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谷堂后院靜風亭。

一個似箏非箏的樂器弦間抖動著令人沉醉的音律，悠長延綿，低流婉轉。

龍瑤瑚一身淡綠薄紗及地而立，靈動的目光掃視著被種養在庭院的花兒們，走過一處深紫色的不知名花叢時，精致的食指有意無意地輕掠一朵瓣尖，輕微的抖動，足以驚嚇到歇息于上的彩蝶，可受驚的小無辜卻也不怕她，竟跟隨其后縈繞漫舞。

待行至一片淡粉色調處，龍瑤瑚先是輕觸了瓣邊，接著輕嗅一下，再仔細觀察了一小會，方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收集好鮮嫩的花瓣置于器皿，澆入精制米酒浸泡，一旁的手提小罐爐生起了火，龍瑤瑚拿過石制研缽，用手逐量加入簡單浸泡過的花瓣搗碎，研磨速度不快，顏色逐漸明顯加深，漸變成先前看到過的深紫色調，一旁的燃香爐散發出如絲緞般的霧帶，竟也跟研缽里揮發出的氣味有幾分相像，約估過了半刻鐘，取過另一帶柄金屬質器皿，放上兩層白紗，再將紫色花泥倒入其中，包好后用手反復壓榨，濾得汁液，將器皿置于罐爐上加熱。

少傾片刻，已溫熱的上好染料便大功告成，擺好事先裁剪過的竹漿紙，用羽毛反復上色，重復六七次工序后，龍瑤瑚深吸了一口氣。

“呼！這次的唇影應該能比上一次要好上不少。”龍瑤瑚放松道，“小晴，咱們可以出去玩啦。”醉音霎時停止，小晴雙手放平輕浮弦上道：“嗚，不要嚇我啊，老爺下了命令，必須靜心在這里學習，等老爺處理完事務就跟著回府，要是再跑出去，我肯定會被重重責罰的。”

“唉，我也就說一下。”龍瑤瑚頓時沒了脾氣，自己確實也不敢溜出去。

離靜風亭百步之外的正閣二樓內，古風極致的格調盡顯奢華，雕工紋路精致的支撐木柱乃至桌椅都是上乘之作，主堂擺放著巨大的長方形木臺，細細察看，木臺上繪制的水紋圖案給人一種緩緩流動的錯覺，但此刻木臺兩旁坐著的人們并沒有被這神奇的紋路吸引，仿佛早已習慣一般。

這里便是水谷堂處理日常事務的主堂，坐在主位的正是水谷堂堂主龍萬里。

盡管鬢角已有了發白的初勢，穩重的目光卻又將這年齡的痕跡升華成威嚴莊重，在這東道國里，這種場合已是屬于重要會議，有資格在場的，絕非平庸之輩，但在場的每一個客座人，卻并沒有展露出一絲高高在上或恃才傲物的感覺。

客座共有十六人，正是水谷堂十六堂管，分管水谷堂各項要務。

龍萬里翻閱著這個月的賬目圖冊，并逐一仔細作出批注。

“從這個月最新收成的作物產量來看，十年一遇的大旱也許并非無稽之談。”

說話人年齡目測已過不惑，此人正是水谷堂內負責作物種植及收成的弘昇，每月月底的會議流程，基本都是先從他負責的事項開始。

“我已于十天前派出人手前往各國分坊進一步匯總十年記錄核對，并報備與各國負責云象的官吏溝通情況，相信在近日便可得到確切回復。”弘昇清楚地說道。

眾人略感驚訝，深知東域近年的氣候在近幾十年的記錄里對比起來是越來越詭異，常常打破了地形的限制，冷暖不均，走勢愈發無跡可尋。

“鑒于此事的可能性，我建議提前擬定單獨的市場對策以備不時之需。”短暫的沉默后，負責籌劃水谷堂作物販銷策略的酈到道，“主要針對海帶，把現存的鹽漬海帶加緊銷出，讓俱靈那邊的分坊暫時停止鹽漬海帶的加工，全數轉為干海帶。”

“不錯，此事確須加緊籌備，就請酈管事著重操辦了。”龍萬里道。

“是。”

“另外蒼國的情況想必大家也知道些消息。”龍萬里轉而道，“據金庫信使的通報，蒼國的局勢有進一步惡化的可能，金庫已派出外使前往交涉，望各位知悉。”

“堂主，既然如此，我們也許可以考慮稍微預先增加蒼國和上方的儲量。”主管實際貿易對接的焦途道。

大家自然明白言外之意，一旦開戰，食物是優先選項。

“盈余空間很充足，最高可以增加三成。”司職倉儲事項的沈既接話道。

沈既一旁的大胡子平韞略微皺眉，他統管水谷堂所有運輸事宜。

“現在世道越來越不太平，我這塊還需要增加人手，外邊山賊匪盜之流是越來越多，上個月陸續有車隊遭到襲擾的情況出現，俱靈線倒沒有大礙，但上方和蒼這邊稍有損失，不得不多加注意。”平韞粗獷的聲線道。

