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感覺展蓉連呼吸都靜止了似的,好半天沒出聲。
溫甚祁一陣莫名心煩,不耐道:“我受夠這蠢狗了,讓章宇過來帶走,丟到收容所。”
其實是因為這狗怎么折騰,都不能激怒展蓉,溫甚祁都覺得自己幼稚,沒意思,作罷了。
展蓉有些不舍,“可以送去培訓學校……”
“培訓?培訓成導盲犬嗎?你嫌我麻煩了?”
“不是的,我想讓‘狗狗’訓練出好習慣,替它找個新主人。”展蓉吶吶道:“畢竟,動物收容所都不太好。”
她這才遲鈍的發覺,溫甚祁不喜歡這只狗,她一直“狗狗”“狗狗”的叫著,都沒個正式的名字。
“隨便你,總之我不想看到它了。正如我不想看到你,展蓉,你什么時候能自覺的滾蛋?”溫甚祁皺眉,展蓉對一只狗都那么好,所以她根本是同情自己吧?
不知不覺又口出惡言,只為了打壓她。
“不會有那個時候,我不會離開你的。”展蓉小聲說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約就是死吧?”
當天,為免溫甚祁讓章宇來帶走“狗狗”,又或者怕“狗狗”惹他不耐煩了,展蓉就將狗送去了培訓學校。
可是晚上回家的時候,她是哭著的。
“‘狗狗’好像知道我們不要它了,我走的時候,掙脫繩索追了上來,被車撞了……”
溫甚祁才不關心一只狗的死活,只覺得她哭哭啼啼的制造噪音很煩,吼著讓她閉嘴。
從那以后,家里安靜了,展蓉做的事也輕松了不少,她亦沒有再提過“狗狗”半個字,可溫甚祁知道,她沒有“狗狗”在的時候開心。
溫甚祁止住回憶,這間房已經收拾好,他慢條斯理的將病歷撕碎,丟到了馬桶里沖走。
“別想嚇我,你以為我會愧疚嗎?”
做完這一切,他便驅車去了展家。
展家是R城有名的書香世家,宅子坐落在郊區,占地頗大,是幾進幾出、有園林假山回廊的那種古色古香的院落,可以直接用來拍古裝劇了。
展母和溫母在閨中就是好姐妹,兩人又各自有兒女,自然就想到了結親家。
溫甚祁見展家一切如常,并沒有他以為的縞素,展家人神色也沒什么異樣,不禁松了一口氣。
見到展母,他有些遲疑,但還是喊了聲“媽”。
“還叫什么媽啊?你跟蓉蓉都離婚了。”展母看著難得上門的溫甚祁,有些唏噓,“眼睛恢復了,那就好。”
這個女婿是她看著長大的,結了婚反而結了仇。
溫甚祁婚后就很少過來,他們也體諒他失明了不方便,再者也知道他娶蓉蓉是不情不愿。
本以為青梅竹馬能是一段好姻緣,到底強扭的瓜不甜。
眼瞧著恢復視力了,本以為蓉蓉熬出頭了,怎么還是離婚了?
唉,沒緣分啊。
溫甚祁喉頭滯澀,嘶啞的開口:“展蓉告訴你們的?”
“發了段視頻給我們,說離婚了想出去散散心。”
“視頻,我能看看嗎?”
展母點點頭,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
視頻中,展蓉化了妝,看起來氣色還不錯,但怎么遮掩也還是看得出,瘦了,印象中健康的有活力的精瘦,成了消瘦,寬大衣服下顯得空蕩,鎖骨突得很明顯。
“爸爸,媽媽,很抱歉,不敢直接跟你們說,我和甚祁離婚了。但你們不要擔心,我放下了,不難過了,真的。希望你們能原諒我的不辭而別,允許我再任性一回,讓我一個人出去走走。去哪里、去多久,我還不確定,總之,我長大了,你們不用擔心。”
這段視頻發送日期是……要做手術的那日!
他還是不信,展蓉一定是躲在哪里養身體,一定是!
溫甚祁一連看了幾次,惹得展母問他:“蓉蓉沒跟你說嗎?”
問完自己有些訕訕,小兩口一直相敬如冰的,怎么可能跟他說呢?
“等蓉蓉收拾好心情吧,她還年輕呢,會遇到真正適合的人的。當初也怪我們,沒有打聽清楚你已經有了女朋友,蓉蓉也不知道,還害羞的說喜歡你已經好久了……”
“我聽你媽說,你結婚前的那個女朋友回國了,也好,大家都沒耽誤了太多時間……想當初,那傻丫頭還說要做你的眼睛呢。”
展母絮叨著,說到這里,驀地有些發怔,看著溫甚祁的眼睛,眼眶逐漸泛紅。
“伯母,你怎么了?”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你的眼睛,我就莫名的有點想哭……”
溫甚祁大震,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費盡生平最大的力氣,他才沒有倒下,強撐著告辭,回到車上,顫抖著打電話給章宇。
“給我去查,我的眼角膜是什么人給我捐贈的?”
