜的,桂圓、紅棗、蓮子,另一道是普通的茶葉,時值夏末秋初,正是綠茶和香片。

桌面上此時擺好匙、箸、食碟、叉子和懷抱碟。懷抱碟有單雙之分。水果碟在桌外四個角上,因為臺面有四盆鮮花,所以要擺在靠鮮花的里邊,里面再交叉擺蜜餞和干果,中心擺上冷葷碟。

冷葷擺齊后,主人王恩甫過來斟酒。頭一次敬的酒是紹興黃酒,酒斟完后,放在桌迎面的主賓席上,讓主賓入座;王恩甫再次斟酒,放在桌右側陪客席上,請陪客入座。

北京的筵席排場,很是仿古,每桌只坐三人,三人回敬主人后,就可以入座,分敬干果和蜜餞,要放在懷抱碟里,絕不能放在食碟中。

王恩甫再敬酒時,開始上熱炒,隨后上頭菜燕菜,把干鮮蜜餞撤去,放在旁邊的桌上。鮮花不撤,跟著就上二菜銀耳,燕菜退在后邊。第三菜上魚翅,魚翅吃完,準備雙叉燒烤。事先把雙叉燒烤另放在一桌面上,一切匙箸及懷抱碟等重新另換一套,還在上面覆上紅綢幕。緊跟著就是筵席上的換席面,館子里的小伙計把舊席面撤去,換上覆上紅綢幕的新席面。小伙計將紅綢面揭開,烤鴨、烤乳豬和烤全羊當眾由廚師片片,盛盤上桌。王恩甫換白酒敬客,隨上兩種點心蒸餅和薄餅,另將生蔥切花轆轤形放在大盤一側,另一側放小水蘿卜切成蝴蝶形,有個名兒喚作“蝴蝶蘿卜花轆轤蔥”。小碟上還有糖蒜、甜面醬、醬油等小佐料,用來蘸烤肉片吃。吃燒烤菜,容易口干舌燥,所以旁邊還上了一碗湯。

燒烤撤下后,又上兩小件,一炒一燴。這時喝的酒仍用紹興黃酒。接著再上第四菜大件湯菜,隨跟兩小件,一炸一熘。再次上第五菜大件魚菜,并隨一道甜點心酥合棗泥餅,再上兩小件,一燒一燴。第六菜又是湯菜,隨上四押桌飯,備上米飯、稀飯,并為吃稀飯備小菜四碟。最后再上一大甜菜核桃酪。

這一桌筵席非常擺譜,吃完需要兩三個時辰,等劉鳳春告辭走出廣和居時,天已接近黃昏了。

劉鳳春溜溜達達地往回走,忽覺酒意上涌,不想直接返回吉祥翠花坊,想四處走走,等酒勁兒過了再回去,所以轉身就向西城走去。

劉鳳春快走到西城阜成門大街以北的育幼胡同時,時間已近初更,這時他的酒勁兒才稍稍下去,心忖:是不是該回去了?恰在此時,一輛馬車從他眼前疾馳而過。車簾被風帶得稍稍一揚,劉鳳春拿眼角一掃,認出來車中之人正是太極拳大師楊班侯。他再往四周一打量,才恍然大悟:端王府不就在這兒嘛!這楊班侯分明是到端王府傳拳來了。

端王府是多羅郡王載漪的府邸,載漪的祖上是康熙皇帝十七子果親王允禮,允禮在雍正、乾隆兩朝很受恩寵,雍正元年封果郡王,得到的優厚待遇比當時稱為“鐵帽子王”的順承郡王還要高。

載漪本是惇親王奕誴的次子,自幼好武,在統領神機營時頗有才干,受到慈禧太后的賞識,慈禧太后便想把他栽培成掌握兵權的心腹。由于載漪之父奕誴仍健在,一個王府又不能同時封兩個王爵,適值瑞親王綿忻之子瑞敏郡王奕志死后無后代,慈禧太后便降旨讓載漪過繼給瑞敏郡王為子,晉封為瑞郡王。沒想到軍機大臣在承旨時把“瑞”字誤寫成“端”字,上諭既發,不好更正,只得將錯就錯,瑞郡王成了端郡王。

