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你已經被除名了！”巴別學院主樓的大廳里，某位自然系的教師正氣急敗壞地朝著坐在院訓石碑上的薇大喊道。

黑色短發加上一雙墨綠色的眸子、英氣的長相加上中性的打扮，這位前任空間術師首席正悠閑地翹著二郎腿，長靴的鞋跟一下一下的磕在院訓的第一條上：所有種族都是平等的，所有種族的術師都值得人們尊敬。

看著下面人頭攢動，議論聲不斷的各系師生們，薇用手臂一撐，直接站在了石碑上面。

先是有人發現充斥著靈力的光線在石碑表面浮動，下一秒，石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即被“再見”兩個大字打穿，黑霧般的小型空間斷裂帶驟然出現，又一息即散。

這一切無聲無息，但是剎那間的靈力爆發鎮住了所有在場的人，一時間現場鴉雀無聲。這份沉默正是宣告著空間法術的壓倒性優勢：利刃所向之處，無人能擋。

薇從石碑上跳下來，面前的人群就自動給她讓出了一條道來，她揮了揮手，離去時的姿態好似勝者凱旋。

走出學校大門的時候，薇雖然還保持著表面的鎮定，但實際上內心早就慌了。

她一直住學校，在外邊根本沒有一丁半點的房產，連著自己被除名，住的地方也沒有了。

所以今晚該住哪啊？

總不能像個傻子一樣的回孤兒院吧？

作為一個把學校當家住了二十多年的人，薇出去最多也只是旅旅游，租房買房裝修該去哪這類的問題，她是真的一竅不通。

那就去找個好點的酒店先住著吧，反正也不缺錢。薇一邊想著，一邊按照記憶里的印象，往巴別城里最繁華的一條街走去。

什么？你問行李？笑話，空間術師拖著行李出門簡直就是恥辱！

說實話，她雖然在巴別城活了四十多年，但是還真不怎么了解這里。她最熟悉也是僅僅熟悉的地方就只有孤兒院和巴別學院。

她倒是一直聽老師和學生們說城中心的噴泉廣場很不錯，但是她本人一直沒有去過，只是在一些法術繪畫上看見過一點。

“明天去看看吧。”她走進大堂，前臺那個跟正方體沒有區別的魔偶發出了“歡迎光臨”的聲音。

她沒有搭理魔偶的磨磨唧唧，直接從自己的自構空間里召出星石卡，摁在了大理石臺面上刻著的法陣上。

“請問，您需要的房間是哪一間？”魔偶停止了磨嘰。所有的房間戶型和留存的房間號都在魔偶身后掛在墻上的那張動態面板上。

“402。”

“請等待出卡。”魔偶反應了一秒，一張黑色的卡片從它的底端被送了出來。

卡片里帶著少量的靈力，通過卡面上的法陣發揮作用，可以作為房間的臨時鑰匙。

“今日房費600星石，收您200星石作抵押，共計800星石，謝謝惠顧。”魔偶說完這句話，終于安靜了。薇拿回星石卡，直接丟進了自構空間里，轉身上樓。

這魔偶的聲音比起學院里的魔偶差了一萬倍，尖銳的仿女聲讓薇感到刺耳。

而且不說這個，學院里的魔偶外形可都是漂亮的人偶妹妹，而且各具特色……唉，還是學院里好。

打開房間門，薇看了看里面，雖然說不上多豪華，但是至少挺干凈的。

還行吧。薇躺在床上，隨手拿起床頭的報紙。

報紙頭版上寫著：血統不明的孤兒，緣由不明的首席，“天才”的墮落！

她把報紙丟回了原位。

確實，突然蹦出來的空間系以及空間系首席，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還是太過于抽象，就連學校里的大部分教授也都接受不了一個科級學科突然變成了一個系。

更“離譜”的是，干成這件事的不是一個在學校任教上百年的老教授，而是個年齡還沒大部分人教齡一半長的黃毛丫頭。對眾人的沖擊太大，以至于薇在最后一個月的任教時間里，受到的基本都是各種批判。