章助理沒有如同往常那般應是,而是長久難耐的沉默,讓溫甚祁越發慌亂。
“你怎么了?說話啊!”他呵斥著,心臟開始急劇的跳動。
“溫總,你不用去查了。”章助理還在想他什么時候才會察覺,沒想到出院當天就已經……
他深吸一口氣,說出將溫甚祁推入萬劫不復的話:“你移植的是展小姐的眼角膜。”
“你胡說,胡說!”
溫甚祁臉色霎時一片青白,肺里面的空氣急速被抽空,令他喘不過氣來。
不可能的,都在騙他,章宇也來騙他!全世界都合起伙來騙他!
章助理看穿了溫甚祁的色厲內荏,心情很復雜,既有些報復的快感,又有些心疼。
溫總如果真的討厭展蓉還好說,如果他是一葉障目,那就要追悔莫及了。
現在看來,似乎是后者。
可無論如何,他都要實話實說。
“我親眼所見,眼角膜是從展小姐那間手術室里給拿出來的。當時我也很驚訝……您若是不信,可以去調走廊上的監控。”
“那她人呢?手術過后她去哪里了?馬上給我查,她被閔娜藏到哪里去了!”
“展小姐不在了……我聽到醫生說她心跳驟停了……”
每個字都像是利刃,穩準狠的往溫甚祁的心上捅,而他避無可避,定在原地,毫無力氣、無法反抗的待宰。
“不可能,你也聯合閔娜騙我……為什么你們一個個的都要詛咒她?”
溫甚祁掛斷電話,眼眸傳來陣陣刺痛,血絲密布。
醫生說前幾個月要飲食清淡,少看電腦手機,避免用眼過度,還要保持穩定的情緒,不能哭,這樣才能最大程度的恢復。
可是他控制不住,眼睛不停的流著淚,越發帶來火燒般的灼痛感。
自從記事開始,溫甚祁就沒有哭過,兩年前遭遇車禍失明,都沒能讓他哭一分,從沒想過這輩子眼淚還有像水龍頭般控制不住的時候。
他聯系了一個私家偵探,要對方去查閔娜的住址。
接著,溫甚祁直奔那家醫院,找到病歷簽名處的那位腦科大夫。
“哦,那個女孩我有印象,漂亮年輕,可惜了。”兩鬢灰白的專家調出展蓉的X光片,指了指那明顯多出來的東西,遺憾道:“惡性的,它的手術成功率太低了……”
“所以她也不出所料的選擇了不開刀。可是即便能多活一段時間,發作起來很痛苦,頭痛起來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到了后期連走路都成問題,不知道什么時候腫瘤就壓到腦部神經了。”
“她來過幾次,都是一個人來的,還問過我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懷孕?我說那都是不可能的,能懷上都是奇跡了,無論如何也撐不到孩子出生,只會加速死亡。”
“那次之后,她就再也沒來過,臨走前還在我這里簽署了器官捐贈書,說能用的都拿走。除了眼角膜,她要捐給指定的那個人。”
說到這里,老專家推了推眼鏡,關切的詢問道:“你是她的家人嗎?那她現在怎么樣了?”
看到溫甚祁的臉色,卻被嚇了一跳,這個男人的臉色白得嚇人,明顯比剛進來的時候更加難看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剛在自己這里被判了死刑……
溫甚祁走出醫院,心前所未有的茫然和空落,還有不可知的恐慌。
太陽漸漸西沉,而他的眼眸被這火紅刺得越發通紅。
今天,他的眼睛大好,出院,本該是個好日子,一切都被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給顛覆了。
中餐晚餐都沒吃,他卻都沒什么餓意。
溫甚祁又聯系了徐教授,向他確認了給自己眼角膜的人正是展蓉。
“按理說,移植眼角膜是不行的,但是你太太求了我很久……就是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定的手術日子突然就提前了幾天。”
溫甚祁閉了閉眼,喉頭艱難的滑動了幾下,問道:“取了眼角膜后,她怎么樣了?”
徐教授一了愣,“取了眼角膜我就去了你那間手術室,其它的我并不知情。”
聞言,溫甚祁松了口氣,裝作沒察覺到自己已被嚇出了冷汗。
就在電話要掛斷之際,徐教授突然地說:“對了,溫總,你太太的婚戒還在我這里,手術前消毒取下來的,我聯系不到她了,要不就給你送過去?”
婚戒……
溫甚祁垂眸,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手指,他的婚戒早就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
那根本就是他讓章宇隨便挑的,鉆石大顆明晃晃的俗不可耐,但毫無意義。
他親自去了徐教授那里,取回了展蓉的婚戒。
雖然看不清楚,也知道她戴了兩年。
結婚證書、婚戒,都是他無所謂不承認的東西,她當成寶。
溫甚祁將戒指放進口袋,看著車水馬龍、五光十色的璀璨夜城,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努力的回想自己兩年前,還沒失明的時候,晚上會干嘛?
