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打烊時分，沐羽言回到了豐年米鋪，賈當真已經走了，剩下賈前和賈要。

打過招呼，店鋪整理收拾好后，三人來到后院忙起了晚餐。

露天式的吊鍋，簡易堆砌的灶頭，米是現成倉庫拿的，不過是放置最久的批次，買菜也有補貼，對三個人來說量已經很足夠了。

賈前負責柴火和煮飯，賈要刀功好，平時都由他操刀，現在多了沐羽言出來，能幫著洗洗菜打打下手什么的，做出一頓飯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柴火旺而少煙，菜香濃而不嗆。

不一會兒，三人已經圍著小圓石桌，享受著一頓美味的晚餐。

吃著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沐羽言想著持續這樣下去，估計自己很快會胖個十斤。

期間被問到今天外出有什么收獲時，沐羽言又想起了遇見的女子。

其實沐羽言在那之后，便已經沒了做其他事情的心思，漫無目的地在周邊游蕩，神不守舍地路過一個又一個的街口，重復經過一間又一間的商鋪。

沐羽言說不出原因，思前想后，是因為她驚覺塵世的美？還是自己的人生中曾經有過類似的人際經歷？又或者是這個世界像這樣的人有很多，多到隨意遇見一個就能給他帶來這種說不出的感覺？

不知道，沐羽言很快就給出了無解的答案。

看著吊鍋下緩緩跳躍的火苗，鍋里逐漸減緩沸騰的濃湯，沐羽言腦海里出現未曾親歷過的模糊畫面，這感覺告訴自己，曾幾何時，自己這副身軀原先的主人和那女子有過交集，只是連一點點清晰的頭緒也沒能浮現出來。

賈前的呼聲打斷了沐羽言短暫的思索，賈要逐一勺好了湯，兩人以為沐羽言奔波了大半天累了，也沒追問下去，往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開腔。

剛進子時，賈前和賈要早已睡的深沉，樓上的沐羽言還在盯著窗外的夜空，月亮看上去比自己之前的人生中任何時候所看到過的都要大得多，是距離更近了還是這根本已經不是自己所認知的那個月亮，一時感覺很美，一時卻又感覺很可怕。

躺了許久，沐羽言仍然無法入寐，此時笨重的木撞鐘聲由遠及近，每次三下。

這是三更的意思么？奇怪的打更方式。

正當沐羽言緩緩閉上眼睛時，突然聽到外面來了動靜。

那是輕微的腳步壓在路上沙子的聲音，聽起來人數不少，而且并不是自然的步行，而是刻意掩飾聲音有節奏的步伐。

除了繁華的夜市區域，其它地方包括自己所在的地段，是完全沒有夜生活可言的，到了子時，都是早早睡下的，畢竟忙碌了一天，而且這時段即使是夜市區域，也該打烊了吧。

好奇心基本人人都有，沐羽言身體慢慢靠近窗邊，居高臨下的瞄了出去。

四個蒙面人兩兩躲在街道轉角位置，背對沐羽言，看得出其中兩人負了傷，捂著胳膊和腰部，另外兩人手里還拿著刀劍。

這是什么情況，不是說這里很太平嗎，怎么又看到這些打打殺殺的事。

沐羽言盡量壓住呼吸，思緒又回到了幾天前莫名其妙的逃命里，直覺告訴自己眼前的情況不是沖自己來的，只要躺下當作什么都沒留意到，睡醒又是美好的一天。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視線一刻不離地盯著。

過了一會，一陣密集的腳步聲毫不掩飾地從遠處奔涌而來。

一群同樣手持武器的人經過了沐羽言的視線，粗略估計有二十人左右，而且沒有一個人拿著火把，借著明亮的月光視野范圍并不算近。

領頭的人停下了腳步，緊跟著的人也相繼停下了腳步，看樣子是斷定了要追的目標就在附近。

負傷的兩人也許意識到是藏不住了，互相點了點頭，奪過另外兩人手中的武器，毅然往人群方向沖了過去。

“大哥和二哥先走一步了！今日事敗，全乃天意！錯不在你我，錯在這混濁的世道！”其中一人大聲喝道。

仍躲在暗處的兩人忍住啜泣，猶豫了一下后，往反方向飛奔而走。

“三弟四弟！只能來生再做兄弟了！”另一人大聲喊道。

霎時間喊聲震天，刀劍碰擊聲此起彼落，但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便安靜了下來。

隱約聽到遠處有新的一批腳步聲，步伐更快更迅疾，跟先前這批人雜亂的腳步聲不一樣。

“撤！”領頭人一聲令下，手下便有人快速將兩個首級包裹好，一行人迅速逃離了現場。

沐羽言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狂跳個不停，等這撥人走遠后，才敢咽了下唾沫。

接著先是一小隊快速奔跑過來的雙刀衛，簡單看了眼現場后，繼續往前追，后面緊接著一眾帶著火把的雙刀衛，在現場周邊警戒了起來。

接著就像是影視劇里的場景一樣，勘查現場，清理現場。只是這一切，都是快速處理的過程，毫不拖泥帶水。

此時沐羽言已經沒再觀察下去，滿足了好奇心，平復了一下心情，接下來只希望自己能睡個好覺，別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沾上關系就好。

