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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張羞
  • 26833字
  • 2019-11-15 15:38:29

下午,鵝說走就走,鵝走了。鵝是走著(大搖大擺)走的,鵝不會飛。鵝在還是雁的時候鵝飛在空中它還不是鵝,鵝忘記飛行的本質(zhì)成了現(xiàn)在的鵝?,F(xiàn)在的鵝通常是一種毫無修養(yǎng)和品位的家禽。也有的成了寵物鵝,那時它們離鵝遠,離寵物比較近。鵝通常一無是處,除了下鵝蛋和給生物鏈上的上級提供能量。有時,鵝整天在孵蛋。鵝在孵蛋時對其它鵝充滿敵意。鵝不一定能孵出雛鵝。有時是蛋質(zhì)量的問題,有時是當?shù)仫L水不好,有時是孵錯了蛋。鵝一般不能孵出雞、鴨、龍?,F(xiàn)在很多養(yǎng)鵝場用仿生孵化箱孵蛋,這在解放鵝繁殖勞動的同時也增加了鵝的仇恨,但鵝無法阻止異化。鵝是堅定的自然主義者,對人工、現(xiàn)代科技、后現(xiàn)代文明、智能這套東西嗤之以鵝鼻。長在喙嘴上的鵝鼻孔細長,有微微凸起。鵝感覺受到了傷害。鵝無法再在鵝場待下去,它走了。它朝自然的方向走去,走得自然而然。鵝發(fā)現(xiàn)無法回到自然環(huán)境。鵝朝未來走去怎么可能往回走呢。鵝所謂的自然其實是記憶中遙遠的大自然。大自然比自然小。鵝離開養(yǎng)殖場去大自然,鵝走進公園。鵝干脆來到公園中央的湖邊。鵝看見湖面上的波紋在不停破壞它的倒影。鵝開始猜測比分。鵝在腦殼中的意識仿佛被先是扭曲后開閘泄了洪,感覺像是被倒影偷走。鵝在倒影世界恢復秩序和理性之前離開湖邊。順便收走了那些陽光。鵝現(xiàn)在無處可去,在悶熱的天空下。鵝打算告敘述者的狀,要求恢復它的自由和生殖權(quán)。鵝有這些權(quán)利,但要看在什么情況、形勢下。這里,鵝還是暫時忘掉這些勞什子比較好,免得感冒。沒有鵝是無辜的。鵝時已盡,鵝世很長,鵝在中間應當休息,是嗎。路過公園中央的鋼鐵大佛頭時,鵝熟練展開批評與自我批評。鵝用輕功飛上佛頭。鵝大不了再用輕功,輕輕降落到地上。鵝感到一頭鵝之所以是鵝的前提是飛和學會抒情。鵝依賴直覺但向來不怎么信任,尤其在星期四這天。某個星期四,鵝學會了否定之否定的技法,在學習抒情的時候。技不壓身,鵝平常感覺負擔沉重。但習慣了就好,也沒什么,鵝停在佛頭上迎著微風想。鵝環(huán)顧四周,只是在環(huán)顧四周。抬頭望天,天空蕩蕩的,也許天就是這個樣子。鵝想起從前在天上的日子,它依稀想起了,它想了一會兒。鵝并不熱衷于懷舊。要懷也應該是從前的鵝來懷現(xiàn)在鵝的舊。從前的鵝當時還新,到現(xiàn)在,鵝成了古老的物種。鵝感覺不到一丁點的可能性它能恢復飛行,它曾經(jīng)夢想飛過山川和苦海到達彼岸,可現(xiàn)在它只能用不夠火候的輕功,從佛頭墜落到地上。鵝撞擊地面時翻了個身。鵝被大地托著。但實在只是被地心引力吸附在大地上。鵝對大地本身的引力極其微弱。鵝能感覺到身上的重力因子,但那只是一種想象算不上標準的感覺。鵝的任務是成為鵝,鵝這么想,它現(xiàn)在是一頭標準的鵝這點確鑿無疑。鵝想過就忘了。鵝有這種特殊的能力。鵝在想。鵝需要一點風,哪怕一根稻草用來思想。周圍正好有一點風,鵝想了一會兒。鵝通常比較死板,在思想風的時候。鵝在思想其它什么的時候也一樣。鵝想風(一個東西)只是風(一個東西),但這怎么可能呢。鵝站在風中思想風。想了一會兒,也就不想了,鵝忘了為什么要閑著沒事去思想。風最大,它還能大得過大嗎,所以基本上沒什么可思想的。有時,鵝是抬杠高手,要是仔細觀察的話。鵝被捕后,幾乎丟失了食欲。風什么的,鵝其實對任何賓語一律不感興趣。鵝有時自身也被作為賓語使用。在這種時候,鵝堅持認為它還是主語。鵝熱愛抬杠。但鵝總歸只有一種用法但那又怎樣但鵝總歸只能有一種用法即鵝不能單獨度過一生那還有必要再寫嗎再寫就成民族文學啦。鵝只能去修行,修成真鵝。為此,下午,鵝悄悄來到一臺自動取款機的旁邊。

鵝不重要。這里,鵝跑或跳動,鵝沒有重點。鵝不會得狂犬病,鵝平常不穿燈芯絨褲。鵝的歷史不同于《鳥史》,一片空白。鵝沒法被大寫和彎曲。鵝通過鵝自塑鵝。鵝崇拜的偶像假設是關(guān)公。一頭鵝在等一頭鵝,它在等一頭鵝的什么。鵝為了除掉其它鵝需要有一個合乎鵝群的借口。所謂名不正則事不成,鵝熟讀《孫子兵法》。鵝看著是好的,不見得一定就好:鵝有欺騙性。鵝困了也要三番兩次吃點安眠藥。鵝繼承鵝祖留下的大部分基因特征,在陰雨天老是犯風濕痛。鵝鵝頭痛,但腳底板通常滾熱。鵝的膝蓋隱藏在胸脯的絨毛下面很少被注意到。鵝其實也可以是一種中草藥,尤其鵝血,具有解毒之功效,而鵝膽對解熱、止咳、消除痔瘡大有裨益。鵝肉就不用說了,益氣補虛,延緩衰老(注:濕熱內(nèi)蘊者慎食)。從采集加工學來說,鵝四季均可宰殺,但冬季最好。大概那會兒的鵝來得相對溫順些?!谤Z”的總筆畫是12畫,繁體“鵝”來得復雜些,18畫?!谤Z”根據(jù)草書的優(yōu)點在20世紀中期被簡化為“鵝”。也沒簡化多少,只是把“鳥”部略作調(diào)整。要談論鵝,就要大概知道一些鵝的知識。鵝的基本知識大概就這么多。另外,“鵝”作為一個字,是倉頡(黃帝的史官)創(chuàng)造的。沒有倉頡就沒有鵝?;蛘咧辽俨粫乾F(xiàn)在這個樣子。在毛利語中,“鵝”的說法是Kohi。這至少說明毛利人曾經(jīng)也養(yǎng)過鵝。現(xiàn)如今,養(yǎng)鵝的利潤在下滑,養(yǎng)鵝人必須要以科學的發(fā)展觀念、眼光來看待養(yǎng)鵝業(yè),老路子估計是行不通了。當然這些也不重要。不一定非得養(yǎng)鵝,隨便搞點別的什么多少也能掙點。老話說,勸人養(yǎng)鵝,還不如去海南打工。但鵝畢竟吉利。鵝,不是鶴。鵝出生低賤。這跟鵝的實用性有關(guān),鵝比鶴好吃。古怪的是,像《山海經(jīng)》如此豐富的一本食譜,里頭竟然沒有鵝。鶴是有的,但估計跟鵝不搭邊,指的應該是一種野雞??傊Z沒有引起足夠重視,直到王右軍時代,鵝才登上歷史舞臺,成為文人墨客們偶爾為之的寄情之物。鵝,紅掌撥清波,白毛浮綠水,應該為曾經(jīng)有過的輝煌而充滿自信,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般頹廢。下午15點34分,一頭鵝站在河邊,自言自語說道:你是我的拯救我生命的源泉,在你里面充滿喜樂和盼望,即使在黑暗中行走,你的光卻永遠照亮。

鵝沒有黃鵝。要是有,它必定是鵝中的珍稀品種。鵝主要看著秒針行走。鵝從本質(zhì)上也是一種分形構(gòu)造。鵝有許多本質(zhì),看哪方面。白鵝的本質(zhì)是白。鵝通常沿彎曲的道路走去前線。鵝超級喜歡瑞典輕型紙的手感。鵝看到兩個鬧鐘表示的時間不同。在不同的時間,鵝看到它們停著沒動。鵝等了一會兒,它們?nèi)匀混o止。鵝知道復雜但怎么表現(xiàn)復雜不知道。而簡單,那就是簡單,看上去就簡單。鵝除了一些特殊能力之外還有別的特殊能力,比如把簡單看復雜。鵝常常復雜地看著簡單的事物。鵝認為設立裁判的目的,是因為裁判公平、公正。鵝把這件事看得過于簡單。鵝看事物比較單調(diào)。鵝重復看事物。鵝在黑暗中看著黑。鵝最近很少做噩夢,不知道什么緣故。風吹在樹葉上也吹著鵝毛。鵝什么都不是,除了是鵝。鵝掉進坑里(經(jīng)常)。鵝經(jīng)常走去一個走不到的地方,從來沒走到過。下雪了,鵝看著鵝毛大的大雪,一看看兩小時。六月通常不下雪,也不下鵝。鵝不是一種好的導電體,鵝可以說不是一種優(yōu)秀的建筑材料。但鵝的毛可以用來做成鵝毛扇,鵝毛可以做成筆,鵝不像說的那樣一無是處。鵝站著的時候不能躺著。鵝斜插在路上。鵝得到紅牌,但堅決不從比賽場退出。鵝堅信理智能贏情感,當情感薄弱的時候。鵝在地上畫一個圈,跳了進去。鵝在按電梯時,正好沒有碰到它的鄰居。鵝認識柿子但不吃。三天后,鵝依依不舍離開派出所。鵝想見見夸父和甘地,沒什么特別原因,就是在辦理暫住證時就這么想起來了。鵝在一句話里逐漸變得沒有意義,因為多余。鵝是一句話的發(fā)動機,不是播種機。鵝如果還有一點用處,那便是在一句話里它起到了帶頭作用。所有一切在向鵝靠攏、匯集、堆積、擁擠、壓榨、排列、開火、投擲榴彈、鼓風、躍遷、逼迫、撕扯、碾壓(有點過)、點燃、射、分析、做出批評、觀察、瞭望、鳴叫、傾訴、交談、擒拿、搗毀什么的,導致鵝只能用跳起、躲閃、逃離、跑、邊走邊停、休息、假裝、否定、認錯、交代事實、適當?shù)姆磽?、掏心掏肺、疏離(啥玩意)、撿錢、俯視、用輕功、上天入地、利用科學定理和常識、感嘆、及時頓悟、面壁、通電、投降等等手段和妥協(xié)來達成共和。

