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江南，又一個雨季。江南煙雨，弱水空濛，幾穗汀蘭搖曳身姿，重重交疊的墨色云朵，恰似宣紙上聯袂盛開的嬌艷水仙，卻又帶著微不可察的惆悵。空氣中氤氳的水汽縈繞著波光漣漪中的輕舟，點綴著絲絲夢的迷離。

柳鎮青黛色的天空飄著雨絲，平日熱鬧的街頭此時零零散散的走過幾個路人。雨滴毫無阻礙地順著屋檐跳到了青苔上嘀嗒作響。家家戶戶都關著門，周圍一片寂靜。

遠處的璃橋上孤獨的站著一個人影。青綠色的景配上白色的人影竟有一絲惆悵落寞之感。白衣男子呆呆的望著對岸。幾棵楊柳掩映著一個古樸的小院。微掩的大門上掛著一個木牌匾——梨園。梨園，一個富貴人家調情，尋常百姓取樂的地方。男子癡癡的望著大門。熾熱的目光幾乎要將那門穿出一個窟窿來。

“老爺，夫人已在家中等候良久。見老爺遲遲不歸特差遣小的來接老爺回府。”男子回了回神，再次看了看大門一眼，轉身上了馬車“格拉格拉”的離去了。梨園的大門悄然打開，一名女子撐著傘走出佇立在柳樹下，久久的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

雨下得更大了。

一

茶館里，“小二來一杯茶。”“好勒。”“聽說了嗎?最近梨園又新來了一個清倌。比那柳宛兒還要紅呢！”

“竟有這等事?我已有幾日未去那梨園了全然不知此事。”

“這是前兩日的事了。整個鎮上的人都傳的沸沸揚揚的。那女倌叫柳璃兒，生的可比那柳宛兒要標致的多，那身段更不用提。保準你見了以后再也忘不了。哈哈哈”

“還有啊，看見遠處那橋了嗎?喏，就是那個。”男子伸手一指，“那就是劉府的公子專門花大價錢為她修的。還取了她的一個字——璃橋。誒，鎮上幾個富家公子為了她爭得頭破血流，個個都花大價錢邀她喝茶。結果一個個都吃了閉門羹。”“那是自然，畢竟人家曾是個富家小姐，琴棋書畫樣樣了得。后來不知得罪了什么人逼不得已才委身于這梨園。”旁邊一喝茶的男子忍不住插入。“快別聊了。今日柳璃兒登臺，人都去了，在慢點就沒位置啦。”“欸！這位客官您的茶！”空蕩蕩的茶館里只余下小二的叫聲。

二

“粉墻花影自重重，簾卷殘荷水殿風，抱琴彈向月明中。香裊金猊動，人在蓬萊第幾宮……”偌大的臺子上，一名女子翩翩起舞。舞姿優美，身輕似燕，身體軟如云絮，雙臂柔若無骨，腳下步步生蓮。如花間飛舞的蝴蝶，如潺潺的流水，如小巷中的晨曦，如荷葉央的圓露，隨著曲調的漸進，倏然間水袖甩將開來，衣袖舞動，似有無數花瓣飄飄蕩蕩，飄搖曳曳，一瓣瓣，牽著一縷縷的沉香。曲終，女子微微欠身旋即離開。

“小姐，你看臺下那些人的眼神，真叫人惡心。奴婢真想戳瞎他們的眼。”“書畫，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往后不要叫我小姐了，我已不再是那肆意的富家千金了。如今既入了這梨園就應當盡好自己的本分。再說臺下那些人也不全是好色之徒，還是有一人是真心的。”柳淺璃回想著那個清澈明亮的眼神，低頭掩唇笑了。

三

“用我三生煙火，換你一世迷離，長街長，煙花繁，你挑燈看，短亭短，紅塵輾”“我把簫再嘆，終是誰使弦斷，花落肩頭，恍惚迷離多少紅顏悴，多少相思碎。”溫潤的嗓音從身后突然傳來，女子慌忙轉身。“是你?公子今日為何突然來此處?奴家記得今日梨園似乎不開。莫非公子是來應邀與宛兒姑娘喝茶的?”充滿光彩的眸子瞬間黯淡了下來。”“不，只是路過梨園聽到有人在誦聊齋心生好奇便前來一探究竟。沒曾想是姑娘您。恕在下多有冒昧。”男子抱拳道歉。“無妨，不知公子可有雅興與奴家小酌片刻。”“好。”男子溫潤的笑了。

桃花樹下，男的玉樹臨風，女的傾國傾城，共酌小酒，相談甚歡。桃花不斷隨微風起舞，飄飄揚揚投入泥土的懷抱。時間似乎停留在這一刻。“天色已晚，家母怕此時正在擔心，在下先告辭了。對了，小生姓謝名易寒，字瑾瑜。姑娘喚我瑾瑜即可。”“小女子姓柳，名淺璃。至于稱呼瑾瑜兄隨意。”

桃花繼續飄落，倏然，一朵桃花停駐在了柳淺璃的青絲上。面前女子絕色再配那一朵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紅。”謝易寒喃喃出聲，情不自禁地伸手將那朵桃花取了下來，手下女子面色緋紅。“璃兒，我先告辭了，改日在訪。”謝易寒轉身離開。“璃兒?小姐，你和那謝公子可真熟啊。不過奴婢覺得你們真的是一對壁人。若謝公子不計較小姐如今身份迎娶小姐那該多好啊。”“書畫以后不許在亂說，我和瑾瑜，不，謝公子也只是今日才小酌一杯而已。”下一秒，女子紅著臉走進房間不肯再出來。

