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博烈堅明斷，如此，你我兩家可謂是真正各取所需了。于結盟合兵之議真乃是幸甚至哉！”裴毅整肅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微笑，他點了點頭，看向施邏歡道。

“使節亦是膽識過人，我們鐵炎人敬佩勇敢的人，現在看來，使節您是可以成為我們真正的朋友的。”施邏歡亦是溫和開口道。

總算有了初步的成果啊。

奇駱溫部座次之地，莫粦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心中想到，他環顧賬內，此時隨著施邏歡的話音落下，大帳內劍拔弩張、你來我往的談判氛圍有了緩和，在座的諸部那顏亦是相互靠近或輕聲低語，或緩緩點頭。

看來那顏們對談判能有如此成果還是較為滿意呢。莫粦如是想到。

隨即他又看向了大哥納術，此時納術依舊挺直腰背靜靜的坐著，他并未如其他那顏般與他人細語交談，也不見他點頭或搖頭。

就是大哥索要鐵箭鏃的條件沒能實現，大哥向來對鐵炎部的武備極為關切，速慎人只答應給出精鐵，卻沒能給出打造好的鐵箭鏃，我們自己的匠人打鐵的技藝又是那般的粗淺，恐怕大哥心中是不甚滿意呢。

“大博烈堅，我溫吉烈部有一問，不知可否問于使節？”

莫粦正想著，便聽到大帳內響起了達烈圖的聲音，他轉頭望去，便看到坐于施邏歡右側下首第二個位置上的達烈圖正在向施邏歡撫胸行禮。

“達烈圖卓顏有何要問的，盡可問于裴使，裴使是我們的朋友了，相信他定會對你的問題知無不言。”施邏歡深深的看了達烈圖一眼，說道。

莫粦聽得上首的施邏歡如此說，他聽到了施邏歡巧妙的改變了對裴毅的稱呼，從生硬的“使節”到略顯柔和親近加上對方姓氏的“裴使”，期間的變化真是耐人尋味呢。

這老頭兒似乎意有所指啊，難道他知道達烈圖叔叔要問什么？莫粦看向上首的施邏歡，此時對方正眼帶笑意，雙手輕輕的敲擊著座榻兩側的金鷹扶手。

“達烈圖卓顏盡可問來，但凡裴某所知，必知無不言。”裴毅亦是轉向達烈圖，鄭重道。

“你們海平國和我們鐵炎部若是結成同盟，我們有兩萬騎兵，如使節您前次所說，你們亦有不下五萬步、騎，如此算來，我們兩家合兵可達七萬眾，經答蘭納木格思之野大戰后，塔依爾人的五萬兵馬卻是損失過半了。如此一來，今年夏秋之際，我們以如此龐大的兵馬數量，去對付三姓塔依爾人，即便是塔依爾人得到了昆朝的補給，他們能抽調的士馬也至多能達到大戰前的五萬之數，只要你我兩家齊心對敵，想來戰勝區區的塔依爾人是不在話下的，那么在戰勝了塔依爾人后，我們兩家的結盟關系是否能得以延續？若是可以，又要如何延續？”達烈圖緩緩道。

達烈圖叔叔恐怕是最想和速慎人延續結盟關系的了，三十余年前，牙關榷場尚開時，溫吉烈部因地近牙關，近水樓臺之下，與海平國的貿易往來不可謂是不繁盛，那時，溫吉烈部比之現在，富有超過了十倍呢，現在，他是希望牙關榷場重開吧？

端坐著的納術一挑眉，他銳利的目光看了達烈圖一眼，心中想到。這些往事，作為沃金巴爾汗的嫡孫，巴勒臺大博烈堅的長子，他自然是清楚的。

“達烈圖卓顏想要如何延續？”裴毅嘴角掛著笑容，絲毫不顯意外的反問道。

“三十余年前，因為草原上的紛亂，使得你們和我們有了一些沖突和誤解，貴國一氣之下關閉了西北的貿易門戶--牙關榷場，現在，速慎人和鐵炎人又坐在了同一個營盤之內，不知我們能否再次攜手，重現當年牙關的繁榮邊貿景象呢？”達烈圖真誠道。

果然不出大都護所料！西虜志在重開牙關、與我互市！

裴毅面上不露聲色，心中卻是一振。

重開牙關榷場，達烈圖叔叔提的好！若真能如此，草原上的百姓就可以用所得的畜產、毛皮、狼膽、鷹鶻等物源源不斷的自速慎人手中換取糧食、布匹、鐵器等一應生活所需，尤其是糧食！有了糧食作為食物儲備，若草原上再發生災變，牧民們也不會餓著肚子了，饑饉也可以得到稍稍緩解，諸部之間也不會為了生存，搶掠牲畜和人口而發動那么多的戰爭了。

莫粦精神一振，他迅速的轉頭看向了裴毅，等待著這位速慎使節的回答。

“達烈圖卓顏想要使你我兩家的結盟關系長久，裴某亦是同樣想法，然而裴某不過是一介四品之官，此等重開邊關重鎮、恢復邊貿的大事，還需我國王上及政事堂諸公議決，裴某卻是不敢擅自做主定此等大事了。然--”裴毅故意頓了一下，他環顧賬內諸人的臉色，而后看向了施邏歡。