一頭鵝在火星的巖石上用喙鉆了一個洞。難以想象,這是一頭什么鵝。這不是一部描寫鵝的動物冒險小說。說它是一部缺少懸念的動物推理小說也不對。它是一部講述一頭雌鵝在童年時代被強暴后逐漸變性為雄鵝并引起高血壓、失語、認知功能障礙、躁郁癥、被愛妄想癥等一系列并發(fā)癥在飼養(yǎng)員指引下走上修真之路最后在快要逼近筑基之時萬念俱灰而投河自盡的半自動小說,但這只是計劃,目前看來它很可能是一部嚴重缺乏傳統(tǒng)小說元素的關(guān)于鵝的詩,如果硬要說,那它是一部鵝。這部鵝之所以它是一部鵝是它具有虛構(gòu)性。它虛構(gòu)了一頭不存在的鵝并且這鵝會表演相聲。這鵝表演相聲的風格是不說話并且它通常只說傳統(tǒng)單口相聲?,F(xiàn)在鵝醒著,醒來在黑乎乎的電影院,在電影里,一頭鵝在三月起飛,飛到六月還沒著地,鵝拐了一個彎消失,稍后鵝加入別動隊,前往西班牙捕捉一個蒼蠅,在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山溝,鵝開始胃痛。鵝拋棄隊伍,連日連夜研究起中成藥,在失去想象的早晨,鵝得到一粒稀世藥丸,入口即化。鵝昏昏沉沉運行在水面上,忘了向迎面駛來站在船頭后悔的年輕進士打聲招呼。鵝感覺今年(虎年)必將大旱,荒野龜裂寸草不生。鵝跟蹤真鵝薄弱的形跡來到一個可疑的交叉路口,痛失方向。鵝接住終于從天空掉落的硬幣,發(fā)現(xiàn)兩個面都是反面。鵝感到餓,吃了一些芝麻,隨便練起荒廢太久的武術(shù)。鵝看見遠處大地和天空交相輝映,一輪紅日緩緩升起,發(fā)射出難以忍受的光芒,這時前兩天那種大勢已去的感覺再次涌上心頭。鵝嘆了口長氣,失去大部分重量,展開寬翅,鵝反復拍打,以為能制造出少量的風,勞而無功后,鵝聞到一股燒焦的氣味。鵝離開那里之后,有一天,天空下起了細雨。鵝在這里,不在那里。鵝過起簡單生活從此,在第二天早晨行散的路上,小心躲避隱匿在樹叢中的攝像頭。鵝厭倦下蛋,對健身的興趣日漸消失,鵝嗑著瓜子路過銀行,看見一頭鵝始終象征性地站在那臺ATM機器旁邊,表情僵化,鵝眼蒙眬,仿佛真鵝附體但明顯有誤,鵝稍后路過電影院門口時,懶得再去排隊,鵝停在一塊廣告牌前方通讀尋狗啟事和一則懸賞通告,鵝投幣,在附近的無人售貨機購買兩瓶牛奶,公園門關(guān)著,一群鵝在跳秧歌舞,另一群在等死,鵝穿過鵝群難得遇見了偶像,那柄他扛在肩上沉重的大刀正在生銹。偶像穿著一雙氣墊慢跑鞋,意志消沉。鵝瞄了一眼手表,還不到09點01分08秒,鵝停在路邊看著一朵黃花準備休息,鵝陷入沉默,之后爆炸。鵝仿佛獲得新生。一場運動正在潛移默化中秘密運作,在這里,為首的鵝左邊翅膀上別著一塊鮮紅的黑布,在往平靜的風中隨意播放著超量的廣告,但都比較去中心化,沒有側(cè)重點。鵝環(huán)顧四周,到處尋找方位,但被從天空飄落的無數(shù)印著反動標語的鈔票紙搞蒙了。鵝感到渴,貼地低速飛行尋找露水。鵝路過一個喇嘛廟,一個年輕喇嘛在廟門口低頭發(fā)著短信,鵝失控一頭撞在一個不知道什么東西上,鵝開始昏厥,之后休克,之后才一鵝頭撲街在地,鵝被打獵經(jīng)過的花木蘭撿走。鵝在蘇醒后似乎動了一下對木蘭動一動的念頭,鵝三思后最終還是放棄了。在秋風中,鵝逃離茅草屋,來到一塊開闊空地。鵝沒有想到眼前的一派景象就是生生不息的大自然,鵝看見一頭自然鵝銜起一片草葉,在嘴上來回咀嚼。鵝用鵝語同它談話,自然鵝白了鵝一眼,關(guān)閉眼睛沒有理它。信不信我用詠春打你,滾,自然鵝說。鵝受到驚嚇,連忙吞下一粒速效救心丸壓壓驚。鵝仿佛聽見從遙遠的身后傳來木蘭的織布聲,鵝快步?jīng)_刺跑進前方的樹林。鵝吃了一些五花八門的蘑菇,在兔子洞邊上鵝睡著了。鵝倒睡了三天,三天后又睡了三夜。鵝在一個墜落中的太空艙中睜開鵝眼,還沒開到三分之一,太空艙發(fā)生爆炸,鵝及時從口中吐出它的靈。這靈仿佛光芒在虛空中煉獄,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經(jīng)歷多少時空,最后靈輕輕降臨在一頭鵝身上。鵝找回自身后,愈加寡歡,整天糾結(jié)是去當一個游吟詩人,還是回家種地。鵝偷偷來到養(yǎng)殖鵝場,咨詢其它鵝,它們統(tǒng)一的觀點是認為這年頭做什么都是錯的。今夕是何年,鵝問道。其它鵝不知道鵝在問什么,以為這是一個暗號。鵝無所事事,回歸常態(tài)。下午,鵝閱讀麥爾維爾的《白鯨》,讀了一會兒,放棄了。不是難讀,是鵝對故事怎么也提不起二兩的興趣。鵝泡了一壺蜜棗水,準備服下后冬眠??上Z是熱血動物,沒這種機會。鵝闖進隔壁鄰居家,準備宣布一件事,它決定成為一個相聲捧哏。鄰居不在。實際上,鵝和鄰居的關(guān)系一般,平常極少說話,見面也不招呼。鵝行走在樓下小徑分叉的花園里,心頭郁悶,鵝決定去小區(qū)的香煙店鋪買兩罐可樂。沒承想還沒走出花園,雷電大作,下起瓢潑大雨。不久大洪水襲來,鵝在最后時刻才搭上一部慌忙出逃的拖拉機。鵝被送到一條大船上,跟其它動植物關(guān)在一起。一個農(nóng)夫拿著算盤一個籠子一個籠子在清點數(shù)目,計劃在天亮前出發(fā)。輪到鵝時,鵝及時隱身。鵝到處尋找這里。鵝找到一處境地,怎么看,也不像這里。這里不是那里、那兒、那些地方,這里,鵝至少不會那么失落,鵝至少沒那么空。這里在這里又不在。這里有一株菩提樹,鵝在樹下稍息。鵝打了個盹,醒來后,鵝看著這里,這里什么也沒有。鵝和樹木,除此不存在其它什么,除了其它。鵝想起它的痛苦童年。童年總是和痛苦連在一起,鵝也不例外。鵝有時記性牢固,鵝總能牢牢記住一點東西,即便在鵝靈運行在虛無中,在單調(diào)反復輪回的過程里,鵝總歸沒有舍棄它的根源。鵝感到異常疲倦,電影還要等一會兒才開場。影院黑乎乎的,觀眾零零落落不知道藏在哪個角落,鵝在黑暗中游行,仿佛一頭貓在尋覓那只獨角的鼠,鵝一次又一次被電話閃光燈發(fā)出的閃光擊倒,鵝,難道戰(zhàn)爭已經(jīng)打響了?周圍悄無聲息,有些鵝突然開始瘋狂進食薯片,一群喪尸從亮起的大銀幕沖出,手里端著機關(guān)槍和突擊步槍和矛、盾,舉世無雙的交響樂不是出自貝多芬就是瓦格納,觀眾紛紛逃離現(xiàn)場,山呼海嘯,東拉西扯,不知道這一切只是虛擬,鵝特別寧靜,感覺這罐可樂的味道稍稍偏甜。鵝關(guān)上眼睛,來到陽光明媚的街上,一部城鐵正從城鄉(xiāng)接合部開往更郊的郊外,一架波音機從天空深處緩緩飛來。鵝邁開大步,匆匆忙忙消失在一干閑散但焦慮的鵝群中,以為這樣它就能巧妙躲過那個暴戾無聊敘述者的監(jiān)控,怎么可能,鵝在接近中午11點30分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正因為脫水和缺氧,氣息微弱躺在公園的長凳上CD血條。鵝主動承認錯誤,但它承諾割地賠償?shù)哪翘讝|西已經(jīng)落伍上百年了,鵝說你還想怎樣。你還想怎么樣,你說,鵝說。顯然它還是有那么一點鵝脾氣。鵝回到養(yǎng)殖場的下午,天空照例下起鵝毛大雪,不啻為一種通常的歡迎儀式。鵝回到它專屬的鵝籠,開始絕食以及逐漸正視對萬念俱灰的準確理解,即所有的想法和打算無一不破滅。鵝走上修真道路并且乖乖接受統(tǒng)治,無論誰統(tǒng)治,還不是一樣。鵝恢復下蛋功能,盡量做到每天一兩個而且不重復。鵝斬斷胡思亂想,大早上一醒來便著手清除思想腦殼中的糟粕。鵝熱情幫助(搶著)給鄰居鵝孵蛋,公事即私事,鵝的覺悟緩緩上升和光明起來,鵝時時能感覺到那顆小小的靈魂在不停升華,鵝的體重在不斷增加,羽毛出現(xiàn)光澤。每到過節(jié),比如端午什么的,鵝耐心學習裹粽技術(shù),順便把和面粉和制作拉面等一干廚房技術(shù)也掌握了。鵝紅光滿面,不再失眠,便秘頑疾也得到有效改善,鵝平時偶爾也嘗兩口老酒,享受日子帶來的滿足感。鵝的審美在加強,認識變豐富,鵝的藝術(shù)細胞大量繁衍,鵝盼望一場大雪,這樣就可以挑著酒菜擔子,一路踏雪尋梅。而且這是被鵝場允許和鼓勵的。

鵝今天陰天。鵝得到一枚勛章。表彰它在鵝群動蕩騷亂泛起的局勢下照樣每日打坐悟禪,鵝表示此乃鵝謂之鵝之本分。鵝吃下藥,在冥想中試著走去當鋪。路上,鵝碰見鵝三和鵝四,它們試探鵝(實際是推銷),對西方菩薩是否了解。鵝前兩天剛開始信佛祖,是無神論者。鵝提醒鵝三鵝四它們的十字架掉地上了。鵝三鵝四說不想了解也沒關(guān)系,它們還有決賽門票有兩張富余。鵝使用特殊功能,快速把它們忘掉。鵝彌陀佛,鵝念著口訣,清凈、無為,鵝彌陀佛。路過球場時,鵝踢了一會兒足球。鵝虛汗淋漓,感到眼前太陽光照特別刺眼,鵝沒感覺到這時有風停著不動。鵝有一種感覺,體內(nèi)肋骨附近的性欲正在一點點削弱。稍后鵝感到導彈在天空亂飛,眼冒八丈金星。鵝到了極限,感覺快要被煮熟。鵝雖然不擅長奇門遁甲,但還是及時來到指定的地方,準備自動消失。在身體逐漸透明消失之前,一個聲音如同天籟莫名問道:鵝,口令是什么。當鋪,鵝隨便說了一個。這明顯是一個錯誤的回答。鵝被迫恢復肉身,一閃念被拋入無間地獄。鵝在冥想的語法中仿佛鴻鵠四處游蕩,累了,停在光禿禿的巖石上休憩,渴了,接一捧天落水救命。鵝接通風,風遲遲停著不動,接通雨,雨還在至少兩千里之外停著。鵝說好話,請求一個友善的鳥鬼帶它離開。鳥鬼說,這里是阿鼻無間,開什么玩笑。鵝感覺大勢已去,血壓急劇升高??次腋墒裁?,這時迎面走來的一頭鵝瞥了鵝一眼說。鵝覺得熟悉,忘了在哪里見過。鵝走投無路,只好隨便吸收一點污濁的真氣,循著通往水泊梁山的道路走去。鵝體質(zhì)偏弱,樂理基礎幾乎為零。鵝七拐八拐踩中一枚地雷。鵝在等,爆炸或心不在焉眺望著。鵝始終在這里,鵝想。鵝不曾脫離世相一步。鵝離開鬼知道是不是的地雷,從這里,走去那個這里,鵝感覺被跟蹤,可周圍空無一物。鵝打消謀殺跟蹤者的念頭。鵝一度甚至放棄了抵抗。鵝彌陀佛,鵝用那把仿真水槍自盡后,喝了一口茶水,趕緊從頭開啟新一輪冥想。

