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抬頭低頭間都是熟人，沈初心知道兩人間總要有一場談話，不然永遠也不會有干凈的那一天。

從她決定帶著晨晨回來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

盛睿禾是什么樣的人，早些年她懵懂無知被他過分的呵護所惑沒看明白，這些年里財經報上國內國外媒體上，她對他也可謂是知之甚詳了。

商場上雷霆手段，被他合并收購的集團數不勝數，身邊想借緋聞上位的女星們個個上位不成反因得罪了他而前程盡毀。名門千金設計巧遇無數，但哪個不是立馬成為了他報復的目標？再雄厚的家族集團，最多半年就被他極強的報復心而弄得破產最后落得個流落街頭，還有更甚者，竟在國內無法待下去而出國的。

落魄中的熟人，她遇到過不止三個。

這個男人，早已陌生如斯。

沈初心找了間僻靜的小房間，以前是個庫房，但最近因為太破而經常漏雨無錢修建而被空了出來。

清冷的月光從偌大的屋頂灑了進來，她停住的時候才回頭看了看后面竟然落下她好幾米遠的男人。

真得那么緩慢，動作那般不諧調，額頭有細微的晶瑩冒出，盛睿禾的腿可能真的出了什么毛病，但這個想法瞬間就被她冷笑著推翻，怎么可能？

這個人他從小對她使過的苦肉計少嗎？

甚至就連……她家破人亡公司一夜間被人害得破產時，他都是帶著那樣的心計告訴她，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住院好幾天聽到風聲的時候為時已晚。

可能嗎？

“盛先生，有什么要說的，你說吧。”沈初心回頭退了一步才能仰起臉對上他的視線。

他太高，雖然她并不矮，甚至是女人里身材比較高挑的那種，但與他之間還是相差太多了。

盛睿禾縱有千言萬語，在這一刻，在她以看陌生人的目光之下，也不知道自己最應該最先講哪一句。

是問她這些年為什么不聯系他，還是要把證據拿出來和她證明當年的事他是真的后知后覺，或者是到底要他怎么做，她才會回到他身邊來，他會像一直以來做得那樣照顧她，守護她一世一生，哪怕……她身邊帶著那么個他并不愿意多聽一句的孽種。

沈初心臉上有笑意泛了起來，帶著幾分譏誚，“怎么，你沒想說的嗎？那我說吧。”

她雙臂垂在身側，臉上神情淡淡，“不管當年的事到底是什么樣的，我現在就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所以請盛先生高抬貴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因為你只要一出現，我就會想到那死去的五個人。還有，”她譏誚的笑變成了濃濃地自嘲，“要不是走投無路出國，我也不會被人強奸。”

她的話說到這里就抿起了唇，整個人冷冷地不再作聲地看著他一寸一寸變得鐵青的臉。

盛睿禾覺得腿骨可能正在斷裂，不然怎么會有這么痛的讓他連呼吸都維持不住的感覺？

最后真的說不出其他，只剩下一句：“初初，我說過要守護你一輩子的。”

只能換來她更自嘲的笑，更加撕開她傷口的惡言惡語，“以什么身份？世家相交的哥哥？可你盛家能容忍一個被人強奸過，還帶著個父不詳的孩子的我？盛睿禾，你在講笑話吧？”

天大的笑話。

盛睿禾只語氣傲然地說：“那是我的事，初初，我不會再讓你過這樣的日子的。”

“落魄的千金小姐，不過這樣的日子？呵呵……”沈初心笑出聲來，覺得真是好笑的厲害，“要么盛睿禾，你娶我吧。那樣我就跟著你，讓你還像以前一樣把我護在城堡里，做那個傻得什么都不知愁的沈初心。”

說那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睛里沒有任何的情緒，冷得像冰的眸光凝著他的眼睛。

終究也只能是不歡而散。

但通過那一次的談話之后，起碼盛睿禾知道了一件事：她是真的恨他。

連轉圜的余地都不給他，所以才會提出讓他娶她的話來。

怎么可能？

她是真的那么恨他……

連他腿成了這樣都一再的錯開視線不愿意多看一眼，更何況多問一句，“你的腿是怎么回事？”都沒有。

沈初心回家有些晚，李奶奶只留了客廳里的一盞落地燈在等她，晨晨自己洗過澡又洗了小內衣已經收拾好了明天的東西，整整齊齊地放在沙發上，還有他要穿的衣服都疊得齊整擱在那兒。

匆匆洗了澡又把晨晨的衣服洗了，倒了杯水關掉燈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沙發里發起呆來。