最嚴重的時候，就連空間系自己的學生都會罷掉她的課。自從空間科轉為空間系另設首席的決定出來之后，一夜之間，她從學校人人羨慕的“天才”變成了人人唾棄的“自然系叛徒”。

甚至有人說是她爬上了其他兩位首席的床，才能換來他們一致同意這件事。

只可惜他們想錯了，雖然這件事本質上也是一個交易，不過她付出的是自己的地位和名聲。

“空間科應該需要更多的資源，未來的空間科會成為人間界，不，是人間界和風暴界變革的強大動力，同時，我們也會成為令所有敵人膽寒的利刃。所以，我提議將空間科單獨分離出來，成立空間系。”那天，她找到自然和療愈兩系的首席，這么對他們說。

“薇，即使我們能夠知道空間法術的重要性，但是我們卻是少數人里面的多數。你想要跨越人們的思想建立這些，要付出的代價，你想好了嗎？”自然系首席艾克斯諾克，一個擁有著妖冶面容的彼岸花妖，對她發出了嚴肅的提問。

薇只是笑了一下：“把我推出去。”

“你……”艾克斯諾克皺了皺眉，“你還不該就在這里結束。”

“離開學校又不等于結束，民間術師還那么多呢。”薇對這位一直提攜自己的前輩充滿了敬意，不過話里完全表現不出來。

“我沒意見，可以。”療愈系首席，翼族獸人冷羽，并沒有什么療愈術師傳言中的平易近人和藹可親，在他的氣質里，有著抹不掉的來自故鄉北陸的寒冷。

然后就有了今天。

艾克斯諾克知道薇基本沒怎么去過外界，在她走之前還偷偷給她打了一筆巨款。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得益于巴別學院的“教師免費”制度，薇這些年的高額工資幾乎都沒花出去多少，不知不覺手頭里就變得特別有錢了。

所以薇收到那筆錢的時候，多少有點哭笑不得。

反正空間系也成立了，下任首席也內定了是和薇關系特別好的貴族小學妹歐貝絲汀·霍克，薇倒是沒啥好操心的了。

在巴別城悶了這些年，薇早就想出去逛逛了，要不是巴別學院殺千刀的“絕對不放超過五天長假”的宗旨把她這個年輕老師壓在了學校里，她早就跑遍西陸了。

人生太長，西陸太小。

她從床上爬起來，打算出去找點吃的。她推開門，走出酒店大堂，由靈力燈點亮的巴別城映入她的眼簾。

“真漂亮啊。”她不禁感慨道。以前她常常能在辦公室里看見夜晚的巴別城，卻很少能走到其中來感受一下。在她還在孤兒院里的時候，由靈力驅動的燈還不像現在這么常見，那時候戰爭才剛剛結束，百廢待興。

經過一條巷子的時候，薇被里面傳出來的香味吸引了過去。巷子里燈火通明，盡頭是一家小餐館，看起來生意不錯的樣子。

就在她打算走進巷子的時候，一陣靈力波動讓她停住了腳步。

她皺了皺眉，往她感知到的方向走了兩步，然后停下了。她召出一個暗紋法陣，直接把她傳送到了那個方向旁邊一棟樓的房頂上。

這條昏暗的背街上，只有一個人的身影。即使他用了暗紋法陣，也掩不住他洶涌的靈力。

薇直接對他展開了攻擊。足以切裂空間的光線瞬間就出現在了那人身后，但是那人連頭也沒回，就破解了薇的法術。

強悍的靈力碰撞在街上掀起一陣勁風。同時，一個充斥著敵意的暗紋法陣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了薇的身后。薇懶得回頭去看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直接用夠數的靈力讓它自爆了。

這么一個交手下來，兩個人對彼此的實力也有了基本的認知。

薇沒有再出手，直接把自己送到了他面前。她看著眼前這個黑發黑眸的男人，道：“沒用的，你走了，我也能把你的坐標抹除。”