鵝現(xiàn)在在燈火搖晃的油燈下數(shù)錢,反復數(shù)。鵝對一堆錢的熱愛到了忘記孵蛋的程度,鵝不能欺騙鵝自己。鵝無法阻止通貨膨脹。鵝得自謀出路。這時鵝場響起雄壯、頹廢的廣播播音,鵝推開窗,看見鵝群被集中在廣場訓話,接受仇恨教育。鵝聽著便是。鵝不拒絕。鵝心態(tài)平和,沒見過世面。鵝用獨門絕技自我灌輸信念,以抵抗外部意志入侵。鵝不是一頭鵝,不是鵝群。鵝念叨著。鵝是鵝。鵝總是各種各樣的鵝,鵝是各種鵝的總稱,是事實的一種。是被規(guī)定的事實。鵝通常遵守規(guī)定。鵝遵守鵝是鵝的規(guī)定。鵝反復念叨著大約等于催眠。關(guān)鵝鵝事,鵝沒什么可擔心的。鵝聽見一聲槍響,天空中升起大量焰火。鵝飼料的主要成分是秸稈和微量的鹽。事實就是這樣。這樣,而不是那樣。在潛意識操控下,鵝自我念叨著,效果相當明顯。鵝感到氣息均勻,脈象呈平穩(wěn)的正弦波態(tài)。又有幾頭鵝被清洗,或簡單被放逐,鵝群中或多或少存在這樣的敗類。鵝必須保持冷漠。鵝磨煉意志,為修真養(yǎng)氣不擇手段。鵝抓過一個雨滴,反復點化,雨滴還是雨滴。鵝嘆了一口氣,情緒低落準備回床睡覺,或繼續(xù)數(shù)錢,而這時鵝群又相互開始撕咬。鵝大致了解,自毀性使鵝群作為自然物種保持了良好的平衡,幾千年來都是這樣。鵝摸著掛在脖頸上的銅質(zhì)勛章感到安慰。鵝望著夜空,花火消滅,黑乎乎的天空不再有具體變化,這時黑暗中彌漫著一股危險的信號,可是天線不知道丟哪兒了。隨著鵝群逐漸退去,廣場仿佛退去潮水的沙灘空空蕩蕩。鵝關(guān)上窗戶,同時關(guān)上心門。鵝弄不靈清這類二手冥想法是否有效,只知道醒來后,養(yǎng)殖鵝場陽光燦爛。鵝鵝氣大喘,熱血在體內(nèi)膨脹,稍后又趨于平靜。鵝特地去測量血脂血壓,一切正常。其它,鵝70%的成分是水。

鵝外出游蕩,在允許的特定時間內(nèi),順便在現(xiàn)實中修行。鵝有時沿著河岸,尋找信號。這東西到處都是。鵝嗅覺在退化。河對岸,另一頭鵝靜止站在風雨中。大概是在運功。這另一頭鵝展開鵝翅,鵝腿分叉,鵝頭向著天空方向,仿佛標靶。鵝停著,看了一會兒,也就不看了,耗不動,還不如上山下鄉(xiāng)去搞綠化建設。鵝走開。鵝總體趨勢在衰敗。鵝大致上感覺修真可能是一個陰謀,可能性不低。鵝做夢夢見四大金剛中的魔禮青,臉孔像一只螃蟹。鵝極少做夢。這另一頭鵝這時突然起跳,投入河水里,消失。鵝究竟是一種什么東西,它那么鵝,鵝想。鵝無法脫離鵝自身,升天后再來觀照鵝。鵝打坐、冥想,鵝有時感到了餓。鵝隨便吃些垃圾飼料,喝點雨水,鵝繼續(xù)靜坐,或外出修行。下午,鵝的化身被怪風吹走,隱隱約約不知道吹去哪里。鵝不在這里,而有時,鵝飼料緊缺。鵝又接到通知,說又不用上前線了,緩一陣子再說。鵝場每星期三更換一次口令,這又是何苦。鵝用特殊方法翻墻,出去尋找化身。鵝化身現(xiàn)在正坐在風中,隨風飄移,仿佛一只塑料袋飛舞。鵝連忙跟它復合,撈回一點點真氣。鵝螺旋上升,快要鉆進云層,在得到一個含含糊糊的暗示后,才搖曳、翻滾,降落到一部推土機旁邊。鵝讓自己重復降落。鵝最后選擇降落在一頭明顯是母鵝的鵝附近。鵝得到一通貌似絕妙無比的真?zhèn)鳌yZ精疲力竭,當月好不容易積攢的真氣消耗殆盡。鵝趴在地上,鵝頭掉進淺淺的水坑里。鵝神識渙散,烏云密集,鵝順勢想起在少林寺當短工的歲月。入夜,鵝偷偷練習鐵布衫和梅花樁,為的是什么,鵝忘了。鵝沒有穿墻術(shù),鵝的腦殼里砌了一堵墻。鵝肉身沉重,氣若游絲。鵝稍后深入敵人內(nèi)部,那里空虛虛的,什么也沒有,除了一把椅子。椅子上坐著一頭帝王企鵝,它打了一個飽嗝,鵝才及時回收自己那縹緲的靈魂,從神游中蘇醒。鵝決定去廚房燒些水。

鵝有時一連生三天病。鵝是動物,不是礦石,可能是五行缺水。鵝望著水壺壺嘴上冒出的蒸汽,一望望到水燒干。鵝閉門不出,抄寫《道德經(jīng)》。用自制的鵝毛筆蘸墨水。鵝書法潦草,對楷、隸、行書一竅不通。鵝一般用鵝掌紋路簽字畫押。鵝不認罪,怎么可能呢,鵝光明并且行事端正。鵝關(guān)起窗戶、關(guān)閉眼睛抄經(jīng)。鵝嘆了一口氣。嘆氣也算修行,飼養(yǎng)員說。飼養(yǎng)員扔下一些催化藥片,按月份配給。但鵝知道,那只是為了加速產(chǎn)蛋。鵝最近產(chǎn)蛋數(shù)量、質(zhì)量統(tǒng)統(tǒng)在直線下降,鵝感覺性欲在消失,性取向動搖。鵝按時打卡吃藥,但有時也偷吃一點自煉的丹丸。星期四三,鵝總想著逃離鵝場??墒怯帜苋ツ哪?,鵝想。在萬惡的階級社會,鵝走到哪里都遭歧視而且哪里不是這里。鵝只能在這里(不管它是什么),這是敘述者的設定。這里,現(xiàn)在是鵝場,鵝場所有鵝就像鈔票紙,每一頭鵝被打上了專門的編號。鵝的編號是浙剡-9757。鵝的檔案據(jù)說存放在隔壁的保險庫里,那鐵皮庫門總是關(guān)閉著。鵝有時下雨刮風,鵝在鵝場才有一絲安全感。鵝時常回憶鵝是什么星座,天鵝座,那太遙遠。鵝認命,總比認錯強,鵝時常走錯路口。鵝感覺空落落,在下雨的時候。有時雨要下不下也有這類感覺。鵝是不是修行方向不對,鵝琢磨,越修越感覺大勢已去。有時星期四五,大白天的,鵝總有一種沖動想刪除鵝。但鵝總歸無法刪除并清空鵝自身。鵝同樣得遵守宇宙能量守恒定理。算起來,鵝的精神生活,主要是看著一杯水。一頭鵝,空蕩蕩的,仿佛一副鵝架,看著一杯茶水。鵝架被蜘蛛絲纏繞,漏洞百出,絲網(wǎng)上掛著一些雞零狗碎什么的。然而,鵝。鵝的日常相當枯燥,世道不好是一個緣故。鵝難道就沒自身原因。下午,鵝靈感爆發(fā),感覺身后是大海。鵝轉(zhuǎn)身看,卻又看不見身后。

同理,鵝停著,風也是。鵝停在風中,常常比風停得還久。鵝感覺大勢已去在風中。鵝的這種感覺和總體趨勢在衰敗的感覺相當接近。鵝場星期三更換口令,這次才輪到當鋪。星期三,鵝正在失去個性。鵝天不亮被鬧醒。窗外,一些鵝已經(jīng)在廣場晨跑,垂著鵝頭,四通八達跑著。鵝對著燈火下蛋、猛吃一通飼料、再憋著下,好歹下出一個,還不合格。鵝藥量在加大,肝臟腫脹。鵝為了突出個性,私自從鵝背脊到鵝頭染了一條長長絢爛絢爛的紫毛。鵝接受審查,被迫寫悔過書。作為懲罰,鵝基本派不上用場的兩根尾毛被剪掉一大半。鵝被飼養(yǎng)員要求加速修行。鵝,搞點成績出來,飼養(yǎng)員說,否則送到昆侖山腳下農(nóng)場接受特殊訓練。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撩起鵝毛,鵝望著天空感到頹廢,但只有一小點。下雨了,鵝有過好的后悔嗎,沒有。有鵝綏綏,在彼淇梁,鵝有時特別懷念想象中的飛行。鵝得過十米跳臺亞軍,在空中掉落的體驗和飛不說如出一轍,也應該大同小異。鵝跳了下去,用輕功。鵝在仿佛一團甜味的漿糊里墜落,越往下越慢,鵝很快入了定。鵝睡著了。鵝的神識來到湖邊,一個蜻蜓點水,鵝飛去站在湖面上。湖上彌漫著斷草的新鮮氣味,鵝吸收一大把,把它憋在胃里,使之與原始真氣匯聚、碰撞,之后相融。鵝感到一陣頭暈,吐出一口紅血,鵝胸口發(fā)悶,險些失掉重心。鵝只好用腳掌輕輕發(fā)力,脫離水面,直接升上天空。不斷有亂箭從四面八方射來,鵝輕松一一避開,順便拉下幾滴鵝屎。鵝跟著氣流移動,稍后加入炮火交加的空戰(zhàn),不是波羅的海沿岸,就是已經(jīng)到了愛沙尼亞。這時,一架鷂機(三弟,三弟,三弟啊,你聽我解釋)冒著濃煙沖向地面,鵝想起曾經(jīng)被插入,屁眼一緊,如同驚弓之鳥一頭掉了下來,即將觸地之時,又仿佛被磁力排擠,平穩(wěn)停在離地三尺的地方。鵝拍了拍翅膀,正式起飛,去追趕那排成人字形的雁群,只可惜越追越遠,在飛經(jīng)倒掛的天空時,它們最終消失不見。鵝停在一面大旗飄蕩的旗桿頂休息,這一趟,鵝飛得太匆促。鵝及時吐納、運氣,朝空氣吶喊兩聲,結(jié)束飛行。以上,鵝在修真日記中做了如實記錄,算八成當季的KPI考核。鵝感到世事無常,現(xiàn)在的修行不再是敘述一場冒險,反倒成了一場敘述的什么冒險。有區(qū)別嗎,沒有。下午(星期三),鵝不小心壓壞了一根草。