盛睿禾上車前彎腰艱難進車里的畫面，任她怎么驅也忘不掉。

甩了甩頭把這不應該是她想的東西甩了出去，苦笑連連：如果盛睿禾真的有什么事的話，盛老爺子和盛太太怎么可能由著他出來？

沈初心，這些與你無關的事就不要瞎操心了吧。

……

接到醫院的電話時，沈初心抬頭看了看天空的太陽，陽光分外刺眼的季節里她卻感覺到了刺骨的冷。

一路牙關打顫，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著打車去了醫院。

跌跌撞撞地撞到了好些臉色比她還難看的人，卻連一聲對不起都沒有力氣說出來。

李奶奶和學前班的老師看見她沖過來的時候都喊她名字，喊她晨晨媽媽不要擔心，醫生還沒確診……但沈初心已經什么都聽不進去，跑到了急診室的門口一把拽住了正打開門出來的一個小護士。

“我兒子他怎么了？護士，他需要我進去陪著他，請你讓我進去吧！”

眼前一陣陣的直發黑，那些話幾乎是不由自主的不受大腦自控的說出口，大概是她力氣太大了抓疼了那個小護士，護士掰著她手指說：“這位家屬，請你冷靜一下。你不能進去！”

門從里面被人關上，沈初心就被關到了外面，李奶奶腳步不穩的奔過來，臉上強自鎮靜之下已經濕了的眼角掩不住她心里的擔心。伸出手抱住她，“初心，你冷靜點兒，醫生還在里面，你不要這樣。”

“奶奶……”沈初心仰起臉來，看著淚流滿面卻還在鎮定的李奶奶，撲進了她的懷里，泣不成聲。

但那也是晨晨生病之后，她唯一一次的哭得痛不欲生，對什么都不管不顧。

后來的日子里，她連一滴眼淚都再沒有掉過。

尤其是在晨晨的面前，母子倆心有靈犀般的總是揚著比以往更燦爛的笑。

再次見到陳文霍的時候，已經是晨晨住院后一個多月。

舅舅一家三口也經常過來醫院替她的班，有時候舅媽下班早的話會做好他們母子的飯，雖然簡單卻很精致，并沒有半分的敷衍。全是醫生許可之后晨晨可以吃的。

星期天的時候小春會過來幫晨晨輔導作業，兩個相差幾歲的男孩子都極愛學習，有時候晨晨一著急法語就冒出來，小春就垮了臉，說他欺負自己這個長輩沒出過國。晨晨總會很不好意思地道歉，然后繼續虛心請教這個小長輩。

那天舅媽過來的時候臉色有異，幾次看著沈初心欲言又止。

沈初心為晨晨掖了掖被子后，轉身的時候臉上還揚著笑，“舅媽，有什么事嗎？”

原來她就知道這個舅媽刀子嘴豆腐心，通過這一個月的時間她更明白舅媽想法雖不同，但總還是為了她和晨晨好，只是……考慮事情的時候會把他們一家三口優先考慮而已。

所以，算起來，這樣的人又怎么能說是壞人？

她只是把自己的一切都賭在了丈夫兒子的身上罷了。

因為病房是雙人病房，里面自帶衛生間，舅媽看了看睡得香甜的晨晨，拉了她進了衛生間里。

“陳醫生，你還記得吧？”

舅媽提起這個人的時候一直緊盯著沈初心臉上的神色，就怕她又一下子和自己翻臉。

沈初心楞了下之后才想起這樣一個人來，臉上的笑退去，卻也沒生氣地看著舅媽，平白無故的提這么個人……舅媽應該是有什么話想說。

舅媽見她并沒有生氣，這才說：“晨晨生病的事，我不是就忍不住和表姐說了幾句嗎？然后她……”她還在打量著沈初心的臉，就擔心她突然變臉，見她是真的沒有惱，這才干脆說完。

“晨晨生病的事這位陳醫生聽說之后挺上心，和我表姐求了好久之后，我表姐才把我電話給他，這不，剛才來的路上這人打電話我一時心軟……”

“關鍵是他不是醫生嗎？晨晨這個病又這么難纏，總要有認識的人才好對不對？初心，我也是為了晨晨好，就把他帶過來了。你，你要不高興不見就是了，我去給他道個歉，這事兒就當我們多事。”

“他在外面？”沈初心淡淡地問。

舅媽點了點頭，一時間倒看不出她是生氣還是不生氣了。

“我知道了。”

沈初心說完這話就出去了，病床上晨晨一張臉最近瘦得厲害，又透著幾分病人的蒼白。她凝著眸盯著那只短短一月時間就變得更加懂事許多的小臉兒，眼里澀得厲害。

卻告訴自己，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掉眼淚。

眼淚能做什么，能管什么用，真要有用的話天下多少父母看著孩子生病，肯定是寧愿自己哭干了淚，也希望孩子健健康康的。

舅媽正要開門出去，沈初心卻轉身過去，垂了目光說：“我去吧。”

舅媽的臉上難掩的喜上眉梢。

醫院這種地方，不去的時候不知道，去了每天都有生生死死。所以以前總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連著進一段時間醫院后，就會覺得活著是最幸福最該感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