這男人長的倒是挺符合薇的審美，不過就憑他在這里設“坐標”這件事，薇就可以斷定了，這個人絕對是自己的敵人。

“嗯？”男人笑了笑，“小首席啊，看來你是不清楚，整個西陸有多少坐標。”

“小首席”這個稱呼，薇倒是第一次聽，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稱呼里充滿了惡俗感。

“不重要，你是誰？”至少在人間界，她想不出除了自己和歐貝絲汀還有誰能設立坐標。

設立空間坐標，這種法術需要的靈力多到它甚至沒能被寫進教科書，只有極少數的人才能夠掌握，甚至這種法陣從未向外流傳過，薇盯著眼前的人，腦子里冒出一個想法。

“你來自風暴界。”隨著她說出這句話，頃刻間，薇的自構空間翻轉膨脹，將他硬生生地拉到了自己的空間里。

她的自構空間已經超出了學院里所有人的猜測。頭頂是看不到邊際的廣袤星海，腳下是踏不進的無邊大湖。

“這是打算拼命了？”男人瞇起眼，語氣饒有興趣。

在術師構建出來的空間里打架和外面不一樣，在這種地方，任何一個空間法術都能夠造成空間斷裂帶。任何觸碰了那種黑霧似的東西的存在，其“存在”都將被從這個世界上抹消。

這是不可逆的定律。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薇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上刻著精密而生冷的紋路。她向前沖刺，腳下水花四濺。

靈力被注進匕首上的紋路，沿著匕首的刀鋒又延出一層靈力構成的刃。

男人側身躲開她的刀刃，但是他背后突然傳來劇痛。在他眼前，薇手里的刀刃劃過的地方，出現了黑霧，刀刃斷成兩截，刀尖就扎在他的后背上。

“來真的啊？”男人無奈的笑了一下，沒有躲薇的第二次攻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噗呲”，靈力凝成的刀刃扎偏在他左肩上，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炫目的法陣光芒突然亮起，法陣外是涌動的黑霧。

兩個人狼狽地落回了那條街上，薇受慣性趨勢，直接砸在了他懷里。

“咕……”薇的肚子叫囂起來。但是她已經站不起來了，剛才的動作，基本都是由她通過扭曲空間來推動自己的身體做出的，她本身，體術差的要命。身體和靈力的雙重消耗，已經耗盡了她的全力。

第一下本來能刺穿他的心臟，但是他居然發動了法陣來對刀刃進行阻斷，薇不得不用大量的靈力來推進刀刃，但是最后法陣碎了，刀刃也基本沒派上用場。

男人的身上，也全是冷汗。

菜雞互啄？不，如果剛才那一下不是在薇的自構空間里，這一片街區就該平了。

在那種程度的靈力沖擊下，薇還能維持住那樣廣闊的一個空間，也著實讓男人心里趕到了一點震驚……也只有一點而已。

“行了，”男人拽下薇手里的刀丟進了自己的空間，然后把薇扶了起來，“我請你吃晚飯好不好。”

“你……”薇大喘著氣，慢慢緩了過來，大顆大顆的汗珠從她額頭上滑落。

“誒誒誒，反正你現在也打不過我，不如好好談談？”兩個人走的很慢，而大部分時候還是男人在配合著薇的步調。

男人把薇帶到了剛才的那家小餐館的門前，他自己不知道從哪找了件風衣披上了。薇剛才昏昏沉沉的，也沒注意到他是怎么處理的傷口，不過對于靈力充沛的人來說，這種傷口還算不上什么。只是他外衣領口有個簡單的標志，薇覺得眼熟，但是就是想不起來那到底是什么。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進餐館，餐館老板很熱情地迎了上來：“兩位要點什么？今天有情侶套餐，打九九折。保證味道，絕對夠量。”

“不用了，兩份咖喱飯，兩杯咖啡。”男人無奈地擺了擺手。

“好嘞。”

然后……

“你為什么要坐在我旁邊？”薇看著旁邊這個人，目光不善，比剛才更想宰了他。

“不行嗎？”

“剛才那種刀我還能掏出九把。”薇感覺自己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的神智，又被燃起的怒火沖散了。