從一朵花、一根草中看見世界,鵝因為隨地吐口水加之思想模糊,還是被送去昆侖山脈接受一番再教育?,F(xiàn)在鵝忘了。三個星期后,鵝才回到養(yǎng)殖場。鵝按常規(guī)炸了兩掛鞭炮,跨過火盆,換上新衣裳,搞完儀式后,又連忙用特殊能力忘掉那些不好的事。鵝把它們忘得一干二凈。鵝現(xiàn)在停著不動,好像腦殼壞掉一樣。不知道什么原因,鵝時常感覺腦殼在突起。隔壁的鄰居鵝走來假惺惺問,說鵝,怎么樣。鵝在泡茶水,沒理它。鵝出門散步,尤其注重對尾部的保護。鵝最近胃口盡失,遇上閃電心事重重。有時星期三,鵝感到枯萎。也可能是在星期四。鵝不能在同時完成兩個動作。鵝,鵝場心理師說,估計是得了什么馬爾堡病毒感染。七天,最多不超過八天,它掐指一算。鵝通常對中藥過敏,干旱也是。鵝隔空抓取一個雨滴,抓一個,放掉一個。下雨天,或晴天,或者陰天,鵝連著幾天對孵蛋失去興趣。鵝開始演算數(shù)字,反復推論一加一等于多少。鵝的邏輯理論主要來自一個出來散心的西伯利亞尼姑,這個再說。把一只火機立在桌上,鵝長久看著,以為它能開出花來。鵝,鵝在鵝場熄燈后,鵝不再唉聲嘆氣,如同一只沒閹干凈的夜貓,鵝來回在陽臺走動,大批大批背誦七言古詩。下午,鵝琢磨著怎么自廢武功。鵝大嗎,還是小或輕,或者超載。鵝不分左右。鵝有時懷疑自己。鵝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鵝神神戳戳,尤其在陰雨天。而平常,鵝盡可能節(jié)約體力,并且鵝遠離各種弱智娛樂,除非一些不必要的娛樂。像吹毛求疵、韜光養(yǎng)晦諸如此類。鵝大致上肯定大勢已一去不復返,要做好準備。鵝在等待命令下達。鵝把鍋、碗、瓢、盆丟得到處都是。鵝有時把鵝頭伸進水缸里,一待待一下午。一個下午,鵝看見水缸在漏水,決定辭官歸隱。但想想,還是算了。另一個下午,鵝決定一頭鵝走去淮安。走到三分之一不到,鵝又急著連夜返回。為此,鵝損失了足足半打真氣。鵝懶得再喝可樂,喝這東西有什么意義呢。比如,鵝去看一場電影,可有哪部電影不是假的。鵝感覺仿佛活在一個破夢里,下雨的時候在刮風,刮起風,又開始四處漏水。下午,鵝磨磨蹭蹭下地勞作,照舊偷工減料,從它的表情可以看出,應該是搞丟了密碼。鵝有時去沙漠尋找一個金剛石,在靜坐時空里。鵝恨不能把這里的沙子從頭數(shù)兩遍。鵝支持不勞而獲,這是實話。現(xiàn)在,鵝實話實說懶得去前線送死。姜蒜燜鵝,鵝有時想,它們的比例該怎么算。從鵝的視角看去,根本看不見虎。

鵝的這種頹勢一連持續(xù)好幾個星期。星期三,鵝在面壁。鵝被帶到派出所說,鵝,是不是你,是不是。鵝這兩天面壁修行,正在失語。鵝這天星期三,陽光忽明忽暗,仿佛有大事情發(fā)生。鵝在修行的思路上走了三千里,翻山越嶺,才遇見一朵黃花。鵝,你還是老實交代。對方說。鵝,把你帶來,我們肯定是有證據(jù)的,是不是,你說。對方連珠炮似的說。鵝看著這朵花,它脆弱極了,一朵黃色的小花,一個清澈的露珠停在花瓣上。鵝朝它吹氣,露珠在花瓣上蕩漾。露珠的表面反映出鵝的凸面鏡像。鵝,鵝聽說有的鵝場已經(jīng)在建別動隊,主要負責潛伏。鵝被一腳踹飛在地,又被拎著脖子弄起來,扔在椅子上。鵝伸出翅膀,用鵝毛尖去接引這個露珠,這時露珠瞬間爆裂,山谷里回蕩著一陣悶響。鵝打開關(guān)閉著的鵝眼睛。這樣吧,對方說,你說。鵝不知道要說什么,鵝的大部分意識還在彼時空。鵝弄到傍晚才回到住處。星期三,鵝場發(fā)生真氣盜竊案。一頭老鵝的真氣被盜了,就這么個事情。被盜的意思是先謀害,后搶走,但這跟鵝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鵝在面壁,在風中、雷暴中一動沒動好幾天。鵝沒什么可說的,鵝得進食,睡覺。鵝其實對真氣兩毛錢興趣都沒有。鵝的目的是什么。成為真鵝并不是鵝的目的。大概實在嚇唬不出東西,對方把鵝放了。對方讓鵝把真氣留下,暫時保管并且免費贈送一個無線監(jiān)視攝像頭讓它抽空裝上。鵝吐出真氣給它,也就那么一小點點,可有可無。鵝留了后手。真鵝意味著什么,鵝不知道。真鵝是鵝的真實,是真實而不是真空的鵝。真鵝無處不在(包括真空),如果真鵝處在隱身狀態(tài)。真鵝出行一般用專列,真鵝不用鵝掌行走。真鵝的翅膀大于熾天使這類大天使的翅膀,在理想狀態(tài)下。鵝認為真鵝大致上也就這樣。早上8點35分,鵝走去窗前歇著,重復看著這個茫茫世道。這正是一匹真鵝要脫離的世道。鵝又長途跋涉,不僅蹚過三條河,還翻過三座山。鵝來到一座寺廟門前,而不是上次的一朵花。鵝和坐在門檻上的年輕和尚自來熟,聊了會兒這個、那個。鵝停止思想,當和尚說不要思想時,鵝便讓思和想統(tǒng)一停著。鵝被和尚在鵝頭上用夾住香煙頭的手指頭點著,通過一股熱流輸送什么信息進去。鵝荒蕪一片的腦殼中立即出現(xiàn)一幕幕蒙太奇景象:一頭鵝明顯嘆著氣,慢騰騰晃蕩著,連同一個旱龜走去,還是從前線撤退不知道。它的鞋掉了一只,鋼盔和步槍馱在背上,在路過一條小溪時,它停下,支起一個簡易灶臺,升起火,看著夕陽,煮起米飯來。轉(zhuǎn)而另一頭鵝(看著熟悉)詩意地寄居在廣闊天地之間,時不時掉下眼淚水,也不知道得罪了誰,還是有人欠它銀兩。一頭鵝四處躲閃,在炮火中差點永生。稍后一頭鵝,這是一頭雄鵝,扔出一張東風說,東風。而另外一些鵝,經(jīng)過特殊加工成為一種生產(chǎn)力。天黑了,一頭鵝打開臺燈,關(guān)上又打開。一頭鵝在流水線上把鵝肉裝進真空保鮮袋,一律快遞去陜西咸陽。鵝的情況主要是這些,中間隨機穿插大量一閃而過的靜態(tài)畫面:阿姆斯特朗登月照、一個受傷綁著繃帶裸睡的女子、一個小流氓將槍直指攝影家的鏡頭、一只被湯勺打撈起的小貓、一截倒在地上的木頭、香火森林,甚至一股紫色的煙氣什么的不一而足。鵝感覺腦殼快要爆炸,全身鵝肉在發(fā)抖。鵝今天星期幾,如果星期二,它就不是星期三,鵝不得不重啟思想。不斷有新畫面在沖擊腦殼,鵝無法放松。鵝彈出三丈之遠,和尚一個健步飛身而至,把鵝托在手心。去,年輕和尚說道。說完,轉(zhuǎn)身走回寺廟,關(guān)上大門。這時可能會下雪,但沒有。下午,鵝停在廟門口臺階上回神,吃著冰棒。這一通進修醍醐灌頂,似乎打通了全身六脈。鵝忽一下,拍動鵝翅,竟然跳起兩丈來高。鵝彌陀佛,我佛慈悲,鵝頓首再拜,依依不舍離去。鵝傍晚吃了一些飼料,不久倒頭睡去。鵝還沒睡過兩分鐘,又被帶去派出所詢問,不過這次對方并沒用暴力強迫什么,只是說,在這里(鵝在這里,始終,而不是那里)的鐵籠休息也一樣,而且還有空調(diào)伺候呢。

鵝看著太陽每天照常升起。鵝嘆氣。鵝要求吃一塊草皮。要求吃自然草,而不是枯燥的飼料。鵝現(xiàn)在處于下課或者干脆說放空狀態(tài)。鵝在鐵籠踱步,心思卻在廣闊天地遨游。鵝在任何地方:這里、那里,它都是鵝。在任何情況下:陽光下、雨里,甚至大雪中,統(tǒng)一是鵝。鵝自從學會修行,總算嘗到了一絲甜頭。鵝與和尚。鵝簡直遇到了貴人。鵝和和尚師傅隔天相遇,搞得跟戀愛似的。鵝有時深夜,目光穿過鐵柵欄,望著當空明月,腦殼里全是和尚的音容。鵝等不及,打通法門,一路奔襲趕去廟中,不料師傅竟然下山苦行去了。鵝,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對方說。師傅,鵝心中默念,萬水千山總有情。鵝,我們的政策不是保持沉默,就能混過去。鵝,這點你一定得搞清楚。對方說。鵝坐在廟門口,聆聽著晨鐘暮鼓,鵝必須等師傅回來。鵝無論師傅去哪,鵝堅持等。風里來,風里去,鵝這一等,便是十年。一頭鵝有多少個十年,沒幾個。鵝還是等。等到廟在一個星期三倒塌,菩薩金身脫落,鵝依然等待。鵝,對方說。不說了,你走吧鵝。對方打開籠門,鵝關(guān)著眼睛離開派出所。鵝不愿跳出冥想。鵝關(guān)著鵝眼,一直關(guān)著。一頭鵝興沖沖跑過來,說鵝,你的真氣漏了。騙你的,這一頭鵝說,是你的蛋已經(jīng)孵出來了。鵝不聽,始終牢牢靜坐。怎么可能,鵝自從來到養(yǎng)殖鵝場還沒受過精。一些鵝從大老遠趕來,勸說也看熱鬧。鵝群有一句沒一句議論鵝,是不是快要升天了這鵝,但看到破敗暗淡的鵝毛,又覺得不是這樣的征兆。是不是吃錯了藥,仿佛也不是。下午,一頭被拖出去就要槍斃的鵝,也過來瞅上一眼,求個心安。鵝慈悲,在它鵝掌心畫了一個絕對圓的圓。鵝在等。鵝不動,鵝內(nèi)、鵝外一動不動。鵝相信師傅怎么可能憑空消失。鵝的感情是真的。鵝仿佛孤兒獨自停在廟前,直到拆遷隊開著推土機到來的那個下午。鵝,你們緣分已盡。鵝留了一滴眼淚在工地上,謹以此紀念消失的師傅、年輕和尚和貴人。星期五陰天,鵝恍兮惚兮歸來,至少有五十個來電未接。