當清晨的第一束曙光照耀大地后不久，沐羽言就起身了。

說實話這后半夜睡的不算差，可能是精神刺激過度會有助于睡眠吧。

若無其事地走出后院，慢悠悠地走到晚上事發的地方，地面的血跡沒被完全清理干凈，但也不清晰，看了看周圍，雖然倉庫居多，但肯定也有些人住在附近，昨晚這么大動靜，就沒看見個其他人影，是都害怕得不敢出來了嗎？

賈當真前腳剛跨進米鋪，就被沐羽言拉到一邊。

“老板，問你個事啊。”沐羽言正色道。

“怎么了？”賈當真一臉疑惑問道。

沐羽言將昨夜發生的事詳細的說了一遍。

只見賈當真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是面露些許愁容。

“進去說吧。”賈當真揮了揮手道。

兩人在角落位置坐下，沐羽言靜待著賈當真的回應。

“這是近幾年開始出現蔓延至今的境況。”賈當真尋思良久，才緩緩開口道。

“幾年前，五谷坊宣布允許商人組建商會，并鼓勵從商，有各種各樣的補貼，不盈利到一定幅度不征收賦稅，因此那段時間里，每一天都有眾多新商戶成立，上到名門世家，下至販夫走卒，大街小巷都是老板。也就是從那段時間起，東道國商場的惡化開始了。”

“你知道登記在冊的商戶有多少家嗎？”賈當真喝了口茶水，看向沐羽言道。

沐羽言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賈當真接著道，“但這肯定是個大數字，這幾年東道國的大商家可謂是血海浮沉，巨大的數字，巨大的利益，引發了一連串不可預料的后果。除了鹽鐵這類必須嚴控的資源，其它一切的物品幾乎都成了交易場上的貨物，因為一開始沒有相應律例規范，各種惡性競爭的浪潮一浪接一浪，勢大的吞并勢小的，不屈服就威逼利誘，兩家勢力均衡的競爭對手則發展成私兵混戰，沒有私兵的小商家則各自抱團，形成大大小小的商會，分管在金木水火土五堂之下，這一切都進展得很迅速，也許一夜之間，一個月前還赫赫有名剛崛起的新家族，今天就不復存在了。”

沐羽言暗自倒吸涼氣，這是完全野蠻成長的商場。

“很多人都沒明白，五谷坊為什么會如此地放任市場進行這樣的運作，還是他們真的是預估錯了發展方向，總之后來就是頻繁地進行改動，慢慢地增添了各種限制，但市場基本的姿態已經成型了，勢大的商戶林林總總，基本都有自己的私兵，藏得深，加上錯綜復雜的商會關系圈，根本很難清查，現在的東道商場，已經是暗流洶涌，人人自危了。”

沐羽言拿起茶杯抿了抿，回想起黑叔說過的亂世就是現在的朝代，也大概真正意識到危險無處不在，一不留神，再無辜的人也有可能被牽連進紛爭的漩渦里。

“當然，這期間也有很多小商戶紛紛選擇退出以保身家性命。”賈當真繼續道，“如果不退出，那只有一條路選擇。”

“加入商會？”沐羽言反應道。

“對，這是唯一的選擇，不加入商會就會被孤立，最后只會成為到處兼并的狼群口中的那塊肉。”賈當真道。

“那現在米鋪是屬于……”

“現在規矩已經很多了，商會不是隨便就能輕易建立和加入，米鋪現在加入的商會叫和稻會，掌舵人公乘和跟家父是生死之交，得益于這層關系，我才能勉強支撐到今時今日，只是和稻會的境況也好不到哪去，時刻面臨著威脅。”

整一個上午，賈當真對沐羽言知無不言，沐羽言也隱隱察覺到，眼前的胖子已經有了幾分放棄的意思，借著壓抑在心里已久的情緒，突然找到傾訴點便一發不可收拾地宣泄出來，沐羽言仔細地聽著，暗暗分析各種團體間的利益關系，賈當真也是個老東道人了，對各種情況可謂是了解甚深，這一點跟東道其他商家比起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