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脈轉眼已在腳下。

“雁兒，明明，月月，下面就是太行山了，當年山西抗戰的主要戰場之一。好好看看吧。咱們爺爺當年就曾經在這些大山里縱橫穿插殺敵?！苯瘌櫟恼Z氣凝重。

“哦？那我真得好好看看?！苯鹪抡f著低頭向下望去。

對山西地理略有所知的金雁和金明，早已癡癡地注視著腳下水墨畫般起伏的浩瀚山巒。

綿延不絕的山脈一座連著一座，似乎沒有盡頭，山上草木稀疏，裸露著大片大片的巖石，山高溝深。不難理解，連綿的群山在戰爭的陰霾之下，定然是散發著濃濃的蕭瑟肅殺之氣，令人生出無限惆悵。

“我想象不出在這么高的山上，那么深的溝里，爺爺他們是怎樣和敵人拼殺的？可是，我能感覺到，想要翻越這些山嶺，迅速打擊和躲避敵人是很需要智慧，也很消耗體力的?！苯鹪侣曇衾餄M是憂愁，似乎在替爺爺們憂愁。

“沒錯，太行山上溝壑縱橫，山脈高聳，地形十分艱險復雜。正是在這里，爺爺他們與日本鬼子展開了漫長而艱難的斗智斗勇?！苯瘌櫿f著降低了直升機的高度。太行山的險峻顯得更悚然了?！叭毡竟碜咏苹煤埽麄兝L制了詳細的山西地形圖，狂妄地以為可以在山地戰中戰勝我們?！?

“鴻哥，日本人的狂妄還來自他們的武器質量精良，數量充足。而爺爺他們要槍缺槍，要子彈缺子彈，糧食軍裝也樣樣匱乏。火炮更是稀缺?！苯鹧愕呐_灣腔里滿是對爺爺們的心疼。

“更大的差距還在于日本人不僅有汽車，坦克，還有飛機提供空中偵察和火力打擊。對，飛機，日軍利用飛機的空中火力，對地面構成壓倒性優勢和威脅。這仗，爺爺他們可怎么打呀？”金明說得悲壯又憂慮。

聽得出金雁、金明金月為爺爺們的艱難處境深深地擔憂。

事實上，金鴻每次駕機飛臨太行山上，總會為當年那場軍力懸殊的戰爭揪心。

“太行山上生活原本就很苦，戰爭年月更是艱苦。你們可能一時還想不清楚，那場戰爭究竟是怎樣進行的。慢慢的，你們就會理解。爺爺他們身上爆發出來的旺盛斗志和精神，對于抗戰的勝利是多么的重要?！苯瘌櫾噲D撫去弟弟妹妹心頭的愁云。

機頭上揚沖入云宵，繼續向著西北疾飛。

金雁、金明金月還沉浸在太行山南部的茫茫山巒中，沒有問金鴻這是要飛向哪里。

山，連綿的山。還是山，連綿的山峰溝谷。

飛過的盆地面積都不大。主要的城市散布在幾個盆地中央稀有的小塊平原上。如果不是如今有網狀的高速公路和幾條貫通南北的高鐵與外界相連，這里真是閉塞，太閉塞了。然而，正因為能夠據山成塞，這里歷來是一道雄偉的守護中原大地的天然屏障，是戰時角力的必選戰地，是敵強我弱時開展山地游擊戰的不二依托。

群山無言，溝壑不語。爺爺們在這里血戰的歷史像是被塵封了一般散作團團迷霧。

日本鬼子滅絕人性，無所不用其極。

血染的抗戰歷史莫非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被淡忘了嗎？

不會的，怎么會呢？

雖然不言不語，金雁、金明金月都像金鴻一樣，內心被那場殘酷戰爭的戰地的險要和艱苦，深深地震動著，也深深地感動著。多想穿越時空，縱身回到那片鮮血橫流的戰場，投入戰斗，為爺爺擋住鬼子無情的刀槍，壓制鬼子狂野的炮火，碾碎鬼子野蠻嗜血的坦克，擊落鬼子傲慢血腥的戰機。還有，必須干凈利落地戰勝鬼子慘無人道的細菌戰和毒氣戰。還得送去糧食，送去御寒的衣物和救命的藥品。

如果可以，還能為爺爺做些什么呢？想做和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可是，這一切又怎么可能呢？先輩們灑下的血淚、犧牲的性命，再也無法挽回了。