鵝站在河邊空想,秋天。

鵝的想法需要尊重和保護。養(yǎng)殖場在經(jīng)歷一小陣騷亂之后,恢復往昔的平和,認錯,或被正法的鵝,數(shù)量日益減少。比如,有的鵝甚至還得到難得的平反機會。鵝說無所謂,有一天下午晴,鵝場調(diào)研員問鵝,是不是也要搞搞申訴。鵝說沒空,這不正忙著日夜苦修。沒想法,鵝說。鵝站在河邊想,評估它的世界觀,最近,它渙散不少。也許是真氣的作用。鵝在河邊移動。鵝自動過濾一切感覺。鵝能明顯感到體內(nèi)真氣在膨脹。鵝的實用價值偏低。鵝有時,怎么說呢,感覺走上了一條不歸路。例如:一頭鵝對鵝套近乎說,鵝,笨蛋自以為聰明,聰明人卻知道自己的愚蠢之處。這話對嗎?鵝沒理它,轉(zhuǎn)身走開。它也是鵝,不是嗎。鵝和鵝的區(qū)別是什么,如果有,那么它們的本質(zhì)不同。鵝是一種生命體,鵝的任務是增大宇宙的熵值。鵝除此以外,什么又是鵝的義務。鵝歷史上,鵝起義怎么總在失敗。鵝的核心價值觀是啥,除了下蛋和提供鵝肉。天塌了,一頭鵝為什么還在路上閑逛。造鵝的主存在嗎,又是誰造了它。數(shù)字是什么,對鵝而言。鵝是否值得擁有自我意志。暴雨如注,鵝的中心思想在變渾濁,神經(jīng)和性欲卻愈發(fā)亢奮。鵝就要突破修真初級階段也許。鵝加大力度煉制丹藥,每隔半小時做俯臥撐和仰臥起坐。鵝狂啄一株銀杏樹的樹皮,鵝撞擊和搖晃樹干。鵝試著做一道佛跳墻,在腦殼實在需要休息放松否則它會崩盤的情況下鵝放多了鹽。鵝口吐白沫。鵝在野外、在空氣里來回游蕩,只因情緒過分緊繃。星期二,鵝忍不住點燃自己,但點到中途,還是放棄了。還不到時候鵝想。鵝經(jīng)過審慎猜測,可能怎么著也還得兩禮拜。鵝身為一頭鵝,可以不理性,但要有一定的克制而不是動不動抑郁忽而狂躁。鵝靜下心,作為自我療愈寫了三四個短詩下午。鵝打開洗衣機,跳進滾筒里休息順便烘干羽毛。鵝,為什么是鵝。而且正好是。鵝在以前還是兔或異形時鵝不是鵝。這里,鵝的變化中假設隱藏著某種深刻的道理。鵝實際上會伴隨鵝的一生,沒錯,直到消滅。鵝毫無疑問大勢已去但秋風掃落葉那又怎樣,鵝餓了也要吃飯。下午(整個下午),鵝看著一粒塵埃和更微小的埃著重看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中午,一頭鵝被上下左右看著。一頭鵝,中午,上下左右,沒看出好處。一頭中午的鵝,它能有什么好處,沒有,也沒有壞處。它看不出有任何好處,一頭中午的鵝。即便上下左右看著。一頭鵝的好處是什么,即便在中午。一頭鵝,它的好處如果顯而易見,那是什么。尤其在一個星期三的中午。一頭鵝沒被看出好處,在一個星期三的中午,無論上下,還是左右,還是從飼養(yǎng)員的角度,它沒缺點也沒有好處。它是一頭鵝,而不是其它任何東西。如果鵝可以說了算,它也只能是一頭鵝,鵝這么想。中午悶且熱,鵝在群芳南路路過這一頭掉著眼淚水的鵝,沒打招呼,只是簡簡單單純粹路過它。仿佛使命。鵝沒有氣力,中午。鵝四肢平攤伸張開,連著脖頸的腦殼緊貼土地。鵝喙嘴口水流淌。鵝在一株銀杏樹的樹蔭下日常修行,就這么平攤著,前胸口絨毛細膩、潔白,蕩漾在微風里。這時,鵝的未來還未來。鵝是攻擊型的。鵝歸根結(jié)底是一種布朗運動,不是嗎。鵝抬起一只鵝腳,垂直于天空豎著,鵝的這次反擊,傳遞了意味深長的信號。鵝屬什么的,狗還是龍。鵝至少是土象星座,對土地有深刻理解。鵝在微涼的土地上呼吸漸弱,鵝很好地滑入虛幻境地,鵝知道。鵝駕駛一頭巨翅大鵝,不知道要去哪兒。鵝和大鵝懸空在暗紅色的混沌中,等待那個光亮。鵝抽空算了一個總賬。鵝適合朗誦,在陽光下。而默讀,大概是在雨中,鵝想。鵝來到世上,其中一個理由是來散步。鵝沒有其它理由。鵝現(xiàn)在在這里(不知道)。鵝說,我們走。大鵝開始移動,朝著那個光亮,勻速移動。鵝剎那穿過光亮,來到一處鳥鳴花香的地界。鵝熟悉,吸氣,使出幾個前空翻,飄落在桃樹枝條上。鵝遠遠望去,一片粉紅,看不見盡頭。鵝被大量香氣擊昏,從樹枝摔落,砸進一支溪流順水流淌,估計三天三夜后飄蕩到一個舊社會。鵝被撈起,在一群人的上下其手之下,鵝被褪了毛,開膛,掏空,撒上鹽,瀝干水分,鵝被高高掛起在一根竹竿上。鵝感到全身干枯如柴,歲月靜好。鵝稍后涅槃,化身為一頭新鵝。大雨中,鵝念口訣召喚,大鵝即至,俯下它的鵝頭。鵝駕駛大鵝離去,不留一點蹤跡。傍晚時分,鵝運行到時空盡頭,停下,抖落一身的塵埃和晦氣,緩步踏進廟中。一頭真鵝,鵝頭上空飄浮著淡淡的光圈,手持長須拂塵,腳踏小片青云。怎么樣,真鵝說,你還是來了。鵝沒說話,鵝撞擊各種物體。鵝在院子中央打滾,抱著院子中央的古松樹痛哭,時而練拳。簡直無法交流,不可理喻。真鵝憤憤說道,拂袖而去。鵝氣走真鵝后不到半小時,天空飄起毛毛細雨。鵝坐在空廟的屋檐下,安分、平靜,只是坐著。并沒有大勢已去的錯覺。鵝關(guān)閉所有感知通道,進一步遁入更偏的時空,在那里,鵝以自身的風格不小心撿到兩毛錢,在一個一根木頭倒在路上、陽光刺眼的下午。鵝沿著四周唯一的道路走去,不愿意。鵝跳進一個箱子,關(guān)上箱蓋,躺下。

鵝場天黑了。一頭鵝站在廣場中央(像是在罰站),旁邊陪著另一頭鵝。鵝穿過窗戶,看著。鵝這是什么意思。鵝場近幾天氣氛壓抑,飼料極好:不知道添了什么秘料。一頭鵝和一頭鵝彼此站在一頭鵝的旁邊,一頭鵝怎么就成了另一頭鵝。一頭鵝不應該被任意指定。天黑了,一頭鵝不再被看見。如果是這樣,何以見得它們是一頭鵝和另一頭鵝。即使不是這樣,一頭鵝還能被模糊觀察到,一頭鵝被認為是一頭鵝,而一頭鵝被認為是另一頭鵝,除了出于方便敘述的目的,它還有更好的意義嗎。敘述者沒理睬鵝的疑問。在一頭鵝的旁邊,安排另一頭鵝,簡單說,這就是抒情。鵝這樣想。鵝這樣想,是它的腦殼壞了。它們也不是兩頭鵝。一頭鵝和一頭鵝,它們是什么,說它們僅僅是鵝,這明顯不夠,鵝想。它們至少是兩頭不同的鵝。而不是粗暴的一頭鵝和另一頭鵝這種說法。通常情況下,后半夜,這兩頭鵝會被拖出去消滅。鵝三更(以為能看出點什么)醒來張望,路燈下的廣場干凈、空蕩,它們已經(jīng)不在那里。星期三,鵝早晨5點不到醒來,開始睡回籠覺,睡過中午,不小心又睡過第二天中午。中午,飼養(yǎng)員掐著時間點來沒收鵝蛋。鵝沒有,只能用等值的真氣替代。鵝最近真氣入不敷出。鵝得出門打怪升級。鵝不想,大勢已去,鵝懶得折騰。鵝繞過漆黑的客廳來到臥室,躺下。鵝看著天花板上一根停止不動的進度條,這沒什么大不了的。鵝聽見敲門聲。鵝關(guān)上鵝眼睡覺。鵝重復聽見敲門聲,鵝忘了。鵝沒有聽見門障被突破,一群鵝在屋子里翻箱倒柜,這是它們的事。鵝,一個鵝音說,動一動。鵝睡著了,不想動。鵝連同床被掀翻,鵝滾出老遠。鵝被機關(guān)槍在身上一通掃射后,實在太疲倦,在墻上一通揮墨舞筆,搞定一幅世界末日水墨山水后,鵝出門游泳去了。這能怪誰呢,鵝說。也不知道在對誰說。一連幾個星期都是這樣,鵝自言自語,對著月光。鵝意識到,鵝和鵝聊得太久,鵝容易失落。鵝經(jīng)常說不用,鵝不餓。那就再說,鵝接著話說。鵝不太愿意勉勵鵝自己。鵝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和大屠殺。鵝不像信鴿具有通信功能而只是被制造成鵝肉罐頭。鵝的翅膀(其實只是在真鵝的情況下)相對比天使的翅膀?qū)挻?。鵝14,這是什么意思。鵝仔細看著一個浮粒。陽臺,中午,鵝在吐血。鵝喝了太多水,咳出的卻是鮮血。事到如今,鵝對鮮紅色敏感。鵝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望著雨水。鵝它首先是鵝,鵝不著急。鵝主要是不了解鵝自身。鵝放大了鵝的陰暗面。天黑了,鵝看著一頭鵝(自身)一點一點亮起來。老兄,你(指鵝)在做什么?鵝不可能鵝到天亮。天亮了,鵝還沒有想起那只拖鞋。鵝時有發(fā)生。鵝不知道。但鵝時有發(fā)生:要讓一個鵝忘掉自己是鵝,除非它從來沒有想起過。鵝從來不是一個單獨的鵝。一個鵝不可能單獨。除非它不是一個鵝,而是真鵝。奇怪的是,沒有任何一部佛經(jīng)提及鵝。在一個鵝明顯被冷落以至忽略的時代,鵝的孤獨可想而知。鵝就是這樣。鵝自身不知道有一種高級的孤獨。鵝來回在鵝和鵝之間穿梭,這是鵝忘掉自身是鵝的唯一方法。但鵝自身不知道。有些事遲早會發(fā)生在鵝身上,有些則不會。下午,鵝接到通知,說燒香拜佛并不能增加真氣。鵝沒有氣力。鵝因為熟悉,停在湖邊。鵝是一種物質(zhì),意味深長。鵝有弱點。鵝,它的視力發(fā)散。鵝無法聚焦它的視線。鵝始終是鵝。而也只有鵝才是鵝。鵝喜歡吃胡蘿卜多于吃樹葉。鵝提前下了船。鵝群的眼睛是雪亮的,眼珠烏黑。以鵝的名義,鵝對鵝說。另一頭鵝(鵝)心領(lǐng)神會,跟著說,以鵝的名義,阿門。