這端王性喜練武,同治五年就將太極拳的宗師楊露禪請到府中授拳,楊露禪死后,端王繼續延請楊露禪次子楊班侯為師,專攻楊氏太極拳。

楊露禪是直隸廣平府永年縣人,本名楊福魁,字祿蟬,后傳寫為露禪。他年輕時以推車賣水為生,生有膂力,酷愛武術,初習紅拳,練就一身硬功,往往能把卸水后的水車,雙手用力舉起來。

那一年,一個惡霸到永年縣臨街太和堂藥鋪尋釁滋事,仗勢欺負掌柜是外地人,強行予以低價買珍貴藥材,以致發生爭執動武。惡霸來勢兇狠,掌柜出來調解不成,動起手來,一抬手,惡霸就跌至街心。楊露禪一看驚奇不已,又年輕氣盛,就向掌柜的請教,結果被掌柜擊倒在地。楊露禪便探問掌柜所練是何種拳法,并表示愿意拜師求學。掌柜開始推托,對自己所習拳法諱莫如深,不愿講,后來感于楊露禪求學的誠意,告訴他自己所習為綿拳,乃是借力打力,四兩撥千斤的內家拳,又稱太極拳。

楊露禪從來沒聽說“太極拳”名字,忙問:“請問掌柜,這太極拳是什么拳?”

掌柜捻須道:“太極拳據說是明代道士張三豐所創,但已不可考。我所練的太極拳,乃是陳家溝第九世傳人陳王廷所傳。”

楊露禪低低重復道:“陳王廷。”

掌柜點了點頭,說道:“《陳氏家譜》說王廷又名奏廷,‘明末武庠生,清初文庠生。在山東稱名手……陳氏拳手刀槍創始人也’。陳王廷天資聰慧,自幼勤奮好學,白天練武,晚上習文。他不僅深得家傳武藝,而且熟讀諸子百家,是個文武雙全的人才。陳王廷因生得面紅莊重,蓄有美髯,又騎一匹棗紅馬,慣使春秋大刀,江湖上人送綽號‘二關公’。年輕時曾到山東一帶走鏢,當地匪寇無不聞風喪膽。明朝末年,陳王廷以武秀才的身份參加鄉試考武舉。校場上,他張弓滿月,一馬三箭,三馬九箭,射了個‘鳳奪巢’。所謂‘鳳奪巢’,就是第一箭射中靶心后,第二箭從靶心擠出第一箭,第三箭又擠出第二箭,像鳥兒奪巢一樣。陳王廷的高超武藝博得了滿堂喝彩,但負責擂鼓報靶的鼓吏因受人賄賂,只擂了三通鼓,表示九箭只中了三箭,主考官憑鼓聲記分,即以三箭論之。陳王廷氣憤不過,馳馬擎劍,劈死鼓吏,逃出了校場。”

楊露禪嘆道:“生逢亂世,蓋世英雄也無能為力啊!掌柜的,這后來呢?”

掌柜道:“你別著急呀,聽我慢慢說。明亡后,陳王廷隱居家鄉,國朝順治年間,陳王廷曾入鄉學考中了文秀才,但他時運不濟,始終也沒有弄上個一官半職,于是他就絕了走仕途的想法,匿伏在陳家溝,晚年造拳自娛,教授弟子兒孫。其《遺詞》上半闋說:‘嘆當年,披堅執銳,掃蕩群寇,幾次顛險。蒙恩賜,枉徒然。到如今,年老殘喘,只落得《黃庭》一卷隨身伴。悶來時造拳,忙來時耕田。趁余閑,教下些弟子兒孫,成龍成虎任方便……’”

楊露禪問道:“這幾句詞我大致聽得懂,可這《黃庭》是什么?”

