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來，快到黃昏時分。

某處街角的賭館里，剛搜查完的官差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這幫雜碎，平時銀兩沒少給，現在一天來三次，借口打聽消息找幾個人還想把館子拆了不成，呸！”

“算了，休息一陣子吧，收拾收拾，過些天再看看動靜。”

暖色的亮光從掀起的布幕照入，老板下意識地抬起頭。

“打烊了，這幾天不做生意……是你？”

沐羽言著急地來回踱步，唯一逃回斷港的村民暫時留在了縣令府，雖然打算先把事情隱瞞下來，但萬一真出了不可預料的局面，到時該怎么面對青叔和其他人。

桑闖和玄千白適時入內，于是三人同坐在屋內開始分析著已掌握的信息。

“葉夫人還沒回來？”沐羽言問道。

“屬下問過看守的侍衛，并沒有見到過葉夫人。”桑闖答道。

“臣一整天都在與郡丞談話，這一路上也沒有相遇到。”玄千白疲憊道。

“那不等她了，你們先說情況。”沐羽言開始失去耐性道。

“這里正如少主所講，感覺十分不妥，屬下在外走動了一天，才發現一些具體不合常理的事情。”桑闖似乎有著不少收獲道。

“第一，這里雖然看上去有不少的民居，但是真正作為居住場所使用的，十之八九為頓竹人。第二，除去頓竹人的居所，剩下的幾乎又全是酒館飯店賭坊和各種大大小小的倉庫，整座城的人，就像是處在一種游蕩的狀態，終日醉生夢死，沒有固定的去處。”

“如果是這樣，那除了頓竹人，這里其他的人是靠什么生存？”沐羽言瞬即意識到這不尋常之中最為關鍵的一點。

“屬下沒能進一步深挖，撇開酒鬼賭徒小偷流氓，屬下找不到任何販賣貨物的本地商家，整個竹門，不事稼穡，也沒有從事養殖的人，能看到的生意，只有來自頓竹的木料肉干和藥材的供應商。”

“可這還是沒能跟貨隊的去向產生聯系。”沐羽言現在只想要直接的線索。

“屬下也選擇性地向一些頓竹人詢問過，這里似乎是被幫派勢力暗地里控制著，至于詳細的內容，頓竹人則無意過多提及。”

“關于這一點，臣有不同的情報。”玄千白接話道。

“玄協事請說。”沐羽言一聽又打起了精神。

“臣與楊大人談了一整天，對方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又處處提防，謹聽慎言，旁敲側擊地打探著我們的一切。”玄千白聲音略帶沙啞道。

“我們的一切？此話何意？”沐羽言不太明白。

“無非是我們過往的從屬關系以及人事上的調動，當然避免不了的還有少主的個人情況，這也還算正常，畢竟俱靈三少主的名號，二十年里不曾有過，只是讓臣在意的，還是他過分擔憂的原因。”

“不過這一點臣日后會再想辦法打探，最重要的信息，還是他提到的竹門五毒幫。”玄千白避免拖沓，將話題轉到已知的信息上。

“五毒？是指蜈蚣蝎子那個五毒？”沐羽言對這種民間習俗叫法沒有特別清晰的概念。

“是的，五毒幫就是目前竹門勢力最大的幫派，十多年前這里形成了五個頗具影響力的組織，因地理和習俗等各種原因，分別以五毒對應的圖騰作為印記識別，劃分了地盤，一直持續到三年前，事情才發生了實質性的變化。”

“三年前，不知是何人提出了聯盟的提議，打算結集五個勢力，當時最強盛的竹蝎幫決意反對，其余四家有的一開始同意，有的內部突然出了變故，但最后四家還是達成了一致的意向走在一起，更名為五毒幫，反觀一直處于頂端的竹蝎幫，徹底失去了優勢。”玄千白接著道。

“所以這郡丞的意思是要我們向一個幫派求助？”沐羽言不禁疑惑道。

“他固然不會這樣直說，但意思很接近，全城的府差由郡守指揮，如果這些官差找不到線索，那最可靠的情報源，自然是這些幫派勢力。”

“那萬一這些劫匪就是這個幫派內的成員呢？”沐羽言提出了一個目前無法考查的可能性。

“俱靈內竟然還存在這樣的地方，簡直匪夷所思。”桑闖也無法理解竹門這個混亂的區域。

“看來郡丞是個有難言之隱，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人，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這里的郡守是不是也有問題。”沐羽言想起一身臃腫的光頭，平時酒色財氣肯定少不了。