鵝被飼養(yǎng)員關(guān)了三天禁閉。理由是鵝禁止無性增殖。而具體到鵝的理由,是鵝在錯誤的修真路上,曾經(jīng)無性增殖成正負兩匹真鵝,而這是不允許的。真鵝就像光線無法被污染,但最主要的是,真鵝無法由鵝分裂,而只能飛升得到。否則它就不是真鵝。無論正,還是負(有負的真鵝嗎,不可能有),真鵝不可能是鵝想象中的鵝。鵝不能想象真鵝,這是養(yǎng)殖鵝場多少年前就定下的規(guī)矩。真鵝,這么打比方,如果真鵝是一部汽車,它只可能是類似竹排這樣的水上交通工具。忘掉真鵝,鵝場心理師說,只有忘掉,才可能接近真鵝。鵝不知道心理師說的是真是假,不想知道。鵝把它的秘密鎖在內(nèi)心最深處,同時忘掉秘密和密碼。鵝早早放棄了它的絕招。鵝現(xiàn)在在一個星期三,在一個湖邊。鵝在一個星期三的重要性往往大于在一個湖邊。鵝從湖邊離開,在一個星期三,但它沒有離開星期三。鵝不能單單只在星期三,除非其它星期幾也是星期三。不絮叨這個,既然其它星期幾不是星期三。鵝沒有牙齒。但嚴格來說,鵝是有牙齒的,細小,一整排一整排地排列在上下喙嘴內(nèi)側(cè)。下雪了,鵝垂頭喪氣回到家中,這又算哪門子回到家中。這里,鵝是這樣的鵝:它忘了(而從敘述者的角度,是它不被想起和定義)。所以鵝在慌張時,感到特別焦慮,有一種燒焦的感覺。鵝從頭來過的可行性不大,飼養(yǎng)員直接說了。鵝的申請沒有通過?,F(xiàn)在鵝場還是講規(guī)矩的,賞罰分明,飼養(yǎng)員說。鵝既然飼養(yǎng)員這么說,想想也就算了。鵝說,飼養(yǎng)員同志,你知道,我是愛鵝場的。我對飼料發(fā)誓,鵝說。知道,飼養(yǎng)員說。好好把真氣養(yǎng)足,平時多下點鵝蛋,放心吧,你的申請我去爭取爭取。飼養(yǎng)員說。鵝沒什么可說的了,這話都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鵝坐下來,進入安靜不動狀態(tài),三下兩下就入了定。

鵝現(xiàn)在在一個星期三下午,落雨天,鵝在面壁靜修。鵝場在鬧暴動。鵝心無旁騖,鵝煩。力拔山兮,一頭雄鵝敲開門低聲說。上星期三,鵝在憋蛋,一頭鵝敲開門這么說了一句。鵝明白,大體上明白。鵝說明白,鵝對這頭神經(jīng)兮兮的雄鵝說。鵝煩不止一天兩天了,鵝近階段正在渡煩劫。鵝的煩占鵝全部的3%。尤其星期三,又落雨,鵝尤其煩。但確實不知道在煩什么。但鵝煩的正是這個。雄鵝在等。鵝說明白,你還想怎么著,有事兒嗎。力拔山兮,這雄鵝說,山兮。意思再明確不過。是啊鵝說,不就是氣蓋世嗎趕緊走吧,煩著呢。雄鵝立馬說這樣啊,不好意思打擾修行。鵝道敗落,世風日下,鵝把門關(guān)上,雄鵝走了。少頃,鵝又聽見敲門,聽見雄鵝說鵝,開開門,還有點事忘了通知。養(yǎng)殖鵝場上星期五傍晚開搞罷工,執(zhí)行停蛋計劃,這頭雄鵝邊敲邊喊。敲過三巡,鵝撥開門的子門,鵝說,你們干你們的,都什么時代了,我沒興趣。雄鵝把鵝頭探進來,說理解,不勉強,只是你還有富余的真氣嗎。雄鵝借了點真氣屁顛顛走了,大概是要搞什么土得掉渣的真氣彈。上星期五半夜,包含真氣的鵝蛋在鵝場上空亂飛,炸裂,一如升焰火一般。鵝站在窗前看見,一兩頭鵝被當成典型,在廣場就地正法。但仍舊沒澆滅鵝群對小小暴動的熱愛。鵝對瘋狂的事物一向冷漠,鵝在房間內(nèi)練了一會兒健身太極。到星期六、七,運動一度呈擴大化趨勢,鵝在門后加固了三根鋼條,兩把彈子鎖。鵝牢牢守住真氣不再泄漏。鵝煩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次要原因是節(jié)食。鵝依照修真手冊,提前三天沐浴、更衣、過午不食。星期三,鵝通身散發(fā)臭氣,腦殼鼓脹,鵝的煩在放大。鵝面壁對著兩面墻交匯的墻角處,看著那根筆直的墻角線。鵝服下兩片安定,維持正常體溫。鵝,走廊外一群鵝在歡呼,拍打玻璃窗戶在喊。鵝,快出來玩,它們喊。一頭呆鵝甚至跳起來反復撞擊玻璃窗。鵝走過去把窗簾拉上,關(guān)死,鵝給了每鵝一根中指。鵝把三門衣柜推過去頂著。鵝場大面積失控。鵝要懂得隨時保護好自己,為了升天的使命。鵝嘆了一口氣,回到椅子上重新坐下,對著墻角線。鵝在思想中讓這根線物質(zhì)化,穿過煩的中心,把棉花似的煩切割成兩半。一個星期五,鵝坐在樹下,看著一頭淋濕的鳥,看著它的前世今生。鵝看見它身上五花八門的煩。鵝現(xiàn)在星期三看著自身同樣的煩,鵝感到口中清淡,稍帶苦味。鵝依次用線條切割煩,直至粉末狀。澆上汽油,鵝用線團引火,把這堆煩粉末點燃。煩燃燒著,冒出大量青煙,升空消失。鵝看著煩一點點燒完,轉(zhuǎn)化為那頭淋濕的小鳥。鵝把小鳥托在手掌心,走去廚房燒水,途中換了幾遍背景音樂,都不理想。鵝索性打開98年的治療專輯,讓它循環(huán)播放。下午,鵝穿過騷亂、興奮的鵝群,離開鵝場,來到河邊放鳥。鵝彌陀佛,鵝念叨口訣對它進行驅(qū)逐,鳥不動。鵝把它放下,放在地上,鵝走了。六月,鳥跟在鵝身后,驕陽似火。鵝轉(zhuǎn)身,冷不丁一連發(fā)出三支飛鏢,鳥一二連三接住或避開。鵝煩,有時是因為技術(shù)太差。鳥反打飛鏢過來,鵝用喙嘴接住。鳥,鵝說。鳥馬上說,鵝,兵荒馬亂的,不要跟鳥說話。鵝望著這頭淋濕的鳥,想不起究竟欠了它多少銀子。一堵磚墻砌得有點歪。鳥,鵝說,其實我也不想這樣。要不我為你念兩行詩,鵝說。就這樣,鳥跳起,又飛落到鵝背上。

星期三,一頭被淋濕的鵝,它想都沒想,嘆了一口不大不小的鵝氣。飼養(yǎng)員說鵝,怎么搞成這樣,是不是又病啦,煩。鵝飼養(yǎng)員的臉上被抓出幾十道血痕,眼球暴凸,另一只蒙著紗布。鵝從河邊回來,突然下起大雨。鵝停在一株大樹下躲雨,吃了一點燒烤,煉了一會兒氣。鵝在地上挖出一個坑,跳進去試了試,還是有些緊。鵝往坑里引進一些雨水,洗了個澡。鵝神清氣爽,鵝摸黑回到住處。靜靜的鵝場這會兒消停了,穿著防護套裝、手持噴水皮管的飼養(yǎng)員們在清理衛(wèi)生,有一些在往地上、空中撒白石粉什么的。鵝路過時,嘆了一口長氣。鵝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明天只吃一餐飼料。鵝一頭倒在床上嘆氣。鵝睡過去。鵝聽見什么召喚聲,睡了過去。鵝經(jīng)常,鵝聽到,鵝聽到各種,鵝經(jīng)常聽到各種莫名其妙的聲響。鵝的腦殼里有東西,嗡嗡作響,鵝在發(fā)熱,鵝腦殼鼓起,通紅。沒有鵝的腦殼是外翻的,這是常識。鵝有時會生病,作為動物。鵝是一種想象,不是嗎,在一頭鵝生病時。鵝想象它腦殼里有一個魂魄:一粒蠶豆那么大,超輕的魂魄。鵝魂魄總是輕的,透明并且沒有溫度。鵝魂也不例外。鵝聽見飼養(yǎng)員來了又走了,備上門,鎖好。鵝隱隱約約聽見鑰匙串晃動的響聲,飼養(yǎng)員走了。鵝想,門應該是鎖上了,這會兒鵝感到安全。鵝把僅有的那點真氣轉(zhuǎn)移到丹田加密鎖上,防止被盜。鵝就要跟著那頭淋濕的小鳥的幻影睡去。傍晚,星期三,鵝深深睡去,拋棄一身的煩,進入一坨無邊大夢之中。鵝看著天空頭頂那顆閃光的衛(wèi)星。鵝的體內(nèi)70%是水,俗話說。鵝作為有機體不能被分裂成更小的原子鵝。鵝的魂在短暫生命結(jié)束時會自動消失。鵝沒有機會煉完獄后,下到地獄。星期三,鵝反應緩慢:航空學是一種佛學,在鵝看來,而不是什么空氣動力學。鵝在真空中不需要動力也能對付星際航行。這時,一頭鵝對鵝說,鵝,你想回到從前嗎?一頭鵝(仿佛真鵝,但不是)在舔一顆硬糖。鵝不知所以和所以然。鵝走開了,鵝頭頂?shù)男l(wèi)星發(fā)出最后一閃光芒后消失。鵝感到一陣驚悚加恐慌,一個倒栽蔥鵝頭插入沼澤中。涼風習習,鵝不知道,一頭短吻鱷正從不遠處瘋癲奔突過來。鵝潛入泥底,吃力游動。鵝感覺不出方位,周圍缺乏氧氣,鵝翅幾乎無法動彈,但鵝還是用鵝掌推進、潛行。鵝這時它的少林功夫派上用場,鵝一通折騰,用大力金剛手硬生生劈開泥沼,再用排山倒海掌兩邊推開,鵝沿著這條新生道路走出沼澤。鵝走去看了一場電影,又是喪尸片,索然之極。鵝拖著沉重的肉身,敲開飼養(yǎng)員家的門。鵝說那就算了。飼養(yǎng)員拎著一個啤酒瓶,口吐煙圈說還得等,這事急不得。鵝說那算了,無所謂。鵝正要離開,飼養(yǎng)員撒網(wǎng)一把罩住鵝。飼養(yǎng)員爆炸,燃燒著化身成牛頭惡魔。鵝雙腳被尼龍繩綁緊,打了七八個死結(jié),鵝頭則套上厚厚的黑布袋。多少,鵝聽見牛頭問。一個人說,直達十塊,托運便宜點,七塊。鵝在傍晚7點不到的時間點被運到火焰山,扔進火焰中央焚燒。鵝又聞見一股燒焦的氣味,連忙使用真氣。鵝在火焰中用真氣制造出一個球形空間,以抵擋熾熱火焰。鵝感到也許這正是傳說中坐化的最好時刻。鵝還沒準備好。鵝感到大勢已去但這種時間點真的對頭嗎。鵝寧愿去參加一個朋友的奇怪晚宴。鵝意味著什么,在星期三。鵝想起它的童年,算了,鵝想。鵝在烈火中得到永生,及時涅槃為火烈鵝。鵝全身通透,由火焰組成。鵝極端痛苦,但又搞不清那是什么東西。鵝也就是說,鵝如果全部是痛苦,那鵝就是痛苦本身。鵝以純粹痛苦的方式存在,這讓鵝感到幸福。鵝稍后周游寰宇,吞食黑洞,火氣越來越大,幾乎沒有孤獨。鵝有時望著這死寂、過分美的星際空間,仿佛要與它融為一體。鵝思念雨水。在某年某月,鵝回到銀河旋臂回到鵝場,鵝場正在落雨。鵝一落地,飼養(yǎng)員立即用強力噴水槍把它澆滅,鵝濕漉漉帶著一身疲憊回到住處,鵝還在睡著。鵝把鵝搖醒,但不知道為什么鵝始終沒醒。鵝也搖不動,安安靜靜坐在一旁喝些水。鵝,它安靜(甚至慈祥),鵝睡著。而鵝坐在一旁,它們一模一樣,相同。鵝和鵝,這是一個問題,對敘述者。鵝和鵝相同,而鵝不能形容,也不能區(qū)別鵝。鵝睡著,鵝坐在鵝一旁。鵝的痛苦和煩一樣。鵝不能有時遠遠跑到前頭,轉(zhuǎn)身看著鵝自己,這不能。鵝,黑夜降臨,鵝點燃燈盞,望著沉沉睡去的鵝。鵝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它說不出。但能感覺到。而鵝沉沉睡著,除了煩和昏沉沉沒有力氣,它不用感覺,便知道鵝就停在它旁邊,在燈火下嘆氣。這就是鵝總在不停向養(yǎng)殖鵝場上級提出申請的原因,它們沒法理解。這不是簡單亂搞一通的修真實驗,這關(guān)乎鵝存在的意義。這,說到底,這跟下不下雨無關(guān),這也不是在反對什么,不是。這是對煩的思念。這時,鵝吐出一口氣,蘇醒過來,走過去,與鵝復合,一起坐在燈下嘆氣,在鵝現(xiàn)在是一個星期三深夜星期三這天快要過去的星期三。