不是工作就是泡吧,那就去喝幾杯吧。
“子豐,我在鉑蘭街,過來。”
言簡意賅,也不關魏子豐有沒有約。
魏子豐目瞪著掛斷的手機,很想裝作沒有聽到。
表哥總是這德行,獨斷專行,他那表嫂是怎么受得了他的呀?
鉑蘭街是R城最有名的夜店一條街,夜幕降臨,熱鬧才正式拉開。
魏子豐找到溫甚祁的時候,就看到他木然的陷在卡座,身邊圍了幾個身材火辣的美女,而他一副愛答不理的高冷模樣,面無表情的灌著酒,看著舞池的熱鬧,多熱鬧也跟他不相干。
就沖他的皮相和穿著,讓幾個女人不肯離去,四周還有探究的目光不停投過來。
“眼睛剛好就出來浪啊?”魏子豐擠進去,一屁股坐在溫甚祁身邊,“仗著沒人管呀?”
女人們眼神熠熠發光,又來了個極品!
魏子豐暗暗憋氣,這熏死人的香水味,虧表哥受得了,嗅覺是不是失靈了?
而且這些女人妝容太濃,明顯的整容臉,實在無福消受,就連坐在身邊都覺得眼珠子受折磨。
他將頭倚在溫甚祁的肩上,娘兮兮的說道:“你這死相~出來喝酒也不帶上人家!”
旁邊的女人皺眉,難怪勾引了半天,那男的都沒啥反應,敢情是彎的。
“這里不是基佬吧!”
“這里也沒規定基佬不能來啊!”魏子豐挽著溫甚祁的胳膊,臉蹭了蹭。
那幾個女人翻著白眼走開了,他們的耳邊終于清靜了。
溫甚祁肩膀動了一動,將他彈開。
“就你戲多。”
“管用不就行了。”魏子豐抱著果盤,用牙簽插了塊西瓜,送進嘴里。
一連吃了小半盤,他才騰出嘴巴問道:“這算是出院慶祝嗎?”
“有什么好慶祝的?”
“如愿以償,回到原點唄。眼睛好了,王云卿回來了,表……展蓉離了,區區兩年時間,浪費得起。”
溫甚祁笑了下,一杯接一杯的喝著,納悶自己為什么還沒有醉意?
許久沒有這么海喝了,難道酒量還憑空見長?
那時候,展蓉阻止自己酗酒的方法就是,色瞇瞇的調笑,說“你就不怕我趁你喝醉……對你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這方法還挺奏效,溫甚祁還真不敢喝多了。
又是不經意的回憶。
他甩甩頭,忙抽出來,眼神茫然又帶著些微的苦澀。
“好一個如愿以償呀。你說得對,每一個字都對,但我為什么沒有想象的開心?”
魏子豐馬上問:“為什么?你不是應該開趴體大肆慶祝嗎?誒,我說你還是少喝點,眼睛還在恢復期,忌口啊!”
說到眼睛,溫甚祁心臟驀地竄起痙攣的痛楚,僵著手放下酒杯,臉色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又泛起了白。
剛才入喉的仿佛是毒藥液,在身體里翻江倒海,灼痛難忍。
“曾經,我以為,她就是下一秒死在我眼前,我也能無動于衷的……但原來不是的。”
盡管是不想承認的,但展蓉在他生命里還是留下了痕跡。
何況他們并不只認識兩年。
婚后,溫甚祁一直不肯碰她,分房睡。
展蓉卻以他不方便為由,堅持在他房間打地鋪。
打地鋪也就罷了,偏偏她總是趁著自己睡著,爬到床上,縮在邊緣,一翻身就就能滾下去。
很多時候,她會克制不住的伸手,碰觸他的臉,幾乎不會成功,因為他有種反射性的反感,在她靠太近的時候,就會攥住她作亂的手指。
他可是沒有留情的,每次都讓她痛,有幾次還將她踹了下去。
可她學不乖,總是靠近,即使指尖挨著睡衣,都能心滿意足……
魏子豐挑眉道:“你后悔離婚了?”
“她……我今天才知道,她生病了,很重的病……”溫甚祁急于找人傾訴,魏子豐無疑是最佳人選。
他想要有個人來告訴他,展蓉還活著。
聽著聽著,魏子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拳頭不自覺的握緊,指甲壓得掌心生疼。
“其實我也沒多么喜歡王云卿,當年追她去機場,更多是做給家里看,也是惱恨自己的婚姻不能做主。我一直當展蓉是妹妹,可她非要讓我們從小到大的情誼變質,你說它氣不氣人?所以啊,我只是想讓展蓉知難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