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公司的時候，薛燦頹唐沮喪胡子拉碴的模樣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被壯碩的保鏢押進祁震辦公室，從那天起，薛燦就成了朝暉的一個不解之謎。

祁震坐在辦公桌前，透過百葉窗看著外面各種窺探的目光，厭煩而冷厲地對上其中一個眼神，那人于是像被針扎了似的，慌忙縮進工位里。石磊迅速關閉所有玻璃夾層中的百葉窗，房間于是變成了一間密室。

薛燦環顧一周，祁震、黃力行、石磊，還有兩個生面孔叫不上名字，只知道是法務部的，他滿不在乎地哼笑一聲，大搖大擺地坐在沙發上，從褲兜里摸出煙點著了。

祁震冷冷地看著薛燦在自己辦公室里吞云吐霧，示意想要上前勸阻的石磊不必理他，讓他抽。

薛燦過了煙癮，慢慢抬起眼，朝祁震挑釁地吐出一團白煙，“說吧，姓祁的，你他媽的想把我和我爸怎么樣？”

石磊緊緊皺眉，這還是之前那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穩重和氣的技術總監薛燦嗎？一步走錯，如今窮途末路竟然如此邋遢頹喪，簡直判若兩人?！把N，你自己放尊重點兒！”他忍不住提醒道。

“你他媽算老幾，也敢來教訓我！”薛燦斜了一眼石磊，極其傲慢地罵道：“你他媽的就是條狗！我等會兒再跟你算賬！”

石磊默默咬牙，悄悄攥起了拳頭。

黃力行見狀安撫地拍了拍石磊，走到薛燦面前抽走了他夾在指頭上的半截香煙，面不改色地捻熄了，皮笑肉不笑地拍著他的肩膀道：“你這話可說錯了，怎么是我們想把你怎么樣，是你做了這種違法犯罪的事情。不過，我也知道你不在乎，進去也無所謂，可是——你坐牢，你爸怎么辦？你是想讓他活著，還是讓他死不瞑目？”

薛燦聞言立刻惱恨地揪住黃力行的西服，一臉兇狠地威脅道：“你敢動我爸試試！我跟你拼命！”

“冷靜，我可沒想跟你拼——”黃力行本想繼續安撫，可話沒說完，臉上就挨了薛燦一拳。他有些意外地看著滿眼兇光的薛燦，摸了摸被打的臉頰，突然眼鋒一冷，在薛燦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一拳打在他的下頜骨上，發出令人嘴里發酸的骨頭間碰撞的聲音，薛燦隨之嗚咽一聲仰面摔倒在沙發上。

黃力行冷冷地看著薛燦死魚一般挺著肚子喘氣，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冷笑著道：“現在知道顧及你爸了？早干什么了！”

薛燦搖晃著發暈的腦袋站起來，野蠻地沖向黃力行往他臉上掄拳。黃力行站在原地輕易地歪頭閃開，不等他反應過來，又一拳直中面門，薛燦大叫一聲，登時鼻血直流，他怒吼著使出渾身力氣狠狠抓住黃力行的肩膀，想要把他按在地上。黃力行輕嗤一聲，順手扣住薛燦一只胳膊，輕松借力轉移了他的重心，同時下面一個掃堂腿，把人重重撂在地板上。這一下，薛燦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一時間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爬不起來。

黃力行整了整西服，厭惡地俯視著躺在地上呻吟不止的薛燦諷刺道：“薛總監，你這種體能想跟我練練，還差得遠呢！脾氣大是沒用的，得有腦子，敢吃里扒外也得能把嘴擦干凈才行！不過，你也夠賤的，一百萬就把你收買了?！?

薛燦掙扎著坐起來，一雙猩紅的眼睛瞪著黃力行，低聲道：“我需要錢！”

“那就可以毫無底線？”黃力行輕蔑地看著薛燦，“沒有錢可以借！可以貸款！你在朝暉是什么職位？知不知道你犯的事會給朝暉造成什么樣的影響？產生什么嚴重的后果？這些你都想過嗎？”

薛燦喘著粗氣，咬著牙不肯做聲，從最初的狂妄恣睢漸漸平靜下來，黑紅交加的臉上終于露出些許愧色。

祁震看薛燦恢復理智，輕咳一聲，聲音極淡地開口道：“你不用緊張，我沒打算把你送進去?！?