四

花開花落，春去秋來。柳淺璃看著廊前的落葉有些心不在焉。“璃兒，璃兒！”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柳淺璃欣喜轉頭。只見謝易寒身穿一件月白色錦袍，腰間綁著一根白色荔枝紋絲帶，一頭長發用素色的簪子束起，清澈明亮的眼神將柳淺璃映了進去。柳淺璃覺得自己的臉燒了起來。

“璃兒，抱歉今日來晚了。讓你久等了。以后絕對不會再讓你等我了。”“沒事啦，這里風景也挺好的。”女子笑著看向遠處。“璃兒。”男子深情的看向女子，“吾平生不會相思，遇見你以后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璃兒，四季之中我最愛春天，春水初生，春林初盛，但春風十里不如你。淺璃，我想與你結成佳偶。”柳淺璃僵直了身子，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片刻后倏然一皛，點了點頭。

琴聲響起，女子翩翩起舞，不時帶起幾片落葉，瑟瑟秋風中，樹枝枯椏，紅白相映，竟平添幾分暖意。時間美好的流淌著……

五

“小姐，外面寒氣太重，小心著涼。快進屋歇著吧。謝公子今晚不會來了。天色已經這么晚了。”“咳咳，無妨。再等等，想必他今日是有事耽擱了，再等等吧。書畫，幫我把暖爐拿來吧。”不一會書畫端著暖爐過來了，看著柳淺璃瘦削的身影，不住的流下淚來。是啊，今日那謝公子是真的忙啊。要成親了又怎會來與自家小姐相會呢。

書畫想起早上謝府門前的事，淚水流的更多了。

“求大哥讓奴婢進去吧，奴婢替我家小姐給你們少爺捎個信，求大哥行行好讓我進去吧。”“什么小姐，哪家的小姐?我還沒聽說梨園的戲子也算是小姐。哈哈哈哈。”門房一臉不屑的笑了起來，“一個戲子竟然還妄圖攀上我家少爺，也不看看自己的出身，比得上人家劉府千金的一根手指頭嗎?人家進我謝府的大門可是有四十八抬嫁妝。至于梨園里的那位‘小姐’呵，基本的十六臺都陪嫁不起吧。不對，一個戲子是沒有資格做我們少爺夫人的。”“什么，劉府千金?四十八抬嫁妝?不可能，不可能！你家少爺明明是喜歡我家小姐的。”書畫呆呆的抬起頭，大紅色的燈籠，大紅色的喜字，大紅色的綢緞……耀眼的紅色硬生生的逼出了女子的眼淚，“去去去，到別的地方哭去，別沖了謝府的喜氣。回去告訴你主子，別再妄想我家少爺了，她這身份抬高了也只能做個小妾。與其這樣到不如跟了我，我給她個正室的位置。”“呸我家小姐豈是你這奴才配的上的。”

“書畫，書畫，書畫！”柳淺璃連叫幾聲無人回應便轉過了頭。“你這是怎么了?可是柳宛兒的婢女又欺負你了?”“沒有沒有，小姐奴婢好好的。”“書畫，你給我說實話，不說實話是話，今晚我就不進去了，就在這里待著了。”“小姐你這是在威脅奴婢！我……”書畫硬噎著說了早上發生的一切。柳淺璃渾渾噩噩的聽完了一切，起身進房間然后關上了房門，一個人靜靜的在屋內坐著。“璃兒我想與你結成佳偶。呵，結成佳偶。是你妻妾成群，我身陷后院泥潭嗎?呵。我這樣的戲子指不定做妾也不成呢。”

燭火搖曵。半響，地上一片灰燼。

六

“縱然是緣來緣散，分分合合又何妨，命中注定刻在三生石上，嘆息無法遺忘。上天捉弄分兩旁。三生石上留下淚兩行。”一曲畢了，臺下不停喝彩，臺上女子嫵媚一笑，長袖一揮，曲蕩人心魄的簫聲輕揚而起，無數嬌艷的花瓣輕輕翻飛于天地之間，沁人心脾的花香令人迷醉。少女那輕盈優美，飄忽若仙的舞姿隨著花瓣一并襲來，寬闊的廣袖開合遮掩，更襯托出少女儀態萬千的絕美姿容。眾人如癡如醉的看著她曼妙的舞資，幾乎忘卻了呼吸，少女美目流盼，在場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約而同想到她正在看自己。

“近幾日這柳璃兒也不知怎么回事，竟一改往日清冷孤傲的形象，如此熱情撫媚。”“呵，畢竟是個戲子，清冷孤傲可養不起她，不過她這轉變似乎是在那謝公子迎娶了劉府千金后。”角落里，一個男子緊緊盯著臺上起舞的女子，眼里滿是悲痛與后悔。若是當初沒有貪圖劉氏那豐厚的嫁妝，現在他是不是就能與璃兒攜手共度余生，而不是面對劉氏那暴躁的脾氣。

花瓣飄的更多了，宛如女子在哭泣一般……

尾聲

“一簾幽夢，如癡如醉，輕風拂柳，細雨長亭，繁花落盡，一勢千尋，煙雨紅塵，驀然回首，花開彼岸，香漫雪梅。”“世人都道戲子多情，聽姑娘曲中卻多有看破紅塵之意，想必是經歷了不少紅塵往事吧?”

柳淺璃從傘下抬頭，月白色的長衫，清澈明亮的眼眸，“呵，可真像啊，”女子輕笑出聲，“戲子多秋，可憐一處情深舊。公子，你愿意聽我的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