還記得那首根據山西戰地靈感創作的不朽的戰歌嗎？

《游擊隊之歌》！

這首歌代表了爺爺們的心聲，唱響了英勇豪邁，唱出了戰斗氣勢，唱出了以弱勝強。

因此，一定要記住的是，盡管那么弱，盡管那么苦，盡管實力那么懸殊，爺爺們、先輩們為我們守住了家國，為我們贏得了勝利！我們感動，我們驕傲，我們銘記他們付出的鮮血、汗水和取得的無上功績！

因此，一定要記住的是，我們一定要吸取教訓，不讓歷史悲劇重演。不能落后，要爭先奮進；不能懶惰，要智勇勤勞兼備；不能成為那只被人覬覦和獵殺的軟弱肥羊。除了富強起來，我們別無選擇。

我們要知道，看著我們生活幸福，爺爺就會感到幸福的；看到國家富強，爺爺就會眉開眼笑的。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未來，我們何嘗不是也會眉開眼笑呢？

對呀，爺爺和我們有著共同的心愿！

或許這就是來自山西抗日戰地歷史風云的教誨吧。

突然，耳機中傳來金鴻振奮的聲音。

“快看，你們快看！如甕谷要到了！”

如甕谷？

那個奪去了無數鮮活生命，幾乎吞噬了金福遠爺爺性命的地方。

金月只覺得自己那根敏感的神經被扯得生疼。

金明像遭電擊一般中從沉思中醒來。

金雁想起了爺爺默默尋找的小弟當年揮舞刀槍血戰的身影。

金鴻操縱著直升機速降。如甕谷逼近在眼前。

一條狹長險峻的山谷。山谷的中段天工鬼斧般出現一片開闊地，遍布著堅硬突兀的散巖碎石，寸草不生，如同張口等待獵物自投羅網的大甕。扼守住山谷入口的制高點就能攻守自如，是伏擊和隱藏的寶地。

“我爺爺當年是在寒冷的雪夜趕去爭奪如甕谷的。那場戰斗太慘烈啦！”金明淚目唏噓。

“鬼子也鐵了心要搶奪我們的如甕谷，不惜悄悄加派投入重兵。我爺爺作為后續增援部隊，趕到后卻發現福遠爺爺率領的連隊全部陣亡了。爺爺心痛得血液上涌，氣恨交加，發瘋一般地與鬼子展開了搏斗?！苯瘌櫽浧馉敔斣鵁o數次地講過，爺爺以為如甕谷血戰要了福遠爺爺的命，是悲傷和仇恨給了爺爺戰斗的力量。

“如甕谷一戰傷亡巨大。好在，鬼子的攻勢最終還是被打敗了，倉皇逃回了據點。福遠爺爺的鮮血沒有白流?！苯鹧憧粗U要的如甕谷，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直升機繼續盤旋而下。

金月驚叫了起來。

“鴻哥，當心啊，快到谷底了呀！”

金雁和金明也驚異地發現直升機是奔著谷底在直線下降。

機頭明顯上翹，機尾下沉。

好在座椅會隨著機身變化自動調整平衡，不致引起極大的不適感。

“放心！我心里……”金鴻正說著的話中斷了。

金雁猛然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問道：“鴻哥，怎么了？出什么問題了嗎？”

金鴻沒有答話，金雁、金明金月莫名都有些慌亂。

機頭連續幾個上揚下沉，機身在山谷里驟升驟降。

兩側是陡峭的崖壁，稍有不慎就可能失控觸壁，釀成機毀人亡的慘劇。

金月很是不安?！傍櫢?，是不是直升機出了故障？”

金雁按捺住內心的慌亂，道：“月月，別慌！別干擾鴻哥。鴻哥一定會有辦法的?！?

“你們幾個聽我的指揮。必要時，聽到我喊‘跳傘’的口令，就按動各自座椅上的逃生鍵，你們就會成功降落到安全地帶。不要管我！”金鴻冷靜的聲音。

金雁、金明金月卻完全糊涂了，齊喊：“鴻哥，我們怎么能丟下你不管。這是為什么呀？”

“我但愿我還有機會向你們解釋原因?，F在請你們保持安靜！”金鴻的聲音冷靜淡定。

直升機飛出山谷，終于又回到了如甕谷上空。

望著如甕谷險惡荒涼美艷得詭異的線條，金雁、金明金月直覺得后背有絲絲冷意。

還沒有來得及喘息，直升機又機頭昂起向谷底急速下墜。

心臟感到強烈的擠壓，猛烈跳動，頭腦中有片刻難忍的眩暈。

金雁、金明金月已經忘記了驚叫，都默默祈求著平安。

直升機又這樣驚心動魄地急速反復升降了幾次。

金雁、金明金月的胃里陣陣翻騰，眼睛痛苦地緊閉著，已經失去了正常的思維能力，忘卻了驚嚇，仿佛也忘卻了整個世界。

這時，耳機里卻傳來金鴻暖暖的聲音。機身也不再顛簸，舷窗外只看到山谷的峭壁。

“雁兒，明明，月月，快睜開眼睛看看！這是哪兒？”