一頭鵝(是吧,這就麻煩了)。一頭鵝把桌上的煙灰歸攏后,掃進滿滿當當?shù)臒煾桌?,其實這種小事不用一頭鵝其它誰也能做,只要它有類似手這種東西。比如:一頭鵝出神地望著一只手表。它是怎么做到的:出神。鵝差點嚇著一個神(真鵝)。當時神正躲在樹下抖落身上(昆侖山的嗎)的大雪花片,鵝它正好從神頭頂飛過,還差點碰壞它后腦殼上的光圈。鵝最近練習飛行,真氣積累使然。鵝身輕如雁,一度出現(xiàn)精神返祖癥狀。鵝申請飛行執(zhí)照,在一個精神空虛的下午。飼養(yǎng)員說,鵝,所謂飛行,實在是有翅動物的一種假象。鵝不需要飛行,飼養(yǎng)員說。鵝對決賽比分不怎么在意,而飼養(yǎng)員說的通常都對。飼養(yǎng)員以真氣稅上漲為由,提取了鵝大部分真氣。鵝因為沒有下蛋,剩余真氣也統(tǒng)一沒收。鵝場心理師好心,給開了一些治愈抑郁的藥。鵝現(xiàn)在處于零真氣狀態(tài)。鵝常常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性欲。鵝,怎么說呢,潦草說,它應該知廉恥。在養(yǎng)殖鵝場,鵝的核心任務始終是下蛋、提供肉蛋白,所謂修行只是順道。鵝通讀《論語》后,感到被欺騙,智商受到嚴重侮辱。鵝出走,三次,三次又自愿返回鵝場。鵝這是怎么了,鵝望著天空中央的那個雨滴。大清早,隔壁鄰居鵝來串門,說鵝姐,有蛋嗎,借我兩斤。七老八十的,它眼見著快成一頭廢鵝,估計過兩天就要被送去屠宰場。什么蛋,鵝說,你有嗎,你有什么蛋,鵝蛋,還是雞蛋,還是恐龍蛋,你有對不對,你要不要借我兩斤,我用真氣換,要不要,要不要,你媽的。鄰居鵝自覺沒趣,走了。下雨天,鵝無心修行。而到了星期二,鵝連高級飼料都懶得吃。鵝無法忘記飛行,入了魔。鵝在屋子里來回移動。鵝渴了不想喝水。鵝失眠,但好在它夜貓子慣了。鵝對著月光狼嚎,帶著無限悲哀。直到星期二,還是三,不記得了,鵝被強行插入。鵝表情(如果有)痛苦之極。鵝流著孱弱的眼淚水(如果有)說這不行,不能這樣。飼養(yǎng)員在一旁監(jiān)督,沒說話。鵝場交配令上是這么寫的:鑒于此鵝下蛋能力低下,經(jīng)綜合分析,主因為性激素偏低、思想模糊,伴有癔癥型鵝格障礙。特命07號種鵝前往交配,以刺激性激素分泌,提高生蛋質(zhì)量。以上,某年某月某日。鵝被五花大綁,反扣在床上。鵝呼喊,喙嘴被塑料夾鎖住。鵝尾部絨毛稍許被拔,洗凈后,07之尾順勢插入。鵝感覺五臟六腑被一通攪拌,嘴冒白沫,主動昏厥過去。醒來后,入夜的天空淅淅索索明顯下著雨。鵝復又昏睡過去,一路在熟悉的噩夢里穿梭遨游。天亮了,鵝終于醒來。一醒來,坐在旁邊的飼養(yǎng)員說,鵝,這事還沒完。說實話,你的情況比較嚴重,飼養(yǎng)員說。

鵝性有善、惡。不要懷疑鵝。鵝有善的,必然也有惡的,否則一頭善鵝,它怎么才算善。鵝性并非先天擁有。鵝起先只是一種野雁。鵝星期二下雨,一頭作為鵝的鵝最好去學一學倫理學。星期二不是下雨就在刮風,鵝坐在空水缸里譴責佛陀。落發(fā)成為一頭尼姑鵝,鵝想,或二,盤起頭頂鵝毛修成一頭道姑。鵝兩者必居其一。鵝還能做些什么,除此以外,鵝這么認為。鵝,時間能沖淡一切。鵝不相信時間,認識不夠。而鵝的心里面到處充斥著重疊的陰影。鵝想起07龐大身軀,07的雙翅緊緊包裹鵝全身。鵝惡心。一股惡氣從胃部升起,直達鵝脖頸,把脖頸鼓得硬邦邦的。鵝看了一會兒植物圖鑒,流出悔恨的眼淚水,在星期二下午。鵝昏昏沉沉睡去,在外頭起風之時。鵝的恢復假長達五天(算上端午一天法定假)。鵝吞下一把藥片,睡去。鵝現(xiàn)在能做的事暫時不多,它也不想,鵝對大勢的判斷沒有把握。一頭鵝來到景致平淡的海灣,看著停泊在海灣上的帆船,它看著,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鵝睡去,通常它去了哪里。鵝有時只是睡去,哪里都不曾到達。鵝大部分活在現(xiàn)實空間,鵝,飼養(yǎng)員說你的情況有待進一步調(diào)查。鵝如果是善的,它就不是惡的鵝。鵝罪孽深重,在佛陀那里。鵝想起曾經(jīng)壓壞過一根草。鵝彌陀佛,念佛也是在積善。鵝在尋找什么東西。鵝充分準備好了之后才開始四處尋覓。鵝警覺,仿佛聽見一陣聲音。鵝把掩蓋在翅膀下的鵝頭拔出,換了側(cè)面,又插回去。鵝最近得了嗜睡癥,它自己不覺得,真氣量為負。鵝場對負真氣的鵝通常作消滅處理。鵝(這真好)路過一個年久失修般的西伯利亞道姑。鵝對于將要發(fā)生的事,鵝不太會有過多的想法。假如即將要發(fā)生,那么它肯定會發(fā)生。鵝在休息,它不關(guān)心這些。鵝在休息時非常宿命。鵝怕休息,有時。飼養(yǎng)員說,最近多休息。鵝離真鵝越遠,鵝越覺得快要接近極限,報廢或筑基。鵝對這兩者都沒有經(jīng)驗。鵝有時亟需一件防彈衣,有時則不怎么需要。鵝說,停著。鵝沒睡醒,大半還在睡中,當時,對方說,在一根線上。飼養(yǎng)員站在一旁陪同,而對方像是在詢問。鵝警覺,聽見一陣鑰匙串碰撞聲,鵝提起鵝頭,關(guān)著鵝眼張望,鵝又睡去。鵝被飼養(yǎng)員帶走,迷迷糊糊的,走路東倒西歪。鵝說,一個不完整的標語。鵝被坐在對方對面的椅子上,對方在桌子對面坐著。對方問道,高高興興上班,平平安安回。鵝說,一個不完整的標語。鵝說。鵝身上插著幾十根電線,全身插得滿滿當當。飼養(yǎng)員在喝水,說鵝,不急,慢慢來。鵝放松,喝一口水,扔掉杯子。鵝很在意鵝的附近有什么,鵝經(jīng)常轉(zhuǎn)動鵝頭,觀察鵝的附近。鵝看到附近各個方向都是墻壁,墻壁上掛著幾個老派標語、一個電子鐘:10點27分。鵝就說,一個不完整的標語。對方說,一個動作。鵝腦殼的兩側(cè)的電線連著一臺示波器。這樣搞行不行,飼養(yǎng)員說。飼養(yǎng)員有些擔心。沒事兒,敘述者說,都是這種搞法。而且你有什么權(quán)力質(zhì)疑最高存在,敘述者警告飼養(yǎng)員,連你上級都不敢。可以,對方說道。鵝,對方說,點燃一支,接著又點起一支,請快速回答。鵝思想好一陣,說一頭鵝。鵝跟對方一問一答,規(guī)矩就是這么定的。鵝缺乏精力,想睡過去。對方讓飼養(yǎng)員潑一桶冷水,飼養(yǎng)員提起一桶冷水,從鵝的鵝頭直瀉下去。鵝正確地回到現(xiàn)實中。鵝說,中午。當對方問慢時。鵝快速說,在震動。當對方問電話時。鵝對答如流。對方說,鐵匠。鵝沉默著,不說話。對方把一把拔毛鉗丟上桌。鵝說,沉默著,不說話。鵝感覺有些餓,鵝三天兩夜沒有進食。鵝說是第二天,當對方發(fā)問說這天之后的下一天時。升起又下落,鵝回答太陽。一斤,鵝回答重量?;疖囃睃c。晚點,鵝回答道。比較。A和A,鵝這么回答。也不知道在答什么,鵝。鵝只是回復對方不停的提問。鵝回到住處,在飼養(yǎng)員拖動下,在回復完一千來個囊括文史哲,以及地理、天文諸如此類問題之后,鵝倒著走回住處。其中有一個問題,鵝是這樣回復的:霧氣中,虎來到河邊覓食。鵝忘了問題,想不起來了,這通常不是鵝的錯??梢粤?,對方說。暗示飼養(yǎng)員把鵝領(lǐng)走。鵝這天星期二,天空放晴。鵝差點給飼養(yǎng)員跪下,在回來路上。鵝判斷認為作為鵝場底層員工的飼養(yǎng)員心存善念,鵝問發(fā)生什么事了嗎。鵝躺下,倒頭躺在床上不動。鵝哪里都不想動,沒意思。鵝喝了兩口水,在飼養(yǎng)員離開后。鵝稍后吃了小小的兩顆顆粒飼料,這時飼養(yǎng)員應該走遠了。鵝躺在床上,這是它的權(quán)利。鵝一動不動,保持靜態(tài)。鵝聽飼養(yǎng)員說,等著,看看情況再說。星期二下午,鵝睡過去。在意志渙散之前,鵝決定有必要去學一些玄學知識。

