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好冷。

好冷……

這是趙明宇蜷縮在倉庫角落的地面上時最強烈的感受。

雖然身上還有一件針織衫，但時已近冬，失去外套的上身根本抗不住這半夜的寒氣和水泥地面的冰涼，在黑暗中止不住微微發抖。

還要等多久？

今晚真能順利逃脫嗎？

趙明宇默默聽著身旁方天健的呼吸聲，后者自被抓到倉庫里以來沒有表現出過一絲害怕，在能否平安逃生這件事上他似乎有著強烈的自信。

雖然不能理解他的自信從何而來，但正是因為這份自信讓趙明宇下意識地選擇了依賴，即使他之前的行動感覺有些不靠譜的樣子。

趙明宇也是被逼到走投無路了，他充分體會到了曾經常勝病急亂投醫的心情，人在這種境地下總是會去發掘一切可能性。

黑暗之中時間慢慢流逝，耳中聽到的只有方天健的呼吸聲以及自己的心跳聲。倉庫外看守的兩人似乎也厭倦了嘴皮的翻動，好久沒有傳來他們說話的聲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趙明宇以為自己將要凍死在這里時，外面終于再次傳來了動靜，是等待已久的開門聲。

趙明宇閉著的雙眼能感覺到從門縫間透進的一絲久違的光亮，但他卻一刻也不敢把眼睛睜開。

※※※

“這兩個小鬼到現在還沒醒啊，可真他媽能睡，跟豬一樣。”

把倉庫門打開的王學遠看見倉庫里躺著的那兩人和運來時一樣，閉著雙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手腳上的繩索也像是沒有動過，捆綁得好好的。

“就這樣把他們扔到江里面，怕是他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王學遠的身旁一個身材瘦削的年輕男人用尖細的嗓音說道。

“哈哈哈……”另一個身材高大壯實，下巴一堆胡茬，看起來年紀稍微大一點的男人在王學遠的另一邊用他的公鴨嗓子難聽地笑了出來。

王學遠冷聲道：“那可不行，搞死他們之前我還要好好問一下他們呢，到底是誰膽子這么大敢派這兩個小鬼來搞我們。”

“誒？是有人指派他們的嗎？我還以為他們是自己作死。”公鴨嗓子的男人一臉的詫異。

“還不知道，得等待會兒問了他們才知道。”王學遠吩咐道，“張放、劉全，你們兩個現在先給我把這兩個小鬼搬到車里面去吧。”

名叫張放和劉全兩個人進去后合力將趙明宇和方天健先后搬進了停在倉庫外的一輛黑色汽車的后備箱里。

“這兩小鬼可真重，就不能少吃點。”身材瘦削的張放把方天健在后備箱里放下后，活動了兩下微微酸痛的胳膊。

“分明是你小子力氣太小了，長得跟個娘們似的，我感覺輕得跟個棉花似的。”身材壯實的劉全一邊嘲笑著張放一邊“啪”的一聲把汽車的后備箱蓋關上了。

“別廢話了，趕緊上車，抓緊時間到碼頭，磨蹭到天亮就不好了。”已經坐在駕駛座上的王學遠不耐煩地命令車外的兩個人。

※※※

在張放和劉全把趙明宇從倉庫搬到汽車后備箱的過程中，趙明宇的眼睛一直是緊閉著的，所以無法得知周圍的具體狀況，只能憑聲音判斷外面多出來的一個人就是和常勝在巷中碰頭的王學遠。

趙明宇把身軀和四肢放松到無力的狀態，自始至終沒有動彈一下，裝作是完全昏過去的樣子。即使是在被放進后備箱里時因為搬運的人粗手粗腳，碰到了后備箱的蓋子，讓他的額頭火辣辣地生痛。他自然沒敢睜開雙眼，更別提發出一丁點哼哼聲。

這就是方天健的計策：既然王學遠等人不會在這里解決掉他們，他們就裝作昏過去的樣子任由對方帶走，等到了地形更復雜的地方再出其不意地攻擊對方逃脫。

身上的麻繩和嘴上的膠布是重新綁上和貼上的。趙明宇和方天健互相動手幫對方綁上的麻繩只是裝個樣子而已，不僅綁得很松，而且打的是一個假結，只要稍微用力往外動一下手臂就能掙脫。

聽到后備箱的蓋子關上的聲音后，趙明宇再次失去了光線感，他悄悄地張開眼睛，什么也看不見，這里比起倉庫里還要更加黑暗。

此時他平躺著的身體和方天健的身體在狹小的后備箱空間中面對面地擠得很不自在，但兩個人誰也不敢亂動一下，生怕讓車里的人發現一絲異樣。

“轟——”

