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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檻外長江空自流

  • 與秦九書
  • 卷郎
  • 2758字
  • 2023-05-07 16:49:29

翁青山本為新來的校尉準(zhǔn)備好了下榻之處,但九殿下言下之意是已安排好了別的地方,他也不敢多問,只親自去叫了輛馬車在九殿下的馬車后面候著。

離去時(shí),秦九揮手退去了欲要上前來攙扶章貞的僮仆,單手拎著她的胳膊肘一言不發(fā)地將她塞進(jìn)馬車?yán)铩U仑懹嗯d未盡,秦九還沒走到前頭一輛馬車跟前,便見她掀開簾幕,前臂搭著小窗,頂著兩腮酡紅,眼波流轉(zhuǎn),沖翁青山身旁的副尉裴自流醉笑道:“聽聞裴副尉善吹竹塤,湊巧在下善聽一二,不知副尉可愿同去舍間,做回伯牙先生?”

裴自流,名檻,取自“檻外長江空自流”一句,是廣陵裴家裴銜第三子,少時(shí)往岐山學(xué)劍,兩月前到金陵擔(dān)任新軍副尉,除了每日糊弄差事懶散教士兵些劍術(shù)要領(lǐng),其余時(shí)候便是閑人一枚,雷打不動(dòng)擺弄他那塊竹塤。至于軍中雜事,誰在訓(xùn)練的時(shí)候偷懶睡大覺,誰和誰因?yàn)榛ハ嗫床粦T引發(fā)了群架,誰又私下逛花樓因?yàn)闆]錢教人扣住了,他是一概不管不問,視而不見。簡直是白瞎了一身好功夫。翁青山指望他不上,又念著他老子是自家兒子的恩師,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他混口飯吃。沒想到,這樣一人,此時(shí)對著章貞,卻是無端的好性兒:“高山流水,得遇知音,子期已來,豈有不愿。”

馬車?yán)铮瑥V袖白袍下交握的雙手一閃而過。翁青山抬袖擦了把汗。許多年前,他也曾與永安侯章見義共事過一段日子,那時(shí)章見義還沒與西川謝家郡主退婚,是個(gè)才貌雙絕,光明磊落,上京城人人夸贊的好后生,多少閨閣女郎為他朝思暮想,他偏被個(gè)山頭女匪趙勇為迷住了眼。世事茫茫難料,轉(zhuǎn)眼二十多年,昔日大義凜然的少年郎竟變成了高深莫測的奸老賊,就連教養(yǎng)出來的女公子也是如此放蕩之人。翁青山嘆氣,都說娶妻娶賢,女匪害人吶!

“二師兄,近來可研究出什么好聽的曲兒么?”馬車緩緩前行,章貞笑著,握著裴自流的手,卻是這兩年少有的歡喜。自阿兄薨后,她再?zèng)]回過岐山,而今竟又在金陵得遇二師兄,哪怕從前章貞與師父告狀張口閉口都是,“師父,我那愛吹竹塤的二師兄自流,今兒個(gè)又見死不救了”,然后轉(zhuǎn)頭叮囑,“秦九,你可別學(xué)二師兄……”現(xiàn)下乍然相逢,也只剩下喜悅。

裴自流亦笑看著眼前作男兒打扮的少女,他在宴席上見到她就發(fā)現(xiàn)她比從前高了,瘦了,他回握住她的手,手上一點(diǎn)肉沒有,厚厚的繭子硌得他手疼,“這世上也就你還惦記著我這幾首小曲兒了,久別重逢,自是喜之不勝,一會(huì)兒到了,二師兄給你吹一段。”

章貞笑說好,又說起師父他老人家。裴自流說放心,師父還未到天命之年,他常年練劍,身子骨硬朗著呢。章貞點(diǎn)頭。師父半生多隱居岐山,每日里清心寡欲,不好酒肉,不近美色,不娶師母,必是奔著長命百歲去的。她自打廬陵別后,偶有去信,師父都說一切皆好。只上回,阿兄忌日,師父問了一句“陛下、皇后安好否?”她斟酌了許久,才回了師父兩個(gè)字,“安好。”

其實(shí)章貞對師父說了謊。阿兄出殯那天,皇后滿頭的發(fā)已白得她不敢看。

兩人又笑著說了些其他的,馬車在金陵城南長干里一處宅子前停住。秦九已等在車外,少年人著一身廣袖玄衣,身姿挺拔如修竹,手里拿著一件狐白氅衣,見裴自流下車,恭敬行禮道:“二師兄。”

裴自流點(diǎn)頭,打眼掃過那狐白氅衣,玩味地笑了下,明知道不是給自己的,但金陵城冬夜的寒風(fēng)刮在臉上猶如刀割,著實(shí)令他看不得別人獻(xiàn)殷勤,于是不著邊際的胡話張口就來:“雖說小師弟你長得越發(fā)英俊了,可二師兄我啊是個(gè)正常男人,這輩子跟你斷袖是不可能斷的,師弟你還是另尋他人罷。”說罷,拔腿就走進(jìn)了院子去。這鬼天氣真他娘的冷啊。

一旁的車夫聽直了眼。章貞扶額忍笑,呼嘯朔風(fēng)吹過的身上忽然一暖,她回頭不由拿手往肩上摸去,毛茸茸的氅衣上不小心觸碰到少年溫?zé)岬氖种福读艘幌拢倌晔栈厥郑嗨谎郏骸斑€不進(jìn)去,等著受凍?”