薛燦抬頭看了一眼祁震，不信任地輕嗤一聲。

“你是項目總監，你進去了，就坐實了朝暉所有的負面傳聞，到時候不止是朝暉股價要大跌，整個集團也會淪為全行業的笑柄?！秉S力行冷聲解釋，說完又心有不甘地加了一句，“你不要臉，朝暉還要顧及企業形象呢！”

薛燦聽著黃力行的挖苦，惱恨又忌憚地瞪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看向祁震，“不是讓我坐牢，那你們抓我來干什么？”

“干什么？解決問題啊！你闖出來的禍，難道不該你自己善后嗎？”黃力行冷笑一聲，“你不會從來沒想過事情敗露要怎么應對吧？”

薛燦怔了片刻，等意識到要遮掩自己的懵逼表情時，早已經把自己的愚蠢窩囊的屬性暴露無遺。

“呵，不會吧！”黃立行像是看著什么新奇物種一般審視著薛燦，“你真沒想過？沒個預留方案？萬一訊飛耍你，也沒個談判的籌碼？留條退路？呵，我真服了，你這種腦子，怎么當的項目總監??？”

薛燦憋著腫脹的臉，忍不住小聲嘟囔：“原本想過，如果有什么意外就中途停止跟他們的合作。可是，我怎么想得到你們竟然能查到那個合同，都他媽結束一個多月了，還能被你們翻出來?！?

黃力行氣極反笑，一時不知道還能說什么，無語地退回到祁震身旁。

祁震面無表情地盯著薛燦，目光幽深冷厲，仿佛鎖定獵物的利箭。他沒有直入主題，而是先問了另一個他在意的問題，

“你對我讓徐奚文進組有意見？”

薛燦忌憚地覷著祁震的眼睛，勉強鎮定地回答道：“是，我好不容易把項目導入正軌，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讓他進組，讓他明目張膽地來攪局，難道之前香港的教訓還不夠嗎？”

祁震皺了皺眉，他之前猶豫過是否需要跟他把這點小事掰扯清楚，可怎么也沒料到，僅僅過去幾個月，事情竟然會是如此走向，他嘆了口氣，耐心而平靜地解釋道：“他身份特殊不需要我多說，我們所有的預算最后都要由財務部審批，說白了，就是錢花多少，怎么花，很大部分是他說了算。他回歸公司是早晚的事，如果不能盡快彌合部門內部的分裂情緒，而是讓徐奚文繼續站在對立面，難道不是幫別有用心的人豎起一個靶子？何況把他拉進項目組，有人就是想搞什么動作，也會有所顧忌，把他擺在明面上，不比防他的暗箭要好？”

薛燦似懂非懂地看著祁震，表情有些呆滯。

“再說訊飛。我不知道他們是怎么蠱惑你的，又或者是你找的他們?！逼钫馃o語地嘆了口氣，“你真以為他們是要建一個什么亞洲研發基地嗎？他們的目的不過是想控股朝暉！我猜他們只是給你畫餅，連實際的offer都沒給你吧！你不過是他們獲取朝暉信息的一枚棋子，一百萬買的不是你所謂的新技術，而是朝暉內部的決策信息?！?

“不可能！”薛燦梗起腦袋：“王君說朝暉已經明確拒絕了收購意向，正因為不可能收購，所以才不計代價地要建立一個新的研發中心，日后好取代——”

“哼！就憑你們十幾個人——這群偷別人公司研發成果的——技術顧問嗎？”石磊諷刺地哼笑一聲，“你有認真看過自己簽的保密協議嗎？知道你做的事足夠讓你進去踩縫紉機十五年嗎？！”

薛燦轉頭愚蠢而呆滯地看著石磊，漸漸面如死灰。

“你是不是向他們透露了很多董事會的決議，”祁震冷冷地接著說道：“他們的目的就是收購朝暉股票，現在能夠確定的是他們已經通過各種手段拿到朝暉15%左右的股份?！?

“什么？”薛燦長大了嘴，目瞪口呆地望著祁震。

祁震沒再做聲，他厭煩地側過身，不愿再看薛燦那張腫脹如豬頭的骯臟邋遢又蠢笨無知的臉。

“你現在能做的，就是把你和王君的合作細節全部都說出來，公司的法務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接這個案子——”黃力行耐著性子剛想循循善誘，突然又被薛燦詐尸一般地大叫打斷了，

“你要害死我??？”

“害死你？你做的本來就是要坐牢的事！你以為你逃得掉嗎？”石磊在一旁忍不住插話道。

薛燦聞言痛苦地抱住腦袋，瑟縮著低下頭。

“如果你能配合公司法務，挽回損失，我可以保證——事情結束后，不起訴你?！逼钫鹄渎曊f道。

薛燦猛然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希望，可隨即又黯淡下去，冷哼一聲，“有什么區別，就算你不起訴我，訊飛也不會饒了我的?！?