“楊大人確實不止一次向臣暗示，郡守是在三年前到任的，而且是從靈都直接調派過來，至于其原先在靈都的職務和從屬楊大人并不了解。”玄千白補充道。

“總之現在還是沒有任何下落，但我不會傻到去找什么五毒幫，對方也不會像傻子一樣等著我們拜訪，很可能都躲了起來，所以官差搜來搜去才會白忙活一場。”沐羽言一籌莫展道。

“竹門關那邊是不是有駐守的軍隊，我能不能借點人來用？”沐羽言想了想道。

“萬萬不可，這樣做絕不符合規矩。”桑闖急忙道。

“桑侍衛長說得沒錯，駐軍的職責是堅守竹門關，沒有軍令，將領不得隨意調度兵馬離開。”玄千白也連忙提醒道。

這一下又是困局，進退無路，沐羽言恨不得把那郡守拖過來暴揍一頓。

“在與楊大人交談的過程中，臣還了解到一些更為久遠的事情，與臣頗有幾分交集。”

沐羽言沒有出聲，靜靜地等待著玄千白的下文。

“二十年前西荒一役，桑侍衛長可有印象？”玄千白問道。

“當然，我那時雖為孩童，但家父和兩位舅舅都參與了此戰的初期，他們的戰場在龍山前線，幾經迂回后部隊傷亡慘重，才退了下來。”桑闖回憶道。

“不錯，當時蒼國軍力強大，我軍主力在東北部方向前線與蒼國部隊周旋，卻被對方另一支五千人的騎兵突破了龍山，當時因為周邊盛產箭竹，且因分布地一帶起伏勢如游龍，故一直名為籠山。”玄千白邊說邊用食指在桌上比劃了寫法。

“當時作為抵御防守的一方，我軍箭支幾乎用盡，不得不連夜動員所有人，把能用的竹子砍得一干二凈，才有了后來削竹為龍的說法，戰事平息后城池重建，更名為龍山。”

“那年臣剛從上方國學成歸來，正在西荒負責城池的擴建工作，未曾想過動工才兩個月，戰事說來就來了，臣現在才知道，那時候竹門只有關卡，連小鎮市集都不存在，西荒作為后線補給點，存放著大量糧草。”

沐羽言漸漸聽得入迷，玄千白就像是個歷史老師一樣，講述著他年輕時的親身經歷。

“當時楊郡丞在龍山還是個負責文職的小官吏，防守線被突破后，城中指揮亂作一團，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緊急抽調進其中一支輕騎部隊，負責往西荒傳信，雖然我們沒有相識的交情，但是當時出現在同一個地方，而且最后都能死里逃生的感覺還是很微妙。”玄千白感嘆道。

“那后來呢？這支部隊是怎么被打倒的？”沐羽言追問道。

“當時君上命國舅分兵，也就是現在的輔政相國大人，率領一部分靈騎馳援，由于西荒當時還有不少運糧部隊，蒼國人馬到來之時還拼死抵擋住了一段時間，只是沒能敵得過，但也為大多數糧草的轉移贏得了時間。”

“這樣看來對方目標很明確，預先知道那里有糧倉。”沐羽言隨口一說道。

“據說西荒的縣尉是蒼國內應，戰事結束不久后相國下令滿門查抄，但是在押解回靈都的途中被盡數滅口，這事也很蹊蹺，不過也無法考究了，最后西荒一部分流離失所的居民，還有受傷無法遠行的士兵，以及從龍山逃下來的，甚至還有說是少量蒼國突破進來但最后潰散僥幸活下來的士兵，都慢慢聚居在竹門。”

“再加上從西邊過來的頓竹人，就成了現今此地的主要人口構成。”桑闖也明白了前因后果。

事情看似越來越復雜，本以為處理完海妖，就能在小漁村悠閑度過一段日子，誰會想到貨丟了，人也被劫了。

沐羽言還在思考對策，郡守不可信，也必須全力施壓。

門外傳來通報，青金礫居然備了飯局，邀請所有人赴宴。

“好家伙，人都沒找著，還敢以口頭相邀約飯。”沐羽言氣不打一處來。

“少主，一切還得謹慎，目前這狀況，諸事仍需通過郡守處理，暫不可過分施壓，先看對方作何打算。”玄千白建議道。

“桑侍衛長，備上人馬。”沐羽言一聽便冷靜下來消了氣，點頭說道。

車駕在數名騎手帶領下，來到了中部的醉花樓。

周圍人影稀疏，門口兩側守著十數個官差，毫無疑問，這里已經沒有其他顧客。

青金礫肥碩的身軀和另外一人站在中間等候著，沐羽言大步走上。

玄千白和桑闖一左一右跟在側后方，其后緊跟十名氣勢威嚴的侍衛，兩側的官差何曾見過這般氣勢，下意識地往兩邊挪動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