“竟然會出現損失？”嚴管事道。

嚴管事名為嚴護，是龍家遠親支脈的現任家主，也是整個龍家和水谷堂護衛體系的管控人，早些年水谷堂運輸事務并不成熟，嚴護正直年少氣盛，曾經負責過運輸事宜一段時間，在東道國和上方國間經歷了十數個來回，直到后來各國開始增派兵馬押運，才漸漸地降低了水谷堂人手的需求。

而如今出現損失的情況，意味著匪賊之流已經猖獗到攻擊運糧部隊。

“運輸路線要作出修改，籌備和上方進行商議，把主要輸送目的地定為塵州，暫時撤去最遠的三條路線。”龍萬里道，“蒼國方面則先維持現狀，等弘管事那邊的消息回來后，再召集各位進行詳議。”

“是。”平韞回應道。

“至于白管事這邊，相應的扶助需要縮減的盡快制定策略。”龍萬里看向一位白發老者道。

在場屬他歲數最大，平日通過各國匯報過來的信報加以分析，選擇性對各國有需要的農園大戶進行扶持并獲取作物及錢財上的回報。

“是，我會盡快擬定。”名為白章的白發老者答道。

會議持續了一個時辰，跟往常沒有太大差別，待到眾人離開后，龍萬里才揉了揉眉間，閉目養神，盡顯疲憊。

“瑚兒現在在哪？”龍萬里問道。

“在靜風亭。”一旁的嚴護回答道。

“她總讓我不省心，也難為你了，分身乏術不能好好歇息，要親自跟隨她一天。”龍萬里嘆了嘆氣道。

“有勞堂主關心，這是我等分內之事，最近外邊動靜不小，不親自看著我實在放心不下，不過接下來這一段時間，瑚兒應該會收心好好在府里學習。”嚴護道。

“畢竟她也長大了，我也在想是不是該讓她出來稍微歷練一下。”

“依堂主的意思。”嚴護不敢妄自揣測。

“畢竟商事還是得有經驗，差不多可以讓她從一些小事開始做起，與其整天困著她，倒不如放松一點，放她盡早開始上手。”

“這確實有道理，學有所用，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另組兩批人，一批在堂內跟隨負責瑚兒個人安全，一隊在外隨時戒備。”嚴護道。

“這方面你安排好就行，要是她能早日學有所成，我就能松口氣了，現在身體感覺有點吃不消了。”龍萬里緩慢睜開了眼睛，目光間恢復了幾分銳氣。

“需不需要吩咐藥師配置點什么。”嚴護急切問道。

“不必了，這是年齡的事，遲早的。”龍萬里起身道。

靜風亭內。

呵呵呵嗯。

“好困啊。”龍瑤瑚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眉角的淚水道。

“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小姐你打哈欠，我也會有一種很想打哈欠的感覺。”小晴道。

“呵呵呵呵呵嗯嗯嗯嗯嗯。”龍瑤瑚湊近小晴面前笑著假裝打哈欠道。

“這個一點就不像嘛。”小晴笑道。

不過一剎那間小晴就笑不出來了。

“小姐，老爺來了，快快快。”小晴小聲喊道。

龍瑤瑚反應也是快，迅速坐回位置上，盯著早就擺好在案上的一些數年前作物收成記錄。

小晴則是坐在一旁，不慌不忙地研起墨來。

龍萬里慢慢走了過來。

“瑚兒，看什么看得這么入迷啊。”

“爹，你來啦。”龍瑤瑚裝作剛發現一樣起身道。

小晴也跟著站了起來，把硯放置好。

“你不是大老遠就看到我了嘛。”龍萬里呵呵道。

“有嗎。”龍瑤瑚也不反駁，笑嘻嘻道。

“怎么樣，昨天偷偷跑出去，做好接受懲罰的準備了嗎？”龍萬里突然正色道。

龍瑤瑚也不笑了，把頭低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知道。”龍瑤瑚嘀咕道，“說吧，這次要多久，我保證不跑出去了。”

“這看著你倒是還有小脾氣嘛，是不是不樂意。”龍萬里嚴肅道。

“沒有，這都是我主意，大不了我花十天再把這些記錄再看一遍就是。”龍瑤瑚委屈道。

“老爺，我也有錯，我應該好好勸小姐的。”小晴也開聲道。

“這聽起來還像我成壞人了，真是難為你們咯。”龍萬里開始打趣道。

“爹，不關小晴的事，是我堅持要出去散心的，你不要責怪她。”龍瑤瑚生怕道。

“好啦好啦，每次來追究你就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這次爹想過了，要好好跟你定個規矩。”龍萬里和緩道。

“什么規矩。”龍瑤瑚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