巨大的引擎聲突然響起的同時，汽車啟動瞬間的加速度令兩人的身體在慣性下一齊被帶向前去，兩顆腦袋在后備箱中碰撞在了一起，讓兩人都不禁痛苦地“唔”了一聲。

好在加速的階段一下子就過去了，汽車很快開始在路面上穩定地行駛。引擎聲的遮掩下雖然他們聽不見車里人的說話聲，但車里的人也別想聽見后備箱里的動靜。

“喂、喂！”

趙明宇把手從虛綁著的繩套中縮出來，撕掉嘴上的膠布，開始小聲地呼喚身前的方天健。

黑暗中沒有立即聽到回答，如果不是能清晰地感覺到吐在臉頰上的一陣陣溫熱呼吸，趙明宇簡直要懷疑自己的這位同桌是不是剛才被自己撞死了。

“我的腳好像碰到什么東西。”或許是剛把膠布撕開，等了好一會兒，方天健的聲音才終于響起，“硬硬的，好大一塊。”

“你踩到狗屎了嗎？”也許是下意識地想要舒解一下緊張的情緒，就連趙明宇也沒想到自己在這種狀況下竟還起了一點調侃的心思。

“后備箱里怎么會有狗屎……”

方天健說話的同時趙明宇把身體伸直，擠著方天健的腿去用腳尖探了探，發現果然如方天健所言，后備箱的另一邊放著某種大致是圓柱體的堅硬物體。

這個觸感與重量，好像是某種金屬？而且不是只有一個，后備箱里有兩個這樣的東西。

趙明宇腦子轉得很快，馬上明白了它們的用途：“我知道了，這是塊鐵或者別的什么金屬吧，反正是很重的東西，到時候把它們綁到我們身上，這樣最后尸體就不會浮起來，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我們死在哪兒了。”

“好狠。”方天健砸吧了一下嘴，“可惜他們大概用不到了吧。”

方天健充滿自信的語氣給趙明宇帶來些許心安，他把身體稍微挪動了一下，想要換個更舒服一點的姿勢，卻聽見方天健叫道：“喂喂，你手……”

趙明宇不解地問：“我手怎么了？”

“別老在我大腿上摸來摸去啊，感覺怪怪的。”

趙明宇這才反應過來黑暗中自己的右手碰到的物體是方天健的大腿，那像是木棍一樣僵硬的觸感，他還以為是后備箱的底部呢。

趙明宇尷尬一笑，這也不能怪他，后備箱里的空間就這么小，很容易就會發生肢體接觸。

趙明宇維持著艱難的姿勢努力把右手往后縮了一點，直到感覺碰到的是自己身體。

“好了，這下行了吧。”

沒有再感覺身上有什么異狀的方天健總算安靜下來。

趙明宇把雙腿微微蜷縮，在黑暗中傾聽著汽車的引擎聲，感受著身體的陣陣顛簸，過了一會兒恍惚地問道：“你說我們這是要被帶到哪兒去？”

方天健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慵懶：“你問我我問誰啊，只知道是江邊，但江邊范圍那么大，具體地點只有車里面的人才知道了。”

趙明宇喃喃自語：“希望別到太遠的地方，不然回不去了。”

“你家里人不擔心嗎？這么晚了。”

“我家就我媽跟我兩個人，我媽今天出差去了，要到下個星期才能回來，所以家里現在一個人也沒有。”趙明宇解釋了一下自己的狀況后反問道，“你呢？”

“我啊……我家人都習慣了。第二天休息的話晚上我一向回家很晚，有些時候甚至徹夜不歸。反正一直也沒出過什么事，他們也就不在乎了。”

趙明宇沒有詢問方天健其中的原因，想著大概各個家庭有各個家庭的情況吧，所以只是簡單地回了一聲：“哦。”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沉重起來，沉默了一陣之后，方天健開口道：“待會兒后備箱打開以后先別急著動手，等我先動手你再動手。”

“好。”

再之后兩人都不再說話，趙明宇把臨時粘在臉頰上的膠布重新貼到嘴上，右手也縮回了背后的繩套里。

后備箱里的空間非常狹小，兩人的身子幾乎完全貼在一起，擠得渾身難受。但比起倉庫里要好一點的是：這兒一點也不冷，在引擎散發的熱量以及身邊另一具活生生的軀體所帶來的體溫之下，甚至還感覺有些溫暖。

各懷心事的兩個男孩就這樣擠在后備箱里隨快速行駛的汽車不斷顛簸，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將要迎接自己的未知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