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輪車夫？一個多么遙遠而又陌生的職業。這個職業在人們的印象里也許只存在于小說和電影之中。記得上學時，看過根據老舍的著作改編的電影《駱駝祥子》，覺得駱駝祥子真慘，舊社會真慘，而自己的生活多么幸福。萬萬沒想到，幾十年后，我自己竟然真的成了一個三輪車夫，一個現代的駱駝祥子。我是東北人，住在東北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在大家的印象里，三輪車夫的樣子應該和駱駝祥子差不多，五大三粗，一身腱子肉，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可我這個現代的三輪車夫，一米六五左右的個頭，瘦瘦的，很白凈，戴著一副眼鏡。夏天穿個大褲衩，上身短袖襯衫。騎著三輪車游走在這即熟悉又陌生的城鎮。嗯，我是個戴著四百度近視鏡的三輪車夫，我也算是這個小鎮里的一道奇異的風景。

我又夢見東北綿綿丘陵之中的那個沒有鐵路的小城鎮，這里仿佛與世隔絕。至今我還住在這里，從童年，少年，青年到中年。只不過，從城鎮的西邊，搬到城鎮的南邊，最后又來到城鎮的中心。

七十年代，五六歲時，我住在小城鎮的西邊。那個時候的城鎮更像現在的農村，整個城鎮大部分是低矮的紅磚綠瓦起脊房，黑色瀝青頂的磚混平房，還有解放前的草房。整個小城只有一個二層樓，那里是向陽旅社。我就住在城西的草房里。城西是一片菜地，住在這里的都是一些農民，以種菜為生，也叫菜民。我們一家四口和爺爺奶奶，叔叔姑姑們都住在城西。

那是奶奶家的菜地，畫面中只有一朵黃花，可能是黃瓜的花，也可能是其它蔬菜的花，我忘記了。。。。。。只記得那是一朵新鮮的黃花，黃色的花瓣軟軟的，上面細細的花粉，在花蕊中有一只黃黑色相間恐怖的蜜蜂，它比一般的蜜蜂要大很多，我和小伙伴們都叫它……地雷蜂。我悄悄地走過去，猛地用手指合攏花瓣，哈哈哈，就把恐怖的地雷蜂困在里面了。

奶奶是出生在舊社會的老太太，留著短發，就像電影里解放軍女戰士留的那種短發。上小學時有一段時間中午去奶奶家吃飯，中午奶奶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一瓶蘋果醬，我以前從來沒吃過這東西，只記得那天我就著蘋果醬干了四碗大米飯，把奶奶嚇著了，說這孩子怎么餓成這樣。

奶奶歲數大了不干農活了，就自己縫了一些鞋墊兒，推著一個嘎吱嘎吱響的小車到城鎮里賣鞋墊兒。小小的城鎮，小小的街道，奶奶坐在馬路邊上，旁邊是她的小推車。現在，走在城鎮的街道邊，看到有的老太太推著小車，坐在旁邊賣鞋墊，我會去看看，我怕忘了奶奶的樣子。

我們一家住的是東廂房。這座廂房建于解放前，是一座草房，對的，草房，就是那種舊社會窮人住的草房。房子是磚砌的，墻外面涂的黃泥，房頂蓋著茅草。一進屋是廚房，兒時的記憶所剩不多，我只記得廚房昏暗，四周的墻被煙熏得漆黑。廚房靠臥室的墻邊是一個灶臺，灶臺上有一口直徑80cm左右的黑色大鐵鍋。廚房里還有一個一米五六高的紅漆木頭小櫥柜，里面放著瓷碗，菜碟，筷子。櫥柜的最上面藏著我最愛喝的山楂糖水。媽媽到了冬天會把山楂煮熟，去掉山楂核，再把山楂肉和糖水一起熬，就變成了紅色的酸酸甜甜的山楂糖水。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酸酸甜甜的山楂糖水對我和弟弟來說，就像王母娘娘蟠桃會上的瓊漿玉液一樣好喝。