掌柜解釋道:“《黃庭》是道家‘噓吸廬外,出入丹田’的導引、吐納方法。陳王廷在創立太極拳時,從明朝戚繼光將軍的‘拳經卅二勢’中吸取了二十九勢,大膽創新,根據《河圖》《洛書》的太極陰陽術說,與引導、吐納以及醫學的經絡說相結合,融眾家之長,創編出陰陽開合、虛實轉換、剛柔相濟、快慢相間的陳家拳。”

掌柜又繼續說道:“陳王廷創編的拳術,不但把武術和氣功、經絡學說相結合,還創造了‘雙人推手’的習練方法,解決了拳術因實踐不足難以提高技擊水平的問題。從《陳氏拳械譜》上可以知道,陳王廷傳下的太極拳套路有太極拳五路、長拳一百零八式一路、炮捶一路。太極拳成了內家拳的一種流派。”

楊露禪聽得目眩神迷,非常向往,當場就向掌柜跪下,要學這太極拳。

掌柜趕緊將楊露禪扶起,并對楊露禪說道:“我的功夫不足為你老師,河南陳家溝習太極拳的人很多,陳長興先生的太極拳是海內泰斗,你如能成為他的徒弟,將來必有成就。”

楊露禪忙問道:“這陳長興先生又是哪位高人?”

掌柜道:“陳長興先生是陳氏太極拳十四世傳人,是當今陳氏太極拳的佼佼者。他老人家生于乾隆三十五年,自幼隨他父親習武,太極拳、器械耍得出神入化。陳長興先生成年后以押鏢為業,常走鏢山東,在武林中享有盛名。他在戲臺前看戲,站立在數百上千的人中間,無論眾人如何推、扛、擁、擠,他都紋絲不動,凡靠近他身體的人‘如水觸礁,不抗自頹’。陳先生終日不忘練拳,頭端腰直,身正不倚,行走時,必以意作圈,默思拳技,即使在握筆放杯時,手中也暗含‘問勁’,久而久之,不管是走路還是站立,一舉一動,都立身中正。以他盤起拳來,動止有威儀,武林中稱他為‘牌位先生’。陳先生還在陳王廷創編的一至五路太極拳的基礎上,精練歸納,發展成陳氏太極拳一路、二路,人們稱為太極拳老架。陳氏太極拳一路以柔為主,柔中有剛,動作舒展大方,綿柔連貫,沉著穩健,一動無有不動,一靜百骸相隨;二路以剛為主,剛中有柔,整個套路動作復雜,疾速、緊湊,還有躥奔蹦跳、騰挪閃轉的動作,具有快、剛、躍之特色。”

楊露禪聽罷,更是興奮,起身就要前往河南拜師求藝。

掌柜一把拉住他:“你別拜錯了師,溫縣還有一支太極拳派。陳氏太極拳十五世傳人陳清萍,師承族叔陳有本,在溫縣趙堡鎮教拳,演練陳氏小架。后來他在陳氏小架的基礎上再行修改,形成了小巧緊湊、逐步加圈、由簡到繁、循序漸進提高拳藝的練習套路。他的弟子和兆元授徒后,拳法流傳開來,被稱為‘趙堡架’或‘和氏架’。”