“如果我們手里有足夠的訊飛不正當競爭的證據，你覺得他們會為了報復你一個人而向警方暴露自己的問題嗎？”祁震轉過臉來，目光嚴肅而冷峻，幽深的黑色瞳仁里射出利刃般的光芒，“我要你配合搜集證據，然后向有關部門提起申訴，我要讓訊飛滾出中國市場！”

薛燦被祁震霸氣強硬不容置疑的態度深深震懾，嚅囁著問：“那我，要怎么配合？”

祁震目光一緊，朝一旁的法務遞了個眼神，兩人會意，在門外保鏢的監視下把薛燦帶離了辦公室。

集團公司的露天休息區在24層的平臺上，玻璃欄桿，地上鋪著綠茸茸的人造草坪，高層的風有些大，陽光正好，祁震和黃力行倚在欄桿上，眺望遠處一幢幢建筑物，各自神思杳然。

“其實，也沒必要控制那老頭吧，”薛燦看著祁震棱角分明的側臉，故作輕松地說：“看他那樣子，未必撐得了多長時間。”

祁震在過分明亮的陽光下微微瞇起眼睛，遙望著遠處淡淡說道：“不，有他在，薛燦才會有牽絆和顧忌。”

牽絆和顧忌？黃力行微微皺眉，呵，對，祁震是最懂得如何利用人心來控制一個人的。他輕嘆一聲，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怎么忘了。

“等事情結束，你打算怎么處理他？”

祁震轉過臉，別有深意地看著黃力行，“你覺得我會怎么處置？”

“我想不到?！秉S力行坦然地搖頭。

“我會讓他繼續留在朝暉，他這輩子都走不了了?！逼钫疠p聲說著，語氣像是在講一個童話故事。

黃力行表情一僵，“留著他？”

“對，降薪，調崗，讓他回到他原來的位置。”祁震語調平靜，“我既然已經答應要給他父親治病，就會負責到底，但不是無償的，那老頭說的沒錯，薛燦是要慢慢還債，他欠公司的，要徹底償清。”

“可如果他要走呢？”

“他只能在朝暉?！逼钫鹨馕渡铋L地看著黃力行。

黃力行覺得后背悄悄爬過一絲涼意，祁震這是要讓薛燦在朝暉坐牢，從高位下來本來就難以忍受，還要每天面對熟悉的同事，而且明知一輩子不可能再有出頭之日，黃力行輕輕吸了口涼氣，一時愣住不知道該說什么。

祁震看著黃力行驚訝的目光，像是什么惡作劇得逞，露出一個俏皮的微笑。他重又轉過臉去，遙望遠處的建筑群，許久，才滿是憂慮地對黃力行道：“力行，你還有沒有什么辦法？我籌不到那么多錢，爺爺已經老了，從前的關系已經沒什么用了，銀行這邊也沒辦法?！?

黃力行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默著沒有做聲，他當然有自家的關系網，可那些人都在香港，況且這也不是他們黃家的事，他也不會為了祁震大費周章。他知道這段時間，祁震把老爺子留給他的關系全部走了一遍，可是人事更迭，基本上沒有能借力的，短時間內湊足五億，幾乎是不可能的。

“祁總，實在不行，和董事會談判也不是沒有——”黃力行試探著開口。

“不行！”祁震轉過身，不容置疑地看著他：“我必須弄到！”他有些痛苦地嘆息一聲，還有一個人，不管他有多么不想見，不想求，事到如今，他也只剩下這個人，這條路了。

黃力行看著祁震雖然痛苦，眼里卻仍然頑強跳躍的光芒，知道他還有辦法，不禁在心底感嘆這個年輕人遠超常人的頑強和韌性，他突然在一瞬間生出某種預感：他會成功的，這樣強烈的欲望和決絕的手段，怎么可能輸給那個單純善良的家伙？朝暉這次是要迎來他真正的主人了……

“好，需要我做什么？”黃力行挑了挑眉，向祁震露出自己標志性的充滿治愈的陽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