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你，見她坐那里繡花便問你在不在。她卻一臉不痛快，看也不看我一眼，只說了聲‘不在’。往日，她也不這樣。是不是我常去找你，若她厭煩了？”

賦云長嘆一聲道：“也不怪她生氣。實在是那兩個宮女有些可惡，背人說她壞話，還叫她給聽見了。”

“說她什么了？”

“兩人猜測說，陛下不會喜歡她。”

高瑛面上微驚，又同情又失落又擔憂地道：“雖說，此次采選是為諸位王爺，可……怕是大家心里想的都是陛下吧！別的不說，我看袁采女那天哪個王爺也不關心就只關心陛下，瞧那意思，應該也是想留在宮里吧……”

賦云卻“嗤”地一笑道：“瑛姐啊瑛姐，也就你一片癡心，只想著陛下吧？”

高瑛面頰飛紅，推她一把道：“你胡說什么呢……”

“我有胡說嗎？試問姐姐，從采選開始便步步留意、事事上心，不都是為了陛下嗎？你的這片癡心若為陛下所知，也不知該多感動呢……”

高瑛雖然一臉羞色，卻并不反駁，眼眸中卻隱隱得都是渴望……

“我現在是越發后悔了，怎么沒有趁著我姐姐出嫁那日，悄悄看陛下一眼，也好知道‘大虞第一君子’是否名副其實，到底配不配得上你這位‘第一淑女’。”

高瑛忙推她一把道：“別混說……”

可是心里卻一直說：配得上，配得上！還是她高攀了！

因為，她其實見過當今皇上！

那一年，她十四歲，隨母親往外祖家去。

那天的風極大，但高瑛難得出門，圖著新鮮，還是頻頻打開車窗朝外望去，卻一個不留神，鐲子里掖著一方小絲絹叫風給刮走了。

高瑛極喜歡那方絲絹上繡的兩只銀粉色蝴蝶，看它蝶一樣的飛走，急得叫了起來：“我的手絹，快把我的手絹追回來！”

可惜風太大，跟著的人都沒有聽到，只那么一下子，那方絲絹便被吹到了一排柳樹之后。

高夫人便叫她算了，不過就是一方手絹，她足有幾十塊，丟了一塊又算了什么。

高瑛不答應，恨不得跳下車自己找去。

正在這時，卻見一騎從柳樹之后過來，直朝她的馬車馳來。

待得走近，高瑛看清馬上是位二十多歲的貴公子，穿著一身墨綠色寬衫，大袖衣袂在狂風吹得獵獵作強。可他的身姿卻穩健鎮定，說不盡的威儀萬千，英姿勃發。

待他來到馬車前，高瑛發現他的面容也那般清朗英氣，比她的兩個哥哥還要好看，又驚又怕，再不敢急著要絹子了。

可是他卻從馬上朝她垂下手來，手上捏著的正是她的那方小手絹……

“我好端端的在湖邊騎馬，卻有一方手絹飛到我臉上，是不是小姐的？”

他居高臨下，聲音如金子般撒下來，高瑛心頭撞鹿，小聲地“嗯”了一聲接過手絹，再不敢吱聲。

她母親反倒不閃不躲，極客氣地謝他，說自己女兒丟了手絹簡直要急哭了，幸好他給送了回來。還撫著高瑛的頭發，說自家女兒年輕不懂事，給他添麻煩了。

她覺得丟臉極了，也不敢抬頭，只是聽那公子笑著說，自己順手之勞，能讓止了她的眼淚，也是大功一件。

她從未被人這樣珍視，臉紅得幾乎滴出血來。

待她走了，高夫人卻滿面笑意地夸她好福氣，竟引來一位王爺為她撿手絹。

原來高夫人心細，發現那個貴公子雖是普通的貴公子打扮，可腰間卻掛著一塊神龍出云樣式的羊脂玉佩。

她也是聽別的貴夫人說的，元德帝賜給自己的兒子們每人一塊玉佩，聽那描述覺得和貴公子腰間的差不多，又見貴公子氣度不凡，便大膽推測他是位王爺。

高夫人暗暗推測，自己女兒得了今日這般巧遇，日后也指不定會怎樣呢！

高瑛自那之后也總是暗暗猜測，那位王爺是哪位，后來依著年齡漸漸得知是定王，可是定王已經成婚了。

后來，他還與昭王一起向穆和月求親……

可是再后來呢？

她竟又入宮，與他的距離乃是前所未有的近！

她心頭裝滿了事情，便不知不覺地往賦云屋里走。

賦云卻不想回去，便攔住她道：“方才那兩個宮女說陛下不會看中袁小紈時，還說我一定會被看中，一褒一貶，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見她了。這會兒她既然還不痛快，我也不便回去。”

高瑛聽說，便又同她一起往花園走。

賦云連連嘆氣道：“那些宮女什么也不知道，也真是能胡說……他們說，陛下會因為我是姐姐的妹妹而看中我，其實我一點也不像姐姐。我入宮的目的也并不為當陛下的妃子，只是想去臨照殿，好生調查一下我姐姐的事罷了。瑛姐，我的心思，你知道嗎？”

賦云停住腳步，拉著高瑛的手，煩惱地道：“我方才去了臨照殿，可還沒有走到便被侍衛攔了回來。哎……我步步受阻，過了這么些日子竟連臨照殿方圓五尺都還踏入一步，我可真是又心急又心灰啊！”