“哈哈，好可怕啊，”男人的態度令薇惱火，“不過，你自己能撐得住嗎？”

“撐得住，不過，你到底是誰？”薇稍稍挪開了一點，眼神時不時地往他的領口瞟。

“墨格耶，我叫墨格耶。”他并沒有說自己到底是誰，只有個名字實際上屁用沒有。

薇頓了一下：“行了，我知道了。”她倒是沒想過堂堂魔王居然自己會跑到人間界來，還被她撞上了。空間術師、黑發黑眸、不正經，還有那個標志，這些他可是一個一個的都好好的對上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墨格耶倒是沒想到這些年一直在人間界的薇能這么快猜出他的身份。

“你都能在巴別城滿大街設坐標了，我知道點風暴界的事兒也不稀奇吧，大家彼此彼此。”薇抿了一口咖啡，發現不燙之后直接灌了半杯。

她能品出這家咖啡不錯，但是可惜她對細品這件事向來沒有興趣。

墨格耶笑著看著她：“如果你沒有把我當成敵人的話就好了。”

“怎么？”薇舀起一勺咖喱飯放進了嘴里

“我就把你娶回去。”

“咳……咳咳咳咳咳……”薇被嘴里的飯嗆到了，直接抓起剩下的半杯咖啡灌了下去。

有病，這個人絕對有病，難道魔族都像他這么有病嗎？

人間界與風暴界之間的交流不多，大多時候是風暴界的龍族商販到這邊來買賣一些東西，薇對那面的了解基本都來自于這些商人。

兩個世界間的通路基本都由雙方的高層政府管轄，那邊是皇家，這邊是巴別學院。為什么說“基本”，因為兩邊都有著不可忽視的大量民間術師，所以偶爾會出現一些不受管轄的通道。

至少人間界這邊，是不允許的，因為那些商販過來的時候，巴別學院這邊，是要收稅的。

所以衍生出逃稅這種事情……也不奇怪了。

“為什么不直接派個空間術師過來？”薇叉開了話題。

“以前的那家伙跟著漂亮的小姑娘跑了，只好我來咯，今天要是換個人過來，我豈不是要吃啞巴虧了？”墨格耶心里清楚，

跟著小姑娘跑了還行，薇說道：“果然你們那邊的人都這么不正經嗎？”

墨格耶笑了出來：“哈哈哈，他可比我正經多了，只是生命苦長，好不容易遇見一個能陪他走一輩子的人，我這個上司也不能攔著，對吧。”

吃過飯，兩個人本來應該在巷口分手。薇是這么想的……只是，她沒想到墨格耶和自己同路。

且同路到了賓館門口。

墨格耶掏出房卡晃了晃，卡上寫著“403”。

薇不由得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墨格耶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意思，解釋道：“這里離那兒挺近的，條件也好。”

“你來西陸多久了？”薇感覺到形式有點不妙。

墨格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四百多年前的統計數據，魔族的平均壽命是5072歲，你可以自己猜猜。”

薇挪回了視線：“記得這么清楚，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走到402的門口，兩個人終于分開了。

薇回到房間里，迫不及待地畫了一個代表著某個人的法陣。

但是法陣只是停在半空，那邊并沒有任何的反應。

就在靈力組成的線條開始有了消失的趨勢的時候，法陣突然有了反應，靈力組成了一個虛影，對面的男人有著一張男女皆妒的臉。

“艾克斯諾克。”

“你見到他了，”他好像正在看書，并沒有抬眼看這邊，“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但是，現在還不行。”

薇嘆了口氣，沒有反駁他。墨格耶的身份和實力放在這里，根本動不了他。而要抹除坐標，必須要有能夠設立坐標的能力，目前學校里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剩下一個歐貝絲汀。

要等空間系發展起來？至少再過兩百年吧。這一點薇心里很清楚。

兩百年，一代人。

“也不用給你自己太大壓力，先好好玩玩。”艾克斯諾克翻了一頁書。

薇盯著由靈力構建的虛影，片刻后，她說：“艾克斯諾克，我總覺得你知道很多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