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時分,風雪稍息,第一縷晨光開始穿透云層,直射大地。
鐵炎部營地內,布爾留哥急召六部卓顏、諸那顏前往他的大帳議事。
不多時,納術、莫粦、廓端、達烈圖、瑪邁、哈兒孫、續伯雷、蕭未平等先后趕至布爾留哥的賬內。
“派出的探馬回報,西南面塔依爾人的營地已然只剩下數百老弱病殘之人的尸體了,他們的氈帳還在,但是大勢兵馬卻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布爾留哥聲音低沉的說道。
他的氣色不是很好,一夜未眠的在父親施邏歡身邊照料,又擔心父親挺不過脖頸上的傷勢,這使得他此刻臉色發暗,眼中也布滿了血絲。
“什么!這些狡詐的塔依爾人,竟然像膽小的土撥鼠般逃跑了?”廓端恨恨的大聲道。
他在右翼戰場上與突撒的一萬一千輕騎殊死搏殺,所帶八千額里丹部部眾損失過半,一心想要今日再戰復仇的他,聽到塔依爾人已然逃跑的消息,才會如此的憤怒。
“氈帳還在,看來他們是趁著昨夜的大風雪連夜逃跑的。”納術道。
昨夜狂風暴雪,鐵炎六部諸人怎么也不會想到,敵人會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拔營撤走。
“昨夜風雪雖大,卻也給了塔依爾人最好的撤兵掩護,現在我們該想想他們會撤往哪里了。”達烈圖道。
“絕不會是北面!我們的營地就在東北方,雖然昨夜風雪很大,我們的探馬卻仍散在營地周圍警戒,若是有上萬兵馬經我營地附近向北逃竄,我們不會不知道!”布爾留哥道。
“是南邊!塔依爾人定是向著昆朝邊墻撤退了!”蕭未平果斷道。
“邊墻?頓諾人的邊墻?”續伯雷自語了一句。
“正是!他們定然是想撤到邊墻附近,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既得到昆朝的救濟,在昆朝的庇護下于漠南草原上休養生息,又能避免再次與我鐵炎六部廝殺。”
“一旦讓他們成功的撤到昆朝邊墻附近,我們就不能再攻打他們了,再攻打,就是和據有中土的強大昆朝為敵!”蕭未平急道。
“必須在他們撤到昆朝邊墻附近前追上他們,不能給塔依爾人休養生息的機會!我們必須將他們徹底殲滅!否則明年夏秋之際,這些豺狼又會卷土重來,再次劫掠我們,我們就又要有一場血戰了!”納術大聲道。
“追擊?納術卓顏說的好聽,難道你不知我們幾部在昨日的血戰中都損失慘重嗎?現在我們士馬疲敝,還哪來的余力再行追擊?”瑪邁嘲諷道。
莫粦恨恨的看了瑪邁一眼,瑪邁和哈兒孫在自請入巴魯營后,跟隨莫粦沖在騎陣的最前方,不知這兩個老家伙是走了什么好運,竟然在與施烈門具裝甲騎的對射中沒有丟了性命!
他們二人僅僅是一個腿部中箭、一個胳膊中箭而已,且均未傷及要害之處,故而莫粦在看到他們進入賬內時,他們一個拄著根木棍一瘸一拐,一個則捂著胳膊不時的咧嘴。
按照鐵炎人的習俗,部落卓顏在部落聯盟對外戰爭中一次入巴魯營沖陣而不死的,即可免除逃兵的處罰,故而瑪邁和哈兒孫此刻還能堂而皇之的在這賬內議事。
“怕死的趁早滾開!我要追上這些膽小的塔依爾人,把他們殺個干凈!”廓端大聲道,為了給額里丹部數千戰死的部眾報仇,他力主南追塔依爾人。
“我們鐵炎六部的兵馬還剩多少?昨日傍晚,撤出戰場后,各部卓顏都點驗了士馬,現在我這里有個總數,兩萬一千余人,只剩下這兩萬一千余可戰之兵了!這還是算上了受了輕傷的傷者!我們必須整頓休養!不能再追了!”