廚房北面是臥室，臥室里一個通長的火炕。由于是東廂房，上午的太陽不能光臨這里，所以在我的印象里臥室也是昏暗的，我和弟弟就在臥室的火炕上玩耍。火炕和廚房的爐子相連，燒爐子產生的煙通過火炕下面的通道排到室外，同時還能燒熱火炕取暖。東北冬天很冷，主要靠火炕燒柴取暖。菜地附近沒有樹，煤又很貴，每年冬天，爸爸和叔叔們就到幾十公里外很遠很遠的山里去砍柴。砍回來的木頭就堆在院子墻外邊，那里是我和鄰居的小伙伴們經常玩耍的地方。火炕下面用磚頭做支撐，這個磚頭的堆砌是有講究的，既要保證爐子的煙能順暢地通過炕下面排到煙囪外，又要讓整個炕都能均勻受熱。磚頭上面是石板，石板上面是用黃泥抹的炕面，最后鋪上竹子編的炕席。火炕靠近廚房爐子的一邊叫炕頭，由于離爐子近，比較熱乎。如果爐子燒的火過旺，并且時間長，會把炕頭的席子烤糊。你會發現很多東北人家炕頭的席子都因為溫度高而烤得黑乎乎的。由于我們家是東廂房，所以長方形的火炕西面靠窗，北面和南面靠墻，火炕東面是炕沿。炕沿是用通長的整根木頭做的，大概三四米長，二三十厘米寬，七八厘米厚。家里來了客人，一般就坐在炕沿上面聊天，只有親戚或者特別親近的朋友才會讓脫了鞋子到炕里面坐。火炕有個缺點，只有在每天做飯時才能燒爐子取暖，一般每次燒爐子做飯取暖的時間也就一兩個小時左右，其它時間人們是舍不得燒柴取暖的。而且那時的房子保暖性能差，寒風透過窗戶的縫隙灌進室內。入冬，人們就用報紙裁成紙條粘在窗縫上。哦，想起來了，記得我們家臥室的墻壁上也是糊滿了報紙，童年的樂趣之一就是看糊在墻上的報紙，只是記不得報紙的內容了。窗戶雖然糊了報紙，但是還是冷。燒爐子做飯時，坐在炕上，屁股下面是熱的，身上還是冷。晚上，媽媽把炕上鋪上棉褥子，褥子上鋪棉被，在炕沿邊放好枕頭。那個時候沒有什么鴨絨被和鵝絨被，只有棉被。棉花的保暖性能沒有鵝絨和鴨絨好，所以為了暖和，就往棉被里多放棉花，棉花放的多，棉被又厚又重，蓋著不舒服。晚飯后，火爐就不燒火了，臥室的火炕也慢慢變涼。要睡覺了，用最快的速度脫下棉衣棉褲和襪子，棉褲壓在腳底的棉被上，棉衣蓋在上身的棉被上，這樣能暖和些。被窩里冰涼冰涼的，鉆進被窩，碰到冰冷的棉被，身上冷得打哆嗦。這時媽媽就把從醫院要來的空輸液瓶灌滿熱水放進被窩里讓我摟著取暖。

冬天，冰冷的窗戶玻璃上出現了冰花，冰花的樣子千奇百怪，有的像高高的草叢，有的像怪石嶙峋的山峰，有的像縹緲的仙宮，有的像云朵，有的像人，有的像小動物。。。。。。。出現比較多的冰花樣子是草叢，水蒸氣撞到寒冷的玻璃，凝華成冰花。有的時候，草叢樣的冰花厚厚的一層鋪滿整個玻璃，用手指甲在冰花上來回劃動，冰花的表面便像粉一樣散落。我把手指肚按在冰花上，先是涼涼的，漸漸的變成冰冷的刺痛。手指的溫度融化了冰花，出現一個圓圓的透明小洞，透過小洞看著窗外干冷的世界。過了一會兒，水蒸汽又凝華在小洞上，玻璃模糊了。也有的草叢樣的冰花只出現在玻璃窗的下半部分，雪白的，規則的排列著，仿佛白雪公主的童話世界。盡管冰花很漂亮，但我還是不太喜歡它。因為它只有一種色調……白色，而且是冰冷的，這冰冷的白色讓我覺得寂寞孤單。我討厭單一的顏色，無論是冬天冰花的單調白，還是夏天樹葉滿眼單調的綠，那只有一種顏色的世界仿佛是假的。潛意識里覺得單調的世界是巫婆用魔法幻化出來的，是用來困住迷失的小孩子的。我喜歡彩虹，喜歡七彩的顏色，喜歡熙攘的人群，熱鬧的街道，喜歡煙火氣。記得，一天雨后，窗外出現一道彩虹，這道彩虹和過去的都不一樣。以前的彩虹都是掛在又高又遠的天際，而眼前的這道彩虹就在頭頂，仿佛伸手就能摸到。彩虹橫跨房頂，一半在房子的北邊，一半在房子的南邊，它就在我的正頭頂，我看著彩虹，驚呆了！它怎么可以如此絢麗！我仔細盯著彩虹，心想牛郎和織女一定在彩虹上相會，然而我并沒有找到牛郎織女，想必仙人是不同于人類的另一種形態，人類的肉眼凡胎是看不到他們的。