楊露禪點頭說知道了,謝了掌柜,回家收拾行裝,千里迢迢地趕到河南,準備拜陳長興為師。

楊露禪到了陳家溝一打聽才知道,陳長興本人的太極拳只傳本族人,不傳外姓。楊露禪無奈之下便裝啞投身于陳長興家中充當仆役,在陳長興教拳時留心觀看,然后到無人處偷偷練習。功夫不負有心人,時間長了,楊露禪竟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三年后的一天晚上,正值陳長興六十大壽之際,陳長興興高采烈地表演一招“順風扯旗”,楊露禪看得心花怒放,得意忘形下喊了聲:“好!”結果被人發現他是裝啞偷拳。陳長興了解到事情經過之后,聽他練拳發出的聲響和走架的身形,知道他已經入了門。陳長興又命他與眾師兄弟比試,楊露禪戰勝了所有的人。陳長興驚嘆楊露禪的天才,并見他如此志堅意誠,破例收其為徒,楊露禪經過七載勤學苦練,成了陳長興最得意的門生。陳長興于是集合陳氏的族人,道:“露禪師從我超過十年,他專心一志,勤學苦練的精神毅力,非你們所能及。我的功夫,本想傳給你們而你們不能得,不給露禪而露禪已經得到了。從此后我要對他傾心傳授太極拳的秘技。”但陳長興猶恐楊露禪立志不堅,常以倨傲無理的態度對待他,考驗他。但是楊露禪越久越恭敬。正是這種尊師重道的品格,才能盡得陳長興的秘傳。

如此又過了兩年多,陳長興對楊露禪說:“你可以回去了,你現在的太極拳,已經可以無敵于當世。”

楊露禪藝成回到直隸廣平府,重操舊業,并以太和堂為基地,設立了太和拳場,藥店伙計紛紛拜楊露禪為師學習太極拳。

這些弟子當中,就有藥店房東武禹襄和他的外甥李亦畬,后來武禹襄創立了武氏太極拳,而李亦畬的弟子郝為真創立了郝氏太極拳。

道光年間,京城德勝鏢局丟失了恭親王托運的鏢銀,招聘武林高手索鏢,慕名來永年縣邀請楊露禪入局,楊露禪不負眾望,一舉擊敗眾多對手,討回鏢銀,名震京城。

當時有北京城著名武林高手邢昭悟見楊露禪骨瘦如柴,身不及五尺,面目忠厚,身穿布衣,觀其拳式舒展緩慢,感覺并不是自己理想中楊露禪的威風形象,于是語含輕蔑地說:“久聞楊師父盛名,但不知這太極拳能打人嗎?”

楊露禪淡淡道:“有三種人不能打,銅鑄的、鐵打的、木做的,此外無不可打。”

邢昭悟忍不住道:“我想請楊師父賜教一二!”

楊露禪微笑道:“可以。”

邢昭悟臂力驚人,雙手可以舉起五百斤上下的東西,乃是查拳高手,見楊露禪不丁不八地立于面前,于是雙臂微弧,“斜插一桿旗”,腳下一個彈踢,雙拳掛著呼呼的風聲,直向楊露禪撲去。

查拳以十路查拳為本,包括三路滑拳、三路炮拳、四路洪拳、兩路腿拳,其拳開合相間,長中有短,手腳齊發,下踢上打,手到步到,同起同落。每一拳路中都有多次彈踢、踹踢、側踹、騰空箭彈的腿法,乃是典型“手似兩扇門,全憑腿踢人”的拳術。

楊露禪見邢昭悟來勢兇猛,卻不慌不忙,雙腿微松,右手在他眼前一引,讓其拳勢落空,左手在其肩頭輕輕一拍,邢昭悟便如電擊一般,直跌出三丈之外,在場人無不拍手稱贊道:“真是神技呀!”

這一來,楊露禪在京城聲威大震,有不少練家子來找他較量,楊露禪則能避則避,不愿與人結怨。可有些時候,有人直接找上家門的,楊露禪卻也不懼,沉著應對。

楊露禪當時住在宣武門外琉璃廠西南園報房胡同里的鐵老鸛廟。這廟中的正殿脊上有鐵鑄的老鸛,口銜鐵雀,風一吹過,隨風旋轉,故此得名。

北京的夏天,三伏天的時節,像著了火一樣,天氣酷熱,房間又狹小,好似蒸籠一般憋悶得讓人難受。楊露禪便找了根小木棍,把窗四邊的橫亮窗支起來,通通涼風。身體便靠在鋪蓋上,手中拿著芭蕉葉的扇子輕輕扇動,斜躺著休息。

正在此時,忽聽院子里有人高聲喊道:“楊師父在家嗎?”

