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客棧,人字號的一處包房中。
濃稠的檀香煙霧包裹著一張疲憊的臉,李朝露呆坐在蒲團上靜靜遐想。他剛剛尋了一處風景不錯的地方,埋葬了羅隱,就好像上次埋葬和樹妖大戰的道友們一樣,不知道什么是悲傷,有一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感覺。
朦朦朧朧中,這就好像是發生遠方,隔著層層紗幔的一個故事,等到悲傷傳達到這里的時候,已經是一個無關痛癢的故事了。
為什么?
李朝露看到左臂上的印記,那里還留有刻骨銘心的記憶,為什么現在自己卻好像成了一個無情的人?
“呵呵”心海中傳來了嘲諷的笑聲,驚醒了沉思中的李朝露。
“你又出來了,軒轅大帝。”
“牛鼻子小道,應該是你功法的緣故。”
“哈哈,你現在變得既無情又暴虐,倒是越來越有幾分修道人士的樣子了!”說完又鉆進了寵物空間中,但他一霎那的想法卻為李朝露所知。
“果然如此,我在那次大戰確實進入了太上忘情狀態!”李朝露回想起了一切,確實在那場與姥姥的戰斗中化身為了無情的戰斗機器,但那時候的影響為什么會延續到現在?
李朝露念起了《洞玄真經》修心篇中的口訣:
“太乙三清凡夫始,靈臺通明身自輕。
拋卻凡界三千劫,飛身躍步入虛清。
玄關聚靈化為氣,氣游經絡通元神。
……
太上忘情非無情,看透凡情凝道心。”
誦讀了三四遍口訣后,李朝露略有所悟。
“太上忘情”應該有三層,朦朦朧朧中他在那次戰斗中踏進了“太上忘情”狀態的第一層——無情,之后進入紅塵歷練后應該會進入第二層——癡情,等到勘破凡情后就可以踏入第三層——忘情。
而和小玉的情愫早在“無情”之前就已種下,現在生根發芽,哪怕之后進入“無情”的狀態也無法忘記?
“是這樣嗎?”李朝露嘆了一口氣,在外面歷練也有不好之處,就是無人指點,到底自己身處于一個什么狀態也不知道,全都靠猜。
不過他倒寧愿無法忘記,最好所有的一切情感都沒有忘記,這樣他就能救下來羅隱了。
李朝露撓了撓頭,嘆息著。他現在終于知道那些《聊齋志異》中的高人脾氣為什么都那么古怪了,也許跟他一樣都是受到功法的影響?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嘭嘭嘭”,拉開門后是兩張滿頭大汗、面目猙獰的臉。
“你們怎么知道我在這里?”李朝露看著面前的王氏兄弟冷冷的說道。
王氏兄弟都背著一身的荊棘,衣衫都磨破了鮮血淋漓,王馗作為兄長,先說道:“李道長,我們是來賠罪的!”
“是啊是啊,我們已經深刻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希望李兄能回府上。”王祺喘著粗氣說道。
李朝露搖了搖頭:“我是不會再回去了,你們再怎么請求也沒用。”
“別啊”,王馗一把跪了下來,“李道長,你不回去,我們就不起來了!”王祺也跟著一把跪下,卻顯出了身后披著灰袍的薛姑娘。
李朝露剛準備關上的門又停住了:“你們怎么把她帶過來了?”
跪地之后,身上的倒刺又劃了幾下,疼得王馗止不住的吸氣:“哎喲,哎喲……李兄有所不知,薛姑娘之前被你贏下來后就到我們府上了。”
“但是她崇拜的是真正的強者,可不是我們啊,而且我們那廟小也保不住薛姑娘啊!”
薛思思也跪在地上:“求恩主收留!”
門還是關上了,屋中傳來了一個冷漠的聲音:“你們都走吧,我不會再出來了。”
王祺有些焦急,敲著門:“李兄,求求你了,你不回來,老爺也不讓我們回去啊!”
屋中默然無聲。
王祺又想敲門,大哥攔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不用敲了,我們就在這等吧。”
然后又低聲說道:“羅法師之死,確實是我們的錯,我們當罰。”
兩人咬緊牙關不再出聲,荊刺刺進皮肉,鮮血濡濕了衣衫往腳下匯聚,兩人的臉色愈發蒼白。
在屋中李朝露用神識看得一清二楚,搖頭嘆了一口氣,陰陽真氣匯聚,止住了兩人的傷勢,輕輕抬起荊棘不再讓它落下。
王氏兄弟驚喜的對望了一眼——這是李道長出手了,然后期待的看著眼前的木門,以為下一刻會打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太陽由高懸變為低垂,木門卻仍舊是緊閉的樣子。
這時已經是申時了,沒落的日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灑下來,照著兩人的臉紅通通的。這個時候也是云海客棧生意最好的時候,人群經過走廊,議論紛紛。
“你們看,這不是王氏兩公子嗎?”
“對啊,好像是啊,王監察司不是重新獲得圣眷了,誰敢動他們家啊?!”
“那這兩個人怎么跪在這里?”
說到這里,議論聲突然小了許多,有了明悟:“看來這間房里住著真正的大人物。”
……
夜幕低垂,兩個人望穿了眼也沒看到大門露出一個縫隙,王馗唉嘆著:“算了,弟弟走吧,我們是求不回來李道長了。”兩人才剛站起身,差點一個趔趄又跌倒,身后的仆人趕緊去攙扶。
兩人跪得太久,血氣早已滯澀,一站起身來恢復知覺才知道腿腳酸軟。
兩人看著依舊跪伏著的薛思思,勸道:“薛姑娘,要不先跟我們回去吧,我看李道長是不會再開門了。”
“是啊,金陵城內紀法嚴明,而且圣威浩蕩之下,哪有什么妖邪?”
“不如還是跟我們回去,王府雖小也有你的臥榻之處。”
清脆中略帶沙啞聲音傳來:“謝謝兩位公子好意,思思愧領了。”
“只是小女子一直以來的心愿是跟著一位大英雄。”
兩兄弟搖了搖頭,不再相勸,在仆人們的攙扶下離開了。
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扉灑下來,單薄的布袍披在一個單薄的脊背上,柔軟的長發像一團烏云散落在地板上,而在遠處的黑暗中,一雙眼睛盯著布袍下的玲瓏曲線吞著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