臥室再往里是一個小雜物間。我至今記得，過節時臥室火炕的飯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好吃的，大人們在飯桌上有說有笑的吃喝著，忘記了我和弟弟。我和弟弟在雜物間的門縫里緊緊盯著桌子上的好吃的，饞的口水直流。直到媽媽做完最后一道菜才發現我和弟弟還沒吃飯，媽媽把我和弟弟叫出來和大伙兒一起吃飯。在東北冬天冷，房間有火炕

東北人家到了冬天，每家每戶有一個很大工程，就是挖菜窖。東北的冬天很冷，秋天下霜之后就不能種菜了。那冬天吃什么呢？東北人在春天會種很多大白菜，青蘿卜和土豆。到了秋天，白菜蘿卜土豆都成熟了。每家每戶就在院子里，或者菜地里挖一個兩米深，十平米見方的大坑，就是菜窖，也叫地窖。把大白菜蘿卜土豆都放到菜窖里，菜窖上面蓋上稻草。這樣，冬天菜就不會凍壞了。菜窖對于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是一個即神奇又刺激的地方，我和鄰居的小孩子都想到菜窖里去探險。大人就嚇唬我們說菜窖里有怪物，其實是因為菜窖很深，怕小孩子貪玩出危險。而且菜窖由于長時間密閉，里面容易堆積大量二氧化碳導致窒息。

七十年代，兒童們沒有什么成品玩具，沒有變形金剛，沒有水槍，沒有洋娃娃，沒有動畫片看，那個時候電視還沒出現呢。但是，我們也有自己的快樂。男孩子們都喜歡玩打仗的游戲，扮演解放軍沖鋒陷陣。沒有槍怎么辦？自己做！小叔用黃泥和水做出一個駁殼槍的形狀，晾干后，一把漂亮的土制駁殼槍就有了。我拿著它嗷嗷叫著和鄰居小孩子們一起沖鋒。可是，土槍畢竟是土槍，和商店里賣的漂亮的鐵質駁殼槍差遠了，所以有一把真的鐵質玩具槍一直是我的夢想。我癡迷在這個夢想里，直到上小學六年級才實現。我用多年積攢的壓歲錢買了一把真的鐵質玩具駁殼槍，這把玩具槍平時都舍不得玩，我把他藏在抽屜的最里面，就像史戈矛巨龍守護著財寶一樣。等家里沒人的時候，自己偷偷從抽屜里拿出玩具槍反復把玩。

嗯，其實，那個時候是有一個時髦的玩具的。。。。。。一臺電子管收音機。七十年代，還沒有電視，收音機是每家每戶的重要家電。我記得那收音機是木頭外殼，紅色的漆，前面板分成上下兩部分，上面是摻雜著金屬絲狀的布，布的后面是喇叭。面板下半部分是玻璃的，玻璃上有一道道橫杠，寫著長波，中波。。。。。。我覺得這刻著長波中波的玻璃面板好像科幻電影的外星科技一樣充滿夢幻色彩。打開后蓋，金屬電路板上樹立著一個個玻璃電子管，電子管是圓柱形的，頂端有一個小尖兒。電子管工作時，圓柱形的玻璃里面就會閃動亮光，好神奇。我和弟弟每天守在收音機前，就等著一個聲音響起：“小朋友們，小喇叭開始廣播啦”。

家的東邊是一條五六米寬的沙土路，沙土路的東邊是小鎮的糧庫。路的兩邊排列著綠樹，我不認識那是什么樹，只記得自己喜歡的一個冒險項目就是爬樹，看來人類大概真的是猿猴進化來的，骨子里刻著愛爬樹的基因。我手腳并用噌噌地爬到樹杈上，學著小人書中的樣子觀察周圍的敵情。玩夠了，想爬下樹，卻發現沒那么簡單。站在樹下，沒覺得樹有多高。但是爬到樹杈上之后，望著樹下的地面，就覺得頭有些暈，腿發軟。怎么這么高，這可怎么下去啊？跳下去？害怕摔斷腿。只好手腳并用抱著樹干一點點兒的往下滑。粗糙的樹皮磨得手掌和大腿內側的皮膚生疼，忍著疼痛終于滑到了樹下。但是到了第二天就忘記了疼痛，又去爬樹了。

