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位上如稻草人般呆坐了一上午沒動的趙明宇不記得自己是怎么來到食堂的了。

上午的課他幾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感覺自己的腦袋快爆炸了——

黃依依今天沒來學校，班上的同學老師都聲稱不認識她，難道自己這兩個多月來看到的黃依依僅僅是個幻影嗎？還是說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集體失憶了？這件事似乎已經不能用科學來解釋了。

中午的食堂一如既往的擠滿了學生，窗口前、過道里，到處都是人。

趙明宇走在過道里，恍惚中和好幾個人撞在了一起，而他自己好像完全沒察覺般繼續往前，一不小心橫穿了整個食堂，從一個出口走到了另一個出口。

直到被外面強烈的陽光刺到雙眼的時候，他才驚覺走錯了方向，大腦瞬間清醒了一點，轉身回到打飯的窗口前排隊去了。

打到飯的趙明宇拿著餐盤找到座位坐下，望著面前的飯菜，心想自己要冷靜下來。

其實這件事目前并沒有對自己造成什么實質上的影響，自己和黃依依并沒有什么往來。雖說班上少了一個人，大家也都和往常一樣上課。或許只是黃依依今天生病請假加上非常罕見的集體失憶呢？這概率雖然比火星撞地球高不了多少，但并非完全沒有可能不是嗎？

說起來自己為什么總要認為是其他人出了問題呢？趙明宇突然念頭一轉：相比起其他所有人的集體失憶，自己一個人的記憶出現問題的概率不是大得多嗎？所以其實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黃依依這個人，一切都來源于自己的臆想？

不、不可能，趙明宇難以接受自己的記憶是虛假的這一可能性。

這兩個多月以來的關于黃依依的記憶難道全部都是自己發了瘋偽造出來的嗎？現在回想起來雖然留在腦海中的不多，但每個瞬間都那么鮮明、那么具體……

他記得黃依依開學第一天自我介紹說的什么，記得她每天和其他女生聊天的主要話題，甚至現在給他一支筆一張紙的話他可以完美地描繪出黃依依的容貌。

趙明宇夾了一塊肉放入嘴里，卻嘗不出任何滋味。

抬起頭，看見梁雪倩面朝自己獨自坐在不遠處，她像上流人士在高級酒店享用美食一樣優雅地夾起飯菜放入嘴里細嚼慢咽著。

趙明宇記得以往在食堂看到梁雪倩時都是和黃依依坐在一起有說有笑的，今天一個人默默吃飯的模樣讓他莫名有些心酸，即使對方本人此刻心里或許毫無感觸。

他還是很難相信梁雪倩會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忘得如此徹底。

當趙明宇偷偷注視著梁雪倩的時候，忽然身旁感覺有人坐了下來。他扭過頭去，發現是李文博端著餐盤坐在了他的旁邊。

今天早上他們剛剛因為電腦游戲而拉近了一點關系，所以趙明宇猜他大概又是來找自己聊游戲的吧。可惜自己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討論那些毫無意義的話題。

不過趙明宇還是心中一動，心想問問看李文博會怎樣。

盡管他上午已經遭遇了多次打擊，卻還是堅強地懷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李文博畢竟是班上學習最好的人，想必頭腦非常聰明，記憶力什么的也會比一般人更好一點吧。關于黃依依的事，就算不是全部記得，模模糊糊留著點印象也好。

于是趙明宇斟酌再三后放下了筷子，開口問道：“你記……認識黃依依嗎？”他本想第一句問李文博是否記得黃依依來著，想了想還是改了口。

“不認識……啊，你上語文課時問班主任的那個人嗎？”李文博拿著筷子邊吃邊說。

“你真的完全不認識嗎？一點印象也沒有？”眼看又一絲希望即將破滅，趙明宇急躁地追問。

李文博對趙明宇的急躁感到莫名其妙，放下筷子：“不認識啊，怎么了？她是誰？”

“沒什么，高一時候的同學而已……”趙明宇察覺到自己失態，往嘴里送著菜掩飾。

從李文博口中得到的答案已經不會再讓他如何驚訝了，但心中的失望還是加深了一層。

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還記得黃依依了嗎？

之后李文博沒有在意黃依依的事情，興沖沖地聊起了游戲，而趙明宇顯得無精打采，有一句沒一句地回著。

吃完飯后，李文博向趙明宇提議在學校里面轉一轉，趙明宇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只因此時此刻他十分害怕回到教室——那個對他來說世界異常的中心。