“況且,大博烈堅此刻還未醒來呢!”布爾留哥同樣大聲道。
“布爾留哥大那顏說的對,不能再追了,我們應該休養士馬,回到我們在厄倫河、龍駒河、也里古納河流域的草原上去。”瑪邁和哈兒孫連連點頭贊同道。
“達烈圖卓顏以為呢?”納術看向略顯沉默的達烈圖道。
“我贊成不再南追!”達烈圖緩緩的吐出了幾個字。
他所帶的三千溫吉烈勇士同樣死傷慘重,昨日的大戰后,已然只剩下一千余騎了。再追,再廝殺,塔依爾人萬一決死反擊,他們溫吉烈人最后的兵馬也將會損失殆盡,他不能眼看著溫吉烈部在他的手里走向滅亡。
“達烈圖叔叔?”納術對于達烈圖的選擇大感意外,他們奇駱溫部亦是損失慘重,五千奇駱溫輕騎到現在只剩下兩千余騎了,但他還是選擇追擊,因為他知道,不能給塔依爾人喘息之機,眼下是敵人最虛弱的時候,必須趁機徹底消滅了他們!他以為一向與他意見相合的達烈圖會和他做出相同的選擇。
莫粦看著賬內各部卓顏之間的爭執,南追還是北撤?鐵炎人內部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南追!殺光那些狡詐的塔依爾人!”
“北撤!休養士馬更為重要!”
賬內的六部諸那顏也加入了爭吵,總的來看,以納術、廓端為代表的奇駱溫部、額里丹部力主南追殲滅逃竄之敵。而以布爾留哥、達烈圖、瑪邁、哈兒孫為首的赤納思、溫吉烈、速勒都、合答斤四部力主北撤休養士馬,來年再戰。
雙方各有理由,誰也不能說服誰,這樣的爭吵一直持續到了正午時分,直到大帳的門簾被再次掀開。
“大博烈堅到!”一個尖利的聲音傳來。
莫粦回頭一看,一個尖嘴猴腮,身材矮小的家伙走了進來,這聲音正是他發出的。
是渾薩!這欠揍的家伙!莫粦咬了咬牙。
此時,渾薩正跟著靠坐在胡床上、被人抬著進來的施邏歡的身側。
渾薩也看到了賬內的莫粦,他斜眼沖莫粦微微一笑,同時微不可察的對著他比劃了一個刀劈的手勢。
莫粦眉頭一挑,這家伙,還是那么令人厭惡!
踏雪騎風又如何?你又能拿我怎么樣呢?渾薩低頭邪魅的一笑。
施烈歡的胡床被兩個健碩的奴仆抬到了大帳里側的上首位置放下。
他的脖子上已然敷上了薩滿巫醫調制的草原土藥,此時正用一塊軟布包裹著。
他身披狐皮斗篷,灰白的頭發蓬松的束于背后,形成了一條辮子,他的臉色發白,眼窩微黑,嘴唇干裂,看起來異常的虛弱。
“都吵什么?”他低聲喝道。
在他進來時,賬內已然停止了爭吵,安靜了下來,此刻,六部卓顏和那顏都轉頭看著上首的他。
“父親!您終于醒了!”布爾留哥激動的沖到施邏歡的身側,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慶幸道。
施邏歡看著他最疼愛的兒子,他拍了拍兒子的手,沖他點了點頭,而后又再次看向賬內眾人,聲音嘶啞道:“誰能告訴我,你們在吵什么!”
“騰格里護佑英明的施邏歡大博烈堅,好叫您知道,塔依爾人的營地空了,他們已然向南逃往昆朝邊墻去了,我們在商議究竟是南追還是北撤,當然,您醒了過來,這最后的決定還是要由英明的您做出。”瑪邁諂媚道。
“大博烈堅安好,實是我鐵炎部的大幸,請您明斷,我們不能給塔依爾人喘息的機會,我們定要南追全殲他們!”納術看著施邏歡堅定道。
“納術這小子這回說的對,我們一定要南追,全殲屠戮了他們!”廓端亦大聲附和道。
“我們士馬損耗嚴重,需要休養生息,不能再追了!”達烈圖也盯著上首的施邏歡再次道。
“好了!都給我閉嘴!”施邏歡咳嗽了一聲,低聲喝道。
“請大博烈堅明斷!”
“請大博烈堅明斷!”賬內眾人看到施邏歡發怒,紛紛撫胸行禮道。
“我們冬日行軍,歷經艱險,血戰不止是為了什么?為了什么!難道是為了來東部草原作客嗎?”施邏歡面色陰冷的環顧賬內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