鵝相對天空而言是貓。相對屈原,它仍然只是鵝。鵝被跟蹤(一種臆想),星期幾,鵝在屋子里反復走動,仿佛一頭多疑的母鵝。鵝被強行插入交媾,這事可大可小,只是不容易遺忘。鵝有效果嗎,似乎沒有,鵝的性欲大范圍枯萎著。鵝修了一會兒真,下午。鵝感覺修真比吃藥效果強。鵝對著一頭蒼蠅發(fā)功,蒼蠅被煉成極細小的丹丸,服用后,鵝感覺鵝毛光澤有了氣色。鵝甚至下午來了興致,到附近公園游了一圈。鵝tàn(探),tú àn(圖案),tuán luán(團圞:這是什么東西),tān lán(貪婪)地吸收著被污染但還算新鮮的空氣,在湖邊。鵝望著風,以及風向。鵝愿意和風比誰停得更久,鵝停著,直到起風。下雪了,頭鵝在帶領(lǐng)鵝群回到村莊時總是丟三落四,鵝停在風中思想。鵝會得中風嗎,沒聽說過。鵝稍后感覺到一種東山再起的感覺在體內(nèi),一些沉渣隱隱約約的在泛起。鵝望著公園中央的大佛頭,跟平常一樣只是望著。下午,鵝群散去,只有雞零狗碎的幾頭鵝在涼亭里彈唱黃梅戲選段:有兩頭抱在一起在跳慢四。鵝現(xiàn)在沒有沖動端起沖鋒槍對它們進行掃射,鵝的善和慈悲盡可能在壓抑暴戾的惡性。鵝念了一句鵝彌陀佛。再稍后,鵝聞到一股腐敗的氣息(一條白肚朝天的臭魚在湖面上蕩漾),鵝開始自然而然嗑起瓜子。鵝穿過城鐵站去對面看一場電影,鵝沒去。練了幾下大鵬展翅和太極后,鵝從公園離開。法律,必須是。鵝相信法律,尤其正規(guī)的法律。鵝在離開公園后以最大放松程度接近停在圍墻上的喜鵲,在快要走到群芳南路的草皮上,鵝跨過一朵小小的黃花,一點點靠近。鵝在一個適當?shù)木嚯x停下,距離喜鵲不到三步。鵝遠遠聽見鵝場上空響起空襲警報聲,鵝環(huán)顧四周,下午的周圍安安靜靜。鵝遠遠望去鵝場,只能望見鵝場的輪廓和鵝場廣場中央那根光禿禿的旗桿。鵝幾乎以凝視的方法望著這頭喜鵲,同時感覺身上藥效支撐不了多久。鵝這天是正端午,鵝同時在懷疑楚懷王和屈原那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像喜鵲這樣的一種鳥,即使再馴服,它可能成為鴿子那樣的家禽嗎,不能。鵝這么想。出門遇見喜鵲,總好過遇見窮人。下午鵝放棄對喜鵲的觀察,返回鵝場。鵝是在走到半道時就被劫走的。

鵝現(xiàn)在距離一個杯子和一個煙缸同樣遠近。鵝冷不丁一陣抖動。鵝基本上沒任何在關(guān)心的事物。即使鵝關(guān)心這個那個,鵝也表示冷漠。拿出來,一頭鵝懶散狀命令道。什么,鵝問。那個東西,這一頭鵝說。鵝看著這一頭鵝,在想那個東西。那鵝在往煙缸抖煙灰也喝茶水但它主要是一頭兇鵝。一頭明顯兇惡的底層雄鵝,它的腦殼上有類似甲骨文的裂紋,破過相,喙嘴缺了一個角。鵝在一個不知道什么地方的黑屋里,鵝被打昏后,被運到這里。這里不像那里,這里沒有桌椅子,只有墻壁,沒有窗戶,只有一盞煤油燈盞放在鵝和一頭鵝之間的地上。這里通風極差。這一頭鵝在等。在搖曳的燈火照耀下,它在扇剛吐出的煙圈,用翅膀一通扇,之后徹底掐滅煙頭。鵝把那個東西給它,但不知道怎么給以及給什么。鵝這時想去一趟古代,參加科舉什么的。鵝想起慘不忍睹的決賽比分,鵝想愛怎么著怎么著吧,鵝內(nèi)心其實有那么一點憤怒但又沒什么鳥用。鵝遭受一通打擊,鵝腿大概是骨折了。鵝現(xiàn)在如果它要真氣,當然也給,反正留著也沒啥用它只有一個蒼蠅腦殼那么點小。鵝吐出真氣給兇鵝它不要。它要那個東西,但沒說是哪個那個東西。這樣,它說,它起身,走去把房間門打開:外頭黑乎乎的,灌進一陣涼風。它新點燃一支,說鵝,出來混,為的是什么。還不就是這些、那些東西,行了,拿出來。它說。它有點不好意思,終究沒直說。鵝取下脖頸上的掛墜,把微型煉丹爐獻上。這樣,它說。還沒說完,它轉(zhuǎn)身走開了。

而飼養(yǎng)員是這樣說的,說鵝,麻煩跟我來一趟。下午,靠近傍晚,鵝不知所以、不惑、哪怕不愿相信地回到養(yǎng)殖鵝場。鵝被丟在路上,摘掉頭套后,鵝發(fā)現(xiàn)其實是被丟棄在路邊的銀杏樹下。離鵝場不遠,鵝正是在這個地方被劫持并受到威脅并且被迫交出那個東西:煉丹香爐。當時,那一頭鵝沒有要。鵝就不知道什么原因,不知道它究竟要啥。鵝還是沒去看電影,下午,鵝想還是回去算了。鵝在想,在這不知所以的一天。鵝這天星期幾,也許是星期二。鵝對這天是不是星期二無能為力,對去中心化時代的逼近同樣。飼養(yǎng)員站在鵝場門口特地迎接,沒回去住處,鵝一路被帶去派出所。鵝前兩天又提交了一次申請。報告飼養(yǎng)員同志,鵝說,要不我回去洗個澡先,有點頹,感覺。后者說不用,花不了多長時間。星期二,下午,天空一點點在往下暗淡,鵝停在銀杏樹下歇息,整理思路。鵝的一生短暫,未來還未來。鵝除非修真,成為一匹真鵝,鵝還能干點啥,還能怎么脫離這個舊社會。可路漫漫其修遠,修真也需要好的設備和才華。鵝思想了一會兒,轉(zhuǎn)而又思想起竹林七賢。鵝對他們不感冒,這些紈绔子弟,技術(shù)不行。鵝想還是回去算了,一頭鵝出門太久,總歸是要回家的。鵝不知所以游動到鵝場,遙遙遠遠便看見飼養(yǎng)員熟悉的背影。鵝不知所以,那頭兇鵝(顯然,它是一頭雄鵝)為什么要走去,關(guān)上門,再回來,默默轉(zhuǎn)過身并且高高翹起它的屁股。那會兒,鵝甚至感到有那么一點委屈與失落。鵝現(xiàn)在在星期二深夜,鵝坐在上次坐過的板凳上,面前擺著一聽插著吸管的百事可樂。對方坐在老位置,桌子對面。飼養(yǎng)員也在對面坐著。鵝看見那兇鵝走進門,俯身在對方耳邊嘀咕。對方點頭確認后,它走了。你可以走了,對方對鵝說。

鵝沒有動,看著對方,不知所以。喝可樂,對方說,天怪熱的。鵝注意到,這個對方無非就是以前的對方,鵝場的最高執(zhí)政官。真的,走吧,對方說,沒啥事。鵝真動了一下,對方便哈哈笑起來,笑著說,跟你開玩笑,是不是。喝水,對方收起臉說。對方仔細翻閱一份桌子上的報告,說鵝,對方停了停,沒往下說。沒事,對方嘆了一口氣,關(guān)上報告,說,沒事,可以走了。鵝不知所以要走,對方便又哈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桌子,開個玩笑而已,哈哈,對方笑著說。把你那個什么,那個香爐放在桌上,對方突然嚴肅說。鵝把香爐放在桌上。這不就對了嘛,對方說。對方說,把手,翅膀放在桌上,放好。鵝把翅膀攤開,攤開在桌上。對方重復又哈哈笑起來,開個玩笑,搞這么嚴肅,對方說,玩笑不懂啊,你還當真了。對方咽了一口唾沫水,用鼻孔嘆了一口氣說,走了,你們聊。說完,對方起身離開,出畫。

鵝場派出所,內(nèi),夜(人物:鵝、飼養(yǎng)員):

淡入,一間常見的審問室,煙霧在燈光下彌漫。鵝在喝可樂,飼養(yǎng)員在重復咳嗽。飼養(yǎng)員掏出口罩,戴上,但咳嗽不停。這是一罐藍色的百事可樂,起開的罐口插著兩根紅白相間的吸管。仔細聽,能聽見可樂罐內(nèi)二氧化碳泡沫的破裂聲。鵝在喝。鵝疲倦,鵝眼幾乎關(guān)著。鵝一邊喝,一邊可樂水從嘴邊流出,鵝快睡著了。這時,似乎有腰肌勞損的飼養(yǎng)員起身,在屋子里來回走動,偶爾停下,撐兩三個俯臥撐,或仰臥起坐。墻上,石英鐘的秒針停著,看不出現(xiàn)在具體幾點。屋子里煙霧漸濃,不知道從哪里灌入。那煙霧仿佛毒氣,又或者只是普通煙霧不知道,飼養(yǎng)員在不??人?。飼養(yǎng)員把一只腳撂在桌上,開始做腰部肌肉拉伸動作。鵝則繼續(xù)不動,喙嘴上呷著其中一根吸管。鵝現(xiàn)在完全處在睡眠狀態(tài)。飼養(yǎng)員做完一組拉伸后,放下腳,走回到原來的椅子坐下,之后,再也沒有動作,除了不停反復咳嗽。煙霧愈來愈濃,鵝和飼養(yǎng)員的身影在霧氣中逐漸隱沒。霧氣最后連同燈光一道吞沒,現(xiàn)在它看上去仿佛火山口的濃煙,不斷翻滾、變換。稍后,出放大的字幕:非洲。

鵝覺得在理。況且無論從哪方面說,鵝明白這都已經(jīng)是事實。也就是說,鵝現(xiàn)在正在變態(tài),從雌鵝變成雄鵝。鵝接受,既然從稍早的性心理測試報告,還是(鵝不知道)兩個小時前的麻醉體檢,都表明了這一事實情況。鵝幾乎有那么一點沖動,當時兇鵝正翹著它那光滑的鵝屁股。鵝的胃還是丹田滾燙,鵝感覺。一團火焰在體內(nèi)燃燒,鵝明顯感覺到這種怪異的現(xiàn)象。它是語言的嗎,它至少是文化現(xiàn)象。鵝說不上來,不知所以。鵝總歸是沒有進一步動作,鵝處事一向謹慎。鵝深知江湖險惡,充滿隱喻。鵝知道,鵝群發(fā)生變態(tài)行為不能說沒有,但鵝以前也只是聽說。鵝要是有機會回到古代,為什么一定要參加科舉呢,去梨園唱戲也行。鵝以前下蛋,因為它是雌鵝,而且在性成熟期。鵝經(jīng)過大自然處理,被鬼斧神工處理成不像鵝。但一頭鵝有必要是愉快的。鵝是鵝,鵝以前一直這么認為,它能錯到哪里去。鵝至少現(xiàn)在也這么認為。鵝本來它是一頭好鵝。一頭完整的天然好鵝,而現(xiàn)在,有些事正在起變化。鵝感覺這并不是修真的副作用,這是一個劫嗎,不像。鵝場飼養(yǎng)員分析說,也許這跟你的童年遭遇有關(guān)。鵝當然認為飼養(yǎng)員的想法沒錯。鵝叼起兩支吸管,吸著可樂水,在對方走掉而飼養(yǎng)員親自把通知下達給它的時候,鵝有點荒涼感覺,不知所以。鵝星期二,那會兒鵝的選擇不多,銷毀或盡早閹割(體檢報告表明,那個洞里面一個凸起的東西正在野蠻生長,仿佛異形,報告形容說),兩者選一。但加在一起其實只有一種,養(yǎng)殖鵝場怎么可能除非可能但無可能允許一頭不再能下蛋,又絕不可能(這種可能性極?。┏蔀榉N鵝同時性取向搖晃的“鵝”的存在,邏輯上絕沒這種廢鵝存在的可能。鵝機靈,當時就跟飼養(yǎng)員說了,說飼養(yǎng)員同志,快下雨了,我回去睡覺。也行,飼養(yǎng)員說,允許回去。好好考慮考慮,飼養(yǎng)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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