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牛是個寶

一兩歲的那時候，對洗澡是有莫名抗拒的，大大的矮腳盆，滿滿的溫熱水，母親用手指輕輕劃過水面，然后往我身上撥弄了幾點水滴，說一聲，好了，寶貝要洗澡吧，

然后我就慢慢爬進腳盆，一骨碌坐下，等到溫水漫到脖子上的時候，總嚇得眼淚汪汪，可憐巴巴，每當這時候，母親總是用洗澡毛巾往我背上一拍，一邊洗一邊唱起來兒歌:

耕牛是個寶，耕田少不了，我們隊里耕田沒耕牛啊，生產怎么搞？

耕牛是個寶，生產少不了，我們隊里耕田沒耕牛啊，急得個雙腳跳……

唱的抑揚頓挫有節奏有韻律，還時不時有動作。逗的我格格大笑，這時候母親總還適時用沾滿肥皂水的手指刮刮我的小臉蛋，說一句:一會哭一會笑，像個小牛仔。

四十多年過去了，這首童謠總在不經意間回蕩在腦海，是對母親的思念，也是對童年的回憶，更是那一方山水的鄉音鄉愁。

三四歲大的時候開始，我是跟在哥哥腳后跟放牛的，那是生產隊集體的一頭大水牛，一天放兩趟，早晚各一次，能記有一個工分。

別看我們還是個孩子，大水牛有靈性，很認人，每天天剛蒙蒙亮，推開牛棚門，臥在稻草堆里的大水牛一骨碌就爬起來了，繩子一解開就跨出門檻跟在身后融入茫茫山水輕紗帳，露水沾濕著田埂的青青綠草，大水牛長長的舌頭一把就卷進嘴里吞進去，速度快的你都沒看到它到底有沒有咬，是怎么進的肚，只看見大水牛一直就低著頭，一路往前走，走到太陽噴薄而出，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大水牛也吊著圓滾滾的大肚子吃飽該回家了。

我哥倆放的牛長的膘肥體壯，是我們同齡人當中放的最好的，也是得到生產隊長表揚最多的，

父母也滿滿的驕傲。要知道全村四百多畝水田，沒有這十多頭牛，那真的是要急得雙腳跳。

在我七八歲的時候，生產隊解散，分田到戶，家里也分到了一頭小公牛。父親專門夯土筑墻蓋了一間牛棚，

那段日子里，我和哥哥輪流著起早放牛，然后走上五六里山路上學去，后來哥哥考上了省城師范學校遠走他鄉，我也去了鎮上讀初中，慢慢地慢慢地遠離了家鄉，遠離了父母和故土。

曾經讀到一篇文章是這樣寫的：“這條牛很聽話，通人性，十多年了，我一直舍不得處理它。”?他手里雖然拿著竹條，可他從來也沒有打過牛一下。牛在田間行走的速度，不管是快、慢，直走還是轉彎、掉頭，完全與主人配合默契。犁溝邊茂盛的青草，讓這條老實的耕牛也無法控制自己，總是要彎過頭、伸出長長的大嘴去吃上幾口。每每這時，主人就要大吼一聲：“走！”像聽得懂人話似的，耕牛馬上扭過頭來順著犁溝往前走，但此時嘴里已銜著青草了，它用長長的舌頭把青草送進嘴里，邊吃邊走。吞下這口青草之后，一旦發現溝邊還有草，還是忍不住，又要去撈上一口，當然免不了主人又要吼一句。就這么走著，一個要吃、一個要吼，但主人與牛的這種互動，好像雙方都不太較真。

曾經，“兩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是我的父輩再往上許多輩莊戶人的美好向往。

那種向往，是牛郎織女醞釀了千百年的祈愿，是晴耕雨歇的莊戶人歷經苦難之后真切的渴盼。那種向往，實在而具體，簡單而溫馨，樸素而春風滿面。???

那種向往里，牛“哞-哞”的叫聲貫穿于主旋律，融入那些年事單調而凄楚的演奏。故而，土里刨食的農耕社會，體質強壯的耕牛就是基本生產資料，也是抵達溫飽晝思夜想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