章貞攏了攏衣裳,抬腳跟上,嘴巴不肯吃虧,調(diào)笑他道:“原來九郎是想與我斷袖啊,二師兄不跟你斷袖,我也不跟你斷……”誰知接下來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秦九伸手一把捂住了嘴。

院中燈火昏暗,兩人貼得很近,近到章貞能看清少年烏黑眼眸里的怒氣與哀傷。章貞心頭一滯,伸手就去掰他的手。少年一手托著她后腦勺,一手緊緊捂著她嘴,一雙眼眸灼灼盯著她,較勁不肯松手。章貞氣得抬腿狠狠踢了他一腳。少年嗤笑一聲,背過身去,聲音低啞:“師姊可真知道怎么傷人。”章貞一下子就偃旗息鼓了。

她這么些年,因她阿父阿母給的一張好臉,被人傷過,也傷過人,但大都被她遺忘在一杯復(fù)一杯的烈酒里了,唯獨(dú)秦家九郎,打小就說不得又?jǐn)f不走,她阿母回回見了都要罵她一句混賬玩意兒。

進(jìn)了屋內(nèi),裴自流已經(jīng)坐在爐邊悠哉悠哉地小酌上了,見二人一個(gè)袍上印著明晃晃的腳印,一個(gè)臉上掛著沒心沒肺的笑容,知他倆這是又打架了,頓覺手中的酒一股子寡味,從袖中摸出竹塤道:“都多少年了,打架還背人,小師弟看著心情不大好,這樣,你倆再去打一架,二師兄為你們吹曲兒。”言罷,似是覺著有些不妥,又似笑非笑地補(bǔ)充道,“不過,也不要打太狠,記得下手輕點(diǎn),不然我會(huì)心疼。”至于心疼誰,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章貞跪坐下,脫掉氅衣,倒酒,好笑道:“二師兄要吹便吹就是了,我和師弟又不會(huì)去府衙告你擾民,你在這拱火做甚,萬一引火燒身可怎么好。”酒滿杯,遞與裴自流,又倒了一杯,挑眉看向秦九。

秦九冷著臉接過去。

章貞自己喝了一杯,問道:“秦九,你來金陵,姑母可知?”

“知道。”秦九面上依舊沒什么起伏。朝堂文書下來那晚,他去求章皇后,章皇后打了他一巴掌。他跪著不肯走,等到天明,章皇后說:“九郎,我已失去了康樂,你莫要再叫我難過。”他給章皇后重重磕了三個(gè)頭。

知道便好,章貞稍稍安下心來,又飲了幾杯,見裴自流還在摩挲著竹塤,知他是老毛病,沒有知音從不舍得浪費(fèi)一點(diǎn)氣力,遂笑笑扯了秦九的袖子起身道:“罷了罷了,二師兄你吹一曲歡快的罷,我和師弟舞劍給你助興。”

是以,須臾,樂起,劍揚(yáng)。檻內(nèi),裴自流吹的是喜相逢;階下,少年人舞的是滿庭芳。夜深霜重,一方小院彈劍奏樂把酒言歡,都只為久違故人情深義厚。

間隙,章貞嫌袖中所戴軟劍不夠發(fā)揮,讓人換了長劍來。她向來招式行云流水氣貫長虹,講究個(gè)一擊必中,不經(jīng)意抖落樹上寒霜,身體往后退了一步。秦九眼疾手快扶了她腰,她貼近他耳畔狡黠笑道:“秦九,和好罷,別生我氣了。”

來了金陵城,秦九和二師兄都在身邊,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人人都說她阿父是個(gè)奸臣,她阿母是個(gè)山匪,可她心底知道,她阿父阿母是這世上最好的人,他們?yōu)榱吮W「嗳诵悦判母是樵副焕暇┏恰K胫诮鹆赀@一年要好好過。她長大了,應(yīng)該學(xué)著給身邊的人撐一撐傘,不能再是那個(gè)看著阿兄自裁哭得毫無辦法的小女郎了。

天邊月圓灑下一層清輝,秦九想到她會(huì)使詐,卻不意她是為了說這個(gè),少女呼出的熱氣落在耳邊癢癢的,他放在那抹纖細(xì)之上的手慢慢收緊又松開,嘴唇朝上彎了彎,說:“好。”他凝望著她,隨著那竹塤里發(fā)出歡暢嗚咽的調(diào)子,手中的劍配合著她的劍旋轉(zhuǎn),揚(yáng)起又落下。他知道她的心腸總是又硬又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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