當時的楊露禪在京城少與人交往,此時聽聲音又覺得很生疏,口音粗暴,且不是本地人,心下便起了警惕,隨口答道:“哪位啊?請進來吧,我在家呢!”楊露禪一邊答話,一邊想站起身迎人,不料那人毫不客氣,徑直走進屋內,并且已到眼前了。

此人形體矮胖,黑臉膛,沒等楊露禪起身讓座,隨口說了聲:“領教!”用盡平生之力,一拳猛地朝楊露禪打來,正打在楊露禪胸窩處。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一剎那間,楊露禪未動身,一吸氣,腹部就縮了回去,拳與胸部就已離開了幾寸的空隙,那人的一拳就打空了。這個勁力一過,那人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楊露禪瞬時又把肚子一繃,腹部突地一鼓,就見那人身子直接從亮窗飛出,摔倒在院中的大槐樹前。

還多虧他是練家子,這一下并未摔出大礙,但他也不好意思再同楊露禪說話,站起身就向門外走去。

身后只聽楊露禪在屋中微笑道:“不送。”

當時,京北延慶縣有位武術名家“草上飛”劉二爺,身懷絕技,輕功尤具特色,聽聞楊露禪大名,意欲當面試探楊露禪的功夫到底如何。

這一天,劉二親到楊府拜訪,特意捉了一只麻雀,暗藏在袖筒之內。甫進楊府門,急切要求會見主人。

楊露禪謙遜好客,耳聞劉二是武林好漢,只恨無緣識荊,當下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雙方抱拳互道寒暄,禮儀一通之后,劉二笑道:“來時匆忙,準備不周,敬呈楊爺小小禮物,尚祈笑納!”說著,上前親熱地拉過楊露禪,一手將麻雀悄悄地塞向楊露禪的手掌。楊露禪觸及小麻雀,不禁一怔,立即明白對方來意,于是不慌不忙地舉掌,托著麻雀,以欣賞的目光稱贊雀兒玲瓏可愛,并向劉二表示謝意。

小麻雀本來活蹦亂跳,可是在楊露禪掌上就像腿有毛病似的,盡管一個勁兒地撲棱著翅膀,卻如被磁鐵吸住,嘰喳亂叫,欲飛不得。

楊露禪這一手精妙入微的掌心動作,極其迅速神奇,一般人根本覺察不到。劉二乃是內行人,自能明白個中玄奧,不禁由衷贊嘆,當即抱拳作揖,深表佩服!楊露禪一笑,將手掌一挺,向麻雀輕喚一聲:“去吧!”這小雀兒立刻便如沖破牢籠,展翅翱翔,重獲自由。

劉二看在眼里,明在心中,頓覺自己初次登門試藝被楊露禪看穿了,實在不好意思。如何收場,一時有些窘促。正躊躇間,猛然發現院子里有一只斗大的竹籮筐,圓口尖底,是大戶人家淘米用的。劉二一見此物,如獲至寶,立刻拿定了自下臺階的主意,便對楊露禪拱手道:“楊爺武功精湛,百聞不如一見,劉某甚為欽佩!自古有言,投桃報李,永以為好。劉某也一獻末技,以博楊爺一粲。”說著話,劉二徑自走近籮筐,雙腳一蹬,宛若蜻蜓點水,輕身飄上籮筐邊翩翩而立,宛若“凌波微步”般沿著筐邊兜了兩圈,腳下的尖底籮筐,竟是四平八穩。

楊露禪乍見劉二意態瀟灑,顧盼生姿,確知對方身手不凡,欽敬之余,不禁豎起大拇指高聲喝彩。劉二獲此稱贊,頓消芥蒂,欣然朝下一跳,抱拳向楊露禪連稱“獻丑”不迭。識英雄者重英雄,二人同時哈哈大笑,相與進屋暢敘,共同切磋武藝,從此成為莫逆之交的拳友。

楊露禪由此聲名大噪,人稱“神拳楊無敵”,傾動京城,享譽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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