兩人出了食堂后一路來到了學校的操場。

盡管是中午休息的時間，操場上人卻很少。一中的學生似乎都對運動不感興趣，又或者僅僅是都覺得剛吃完飯不方便劇烈運動。足球場上只有兩個人無聊地練習著射門，旁邊的籃球場更是空空蕩蕩，安靜得只聽到風吹過的聲音，倒是正適合此時趙明宇的心境。

趙明宇和李文博走在足球場上，腳下是翠綠色的人造草皮，頭頂是萬里無云的晴空，趙明宇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確實地感到心情舒暢不少。

李文博還在興奮地和他說著游戲：“你不知道，有次我一個人在副本里……”

“好厲害。”在李文博說完后趙明宇假裝佩服地稱贊，但其實目光聚焦在風景上的他根本沒有認真去聽李文博說的是什么。

“對了，你游戲里ID是什么？回頭我們加下好友吧。”李文博問道。

“哦，好。”趙明宇隨口應承下來以后卻沒有立即報上自己的游戲ID，而是突然轉身面向李文博，“問一個問題可以嗎？”

“嗯，可以啊。”李文博愣了一下道。

趙明宇沉思了一下之后提出他的問題：“如果有一天你醒來發現這個世界上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都變得很奇怪，你會怎么想？”

“變得很奇怪？你是指？”李文博意外地對趙明宇這沒頭沒尾的問題產生了興趣。

“比如說……有一些一起經歷過的事情，自己還記得一清二楚，他們卻突然忘了，明明不可能忘記的才對。”

“趙明宇你搞錯了一點。”李文博一本正經地指點，“如果忘記的人的數量占絕多大數的話，奇怪的就不是他們，而是我自己了。所以我會首先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

“嗯，你說的沒錯。”

李文博給出了最準確也最理性的答案，但趙明宇的內心卻充滿了悲哀。

足球場上有不知誰丟在地上的空水瓶，趙明宇把它撿起來，用力向著遠方的天空扔去。

※※※

下午的時候黃依依的座位依然空著，大家也還是當她這個人沒有存在過一樣，該干什么干什么，班級里充滿著和往常一樣活躍的氣氛。

只有趙明宇像是失了魂魄一樣，始終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去跟任何人說話，凝視著面前的空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午第三節課結束后的課間，教室里依舊喧囂，而趙明宇像條死魚般趴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突然“咻”的一聲，一本書砸中他的腦袋后掉在了身旁的地面上，同時教室后面傳來常勝裝模作樣的大叫：“哎呀，不好意思，幫我撿一下。”

趙明宇無動于衷。

等了十幾秒趙明宇也沒有動彈，常勝火冒三丈，吼道：“喂！聽到沒有！”

常勝的怒吼再次吸引了班級里其他同學的注意，他們紛紛把目光集中到趙明宇身上，心想是不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但就在這時有其他人走到趙明宇的身邊，撿起書本扔還給了常勝。

趙明宇抬起頭，發現是李文博。

李文博在他身旁坐下，關心地問道：“你怎么了，剛才課上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老師提問也不知道答些什么，沒事吧？”

“……”

“不舒服的話告訴我，我去幫你向老師請假。”

“你還記得上午我提到的黃依依嗎？”趙明宇沒有去看李文博的臉，低著頭輕聲問道。

“我記得你說是你高一同學吧，她怎么了？”

趙明宇突然再也忍不下去，這一整天教室里的氣氛都讓他感覺詭異無比。他抬起頭激動地對李文博說：“其實黃依依是我們班上的，今天她沒來學校，我本來以為她只是生病請假了，結果班上的同學甚至老師都說不記得她了，這太不正常了！”

“我們班上根本沒這個人啊……”

“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趙明宇的聲音越來越低。

“我看你從早上開始一直不太對勁，不是生病了吧？”李文博眼中的關心又多了幾分。

是啊，一定是我有病。趙明宇面無表情地把頭伏回到桌面上，心中默默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