那個時候是真的困難啊，只有過年時才能吃上魚和肉。過年，媽媽買了帶魚，切成小段放在鍋里用油煎得兩面焦黃，香噴噴的。我就著大米飯，不一會兒就啃完了一段帶魚。這個時候媽媽就會把我吐在桌子上的魚骨頭撿起來，責怪我沒有吃干凈魚骨頭上魚肉，媽媽把魚骨頭上的肉細細得都吃干凈才丟掉。

現在的孩子們有數不過來的零食吃，我那個時候常吃的零食就一種……月牙果子。月牙果子是把白面和糖做成面團，再切成十厘米長月牙形狀，烤好后就成了好吃的月牙果子，又香又甜。現在的超市里也有賣，只不過沒有小時候那么好吃了。

過年，親戚之間也互相送禮，不過不像現在送魚肉，手機。送禮是送白糖，把一斤左右的白糖用粉色的紙包上，再買一些老式的糕點也用粉色的紙包上。那個年代，白糖都是奢侈品。送禮一般要送雙數，叫雙臺禮，或者四臺禮，好事成雙嘛。

東北的火炕上，一個老太太端端正正的盤腿坐著，手里拿著一個紡線錘兒在那里紡線，紡線錘滴溜溜的轉著，那是姥姥在紡線。轉著轉著，姥姥就困了，坐著睡著了，不一會兒姥姥醒了又接著捻著紡線錘兒紡線線。旁邊有一只貓，可能有一只貓吧，我忘記了，貓呼嚕呼嚕地睡著，我不敢去動它，怕它撓我。

姥姥的年齡比奶奶還要大，出生在清朝時期。頭上挽著發髻，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老太太。有一年暑假，爸爸媽媽上班，把我和弟弟鎖在家里。姥姥和姨姥來看我們，一看門鎖著，姥姥就翻過院墻把好吃的放在門前。姥姥是裹腳的，她竟然翻過了院墻。晚上夢見了姥姥，她說想吃核桃。嗯，清明時要記得帶些核桃。

小城鎮里電影院在姥姥家附近。四十多年了，我忘記了電影院的樣子，只記得電影院里特別暗，恍惚間頭腦中浮現出一排排座椅，座椅的底座是可以翻起來的，方便人們走動入座。電影開始放映前，人們陸續入座，影院里就回響著翻動座椅“噼里啪啦”的聲音。大家手里拿著電影票挨排尋找著自己的座位。我喜歡坐在中間那排，皇帝位，看電影感覺超好。有時買票會買到緊靠邊的座位，要是旁邊臨著廁所，那就只好看一場帶味道的電影了。

那個時候電影院對小孩子是免票的，我和弟弟經常瞞著大人偷偷的去看電影。看過的電影大部分都忘記了，只有一部電影至今縈繞在腦海里，怎么也忘不掉。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個子長高了，超過了電影院免票的高度，但是我還是超喜歡看電影。一次去姥姥家玩，二姐對我說：“今天下午我領你去看電影”。我聽了，忙催著表姐快點兒領我去。表姐說：“電影下午兩點多才放映呢，中午吃完飯我要睡一會兒，到下午一點，你叫我起來，我領你去看電影”。

表姐兄妹五個，住在小城鎮的中心，由于家里人口多，我記得二姐睡在上鋪。吃過午飯，二姐在上鋪睡午覺。我心里那個著急啊，就想快點兒去看電影。隔十多分鐘，就扒著上鋪床沿看二姐帶的手表幾點了。二姐被我煩醒了，說：“你著啥急啊？去早了，電影院也不開門啊”。我只好乖乖地坐在一旁耐心等著。

終于等到電影開演了，那天放映的電影是《佐羅》。阿蘭德龍飾演的佐羅帶著黑色眼罩，手里拿著長劍，，那樣子超帥。我忘記了電影的情節，只記得伴隨激昂的配樂，佐羅拿著長劍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那電影配樂的旋律至今還可以哼唱出來。。。。。。

“Zorro is Back:

Here’s to being free

Here’s to you and me

Here’s to being free la la la la la la Zorro’s back

Here’s to flying high la la la la la la Zorro’s back

Here’s to being free la la la la la la Zorro’s b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