“裴使的話似未說完？達烈圖卓顏所提之事，是否還有轉機？”施邏歡看向了裴毅，他知道，接下來這速慎使節要說的，恐怕就是重開牙關的條件了。

“中土有句古語，來而不往非禮也，兩國相交當互派使節，惟其如此，才可證明雙方之互相認可，邦交才可正常，邦交正常，則互市貿易自是不在話下，貴部若想使我國重開牙關榷場，則必要趁此次你我兩家共伐塔依爾部之機，組建使團、帶好珍貴物產，親往我國王都朝見我國王上和政事堂諸公，唯有如此，牙關之門才有重開之機也。”裴毅沉聲道。

“帶好珍貴物產？朝見？速慎人，你是想要我們鐵炎人向你們俯首稱臣嗎？”廓端聽得蕭未平的翻譯后，他有力的大手狠狠的拍在了身前的矮幾上，他雙目圓睜，頷下的絡腮胡須也應激憤的情緒而抖動，再次大怒的吼道。

此人怕是早就受了其國貴人的授意，重開牙關邊貿之事怕是早就在其國掌權之人的算計之中，對方怕是算準了我鐵炎部歷經大戰而虛弱，趁此之時，提出重開邊貿的誘惑，哪怕是淪為屬部，料來我方也很難拒絕。至若掌權者如何能算計的如此之準，怕是也有這兆騫一份功勞。

納術看了一眼裴毅，而后又掃了掃裴毅身后負手而立的兆騫，心中如是想到。

“重開邊貿！我們可以獲得糧食了！”有近兩年來受黑災、白災嚴重，畜產大死的年輕那顏興奮的對身邊的人說著。

“想當年牙關榷場繁盛，我們溫吉烈人是多么富有喲，邊貿能重開，那可真是大喜的事喲。”有辮發花白，曾經見識過牙關榷場繁榮的溫吉烈部那顏追憶著過往。

莫粦坐于大帳之內，他放眼望去，大帳內已然再次陷入了一片低聲的嘈雜中了。

要用淪為速慎人的屬部來換取牙關榷場的重開嗎？我們已然向昆朝低了頭，難道這一次，我們還要再次向城居之國低頭？少年低下了頭，他握緊了雙拳，自昆朝的邊墻阻擋了他追襲塔依爾人的步伐后，面對裴毅的條件，再一次的，他對國家邦交乃是實力為尊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進而生出了一股憤恨無力之感。

我們會強大起來嗎？莫粦心中想著。

我們一定會強大起來！納術面上平靜，他同樣雙拳緊握，不過是放于雙膝之上，被身前的矮幾擋住罷了。

“好了！廓端卓顏請暫收怒火吧，裴使，你的提議我們已然知曉，至若能否答應你朝貢的條件，我們還需再行商議，至于僅就本次你我兩家結盟合兵的條件，我看就可以定下來了，裴使以為呢？”施邏歡朗聲道。

“哼！”想到續伯雷此前的勸說，廓端狠狠的看了裴毅一眼，恨恨地坐了下來。

諸部那顏們怕是對重開牙關邊貿都大為意動呢。施邏歡在下首的那顏們方才低語之時，不動聲色的觀察著，他已然看出，大帳內的諸部那顏，怕是有半數都抵不住牙關榷場重開的誘惑了。即便是他本人，若不是事關重大，仍需諸部商議，怕是也會答應了裴毅的條件，至于稱臣朝貢？他從不在乎，他只在乎實實在在的利益，至于君君臣臣的虛名，在他眼中不值一提，昆朝的頓諾人朝廷不還是鐵炎部名義上的宗主國嗎？那又如何呢，每隔幾年才朝貢一次，不想去時便推說遭了災變，昆朝的眼睛盯著中土南方的花花江山，北方大漠是如此貧瘠，除了畜產再無其他，他也從不見頓諾人真的派兵穿越大漠，來這草原之地討要貢賦。

“甚好！本次結盟合兵對敵的條件已然明晰，你我兩家便暫且定下。至若重開牙關邊貿之事，就依大博烈堅所說，裴某便在此處多盤桓幾日，坐等大博烈決斷便是！”裴毅大聲道。

“談了這許久，裴使久站，怕是累了吧？”施邏歡輕聲道。

“裴某有舊傷在身，經大博烈堅提醒，確是有些累了，大博烈堅可否準裴某先行告退？”裴毅明白施邏歡的意思，自己這個外人在，鐵炎人是無法商議是否接受己方重開牙關的條件的，于是他順勢請求告退。

“好！裴使先行休息，你的提議我們會好生商議，相信不久后便會給你一個答復。”施邏歡道。

“裴某信大博烈堅，那某便先行告退！”裴毅手持旌節彎腰一禮，而后帶著兆騫緩緩退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