高瑛見她這樣，也替她憂心，想了想道：“其實，陛下若知你的心意，必然不會叫人攔你，肯定會準許你調查的。畢竟這也是人知常情，陛下又極寵你姐姐。”

“我覺得也是！可是，我壓根兒見不到陛下呀！”

高瑛想了想道：“我方才得知一個消息，正要跟云兒你說。這可是見陛下的一個好機會……”

“什么機會？”

高瑛說的這個機會在十日后，皇上二十六歲生辰當日。

因為此前一直為元德帝守孝，所以這還是皇上自登基以來過的第一個生日。

原本是要大操大辦的，可和月又出了事，皇上也就沒了那個心思。

皇后便做主，不勞動文武百官，只請諸位王爺、公主，一家人聚一聚便好。

又考慮到皇家此次采選首先是為了諸位王爺，為免于選妃時太過尷尬，便想安排諸位王爺見一見采女們。于是特特下了道懿旨，令眾采女于生辰宴上獻舞一曲。

高瑛的意思是，若是賦云能在那天表現出眾，引起陛下注意，也就可以順勢求旨了。

賦云思來想去，也唯有這個辦法了。

可這件事卻有個大問題，那便是：穆賦云根本不會跳舞！

第二天，掌事太監果然正式傳了皇后的懿旨，請眾人務必好生練習，賦云更是發愁：短短十天，自己怎么練得好呢！

可為了姐姐，她也只能硬著頭皮練了。

可當眾練時，卻被凌紫瓔連連取笑，笑她腰硬得像竹子，笑她手抬得像要跟人打架，笑她連個圈兒也不會轉，還氣她跳錯動作，拖累大家又要多練一遍……

宮女、太監、樂工、女史與其它采女通通勸她不住，她就是看賦云不順眼，而賦云也確實跳得差！

此次獻舞其實也只是為了讓眾王爺讓一讓眾采女的模樣，所以梨園編的舞十分簡單，就算這樣，賦云也跳不好。

她臉皮再厚也受不了旁邊一直有人取笑，練了兩日，便賭氣不練了，告了假在房中睡覺。

可這一覺睡得也不踏實，先是高瑛過來勸她，也沒能把她勸過去。

袁小紈也來安慰她，要她不要去理凌紫瓔，只管練自己的，若是到時候在陛下與王爺面前出了丑，那就不好了。

賦云覺得也是，可還是羞于在紫瓔面前出丑，終究還是沒有去。

又獨自悶坐一會兒，卻是崔雪如來了。

在團雪一事上，若非她降住了凌紫瓔，事情還不知道會怎樣呢！

賦云敬她沉穩機智，也便起身相迎。

互相見禮后，崔雪如便單刀直入地道：“妹妹怎么不去練舞？那凌采女可等著妹妹在陛下、王爺面前出丑呢！妹妹真要隨了她的意？”

賦云還真喜歡她的這份率直，也便嘆道：“我自然不想隨她的意，可又能怎么辦！”

“傻妹妹，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賭氣，你越應該勤加練習。你若不好意思在她面前練，那就在暗地里練啊！”崔雪如拉住她的手道，“那幾個動作我早已學會了，我來教你。”

賦云早就發現崔雪如舞技出眾，想不到她竟主動提出來教自己，心頭一喜，也不推辭，便同她一道出去，在花園里挑了個僻靜地方，認真地學起來。

崔雪如教得極細致耐心，又沒有人在旁冷嘲熱諷，賦云不辭辛勞，也就頗見成效。

練到天色向晚，賦云雖然滿身大汗，心里卻極是痛快，便與雪如約好第二天還來這里練習，才肯回屋收拾衣物去洗澡。

洗了澡出來，天已黑透，她一邊扭著酸疼的胳膊在心里盤算著去廚房吃點什么， 一邊往屋里走，卻見崔雪如從眼前走了過去。

賦云喚她一聲，可她沒有聽到，形色匆匆地出宮了。

待到第二天，兩人又秘密練舞時，賦云突然記起來，便問了問。

原來崔雪如在宮中有個當羽林郎的哥哥，名為崔鐸，她昨夜匆匆出去便是去見哥哥了。

賦云聽說，不由得有些羨慕，想到她即便入了宮，還能見到親哥哥，可自己就很難再見到令名和令暉了。

尤其是令暉，他們姐弟從前天天一處玩鬧，哪想到有朝一日會分離。

可是想到姐姐，也只能狠下心來……

如此這般辛苦練了兩天，賦云的舞姿雖不出眾，可也像模像樣了，再當著凌紫瓔的面練舞，也不再害怕了。

紫瓔氣得兩腮鼓鼓，卻也無可奈何。

賦云瞧她那樣子，真是神清氣爽，回到屋子里時還是滿面笑意。

袁小紈仍舊取來繡活繡著，看她高興，也便笑一笑道：“姐姐這兩日可真是一日千里，進步神速呢！到了壽宴那日，姐姐的舞姿必然能讓陛下看得挪不開眼睛。”

自那日聽了宮女的話，賦云每每聽她若無其事地說起陛下，心頭便覺尷尬，因而便只是笑笑，沒有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