金雁、金明金月忍著還在陣陣作嘔的胃，努力睜開了眼睛。

“呀！這是哪里？難道是在如甕谷底！”金月忘記了還在翻騰泛著酸水的胃，叫了起來。

“對，就是如甕谷底！”金雁拉長了的臺灣腔。

“噢，咱們安全著陸了？到如甕谷底啦！”金明歡呼了起來。

“沒錯！如甕谷底，我們成功降落在如甕谷中了?！苯瘌櫟睾偷卮_認。

金月的精神漸漸恢復了，問道：“不過，鴻哥，為什么會這樣？這是你計劃好的嗎？”

“坐了這么久，還受了這么大的驚嚇。來來來！我們到如甕谷走走！”金鴻招呼道。

金雁、金明金月聽從金鴻的招呼，依次走下直升機。

四個人站在如甕谷底四下里張望。

藍天又高又遠。風從谷頂吹過，谷底只聽到風聲，卻絲毫沒有風的影子。陽光斜斜的照射到谷底，竟有股暖洋洋的感覺，分明比谷外要暖上幾分。

金雁看了一會兒道：“鴻哥，如甕谷是挺特別的。如果不是遍地干裂的巖石，如果能夠再寬闊些，再有條河流，如甕谷那可就是風水寶地啊?！?

“誰說不是呢？即使如此，如甕谷也是戰時的寶地。要不然也不會成為雙方拼命爭奪的地方。我之前多次到過如甕谷入口，也就是福遠爺爺當年血戰爭奪的制高點。這條山谷的入口很窄，四周陡峭起伏，怪石嶙峋，根本沒有直升機能降落的地方。”金鴻平靜地道?！翱紤]到地形復雜，我雖多次在如甕谷中段上方盤旋，進行空中觀察，卻沒有在谷中降落過。我總是匆匆飛來，又匆匆飛走。”

“那為什么這次要冒險降落在這兒呢？剛才直升機起起落落，你還讓我們準備逃生。我還以為飛機出故障了呢。”金月不無后怕地問。

金雁和金明也很想知道這個問題。

“來，找個地方坐下說。沒想到陽光照耀下的如甕谷底這么溫暖?！痹陔x直升機不遠的地方，金鴻找到一塊被風雨打磨得干干凈凈的平坦的大石頭，徑自走了過去。

“在咱們爺爺用鮮血守護過的地方坐一坐，會有別樣幸福的感覺?！苯鹧憔o跟而去。

金月的心情很復雜，感動和思念交織，有種如夢如幻的感覺。一步一步緩緩地踱著。

金明理解妹妹的心情，陪著金月緩緩而行。

“明明，月月，坐，快坐！”金鴻熱情地招呼著小兄妹倆。

坐在巨大的石頭上，陽光暖暖地照在金鴻、金雁、金明和金月的身上。風在頭上高處徐徐地吹，映襯得周遭更加寧靜一片。多么安詳而美好，仿佛這里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流血犧牲和戰爭。

坐定后，誰都沒有說話，陷入了一段長長的靜默。

半晌，金月一揚頭微微笑道：“鴻哥，我和明明哥替爺爺感謝你！我想，爺爺如果在世，一定很想回如甕谷再看一看，看看差點留下自己性命的地方?，F在，我和明明哥替爺爺看到了。這么快就讓老人家了卻了一個心愿，真是高興。如甕谷被爺爺守護得非常好，這么溫暖寧靜。”

“對呀，爺爺若有知，一定會感到特別開心的。鴻哥，謝謝你?！苯鹈鞲屑さ匦Φ?。

“是呀，確實多虧了鴻哥，福遠爺爺若在天有知，一定會很開心?！苯鹧阋卜滞饧?。

金鴻靜靜地看著弟弟妹妹們，道：“月月，明明，雁兒，能替爺爺了卻心愿，是我們應該做的，哪兒能總說謝謝什么的。要說謝啊，我們都得感謝爺爺他們的犧牲和付出。否則，我們怎么可能這樣安安靜靜地欣賞如甕谷美景?。炕臎鲎杂谢臎雒?，幽深自有幽深美，這都是屬于我們的財富。這份財富是爺爺們完整守護并傳給我們的?！?

金明金月、金雁頻頻微笑點頭。

“你們剛才問我，降落在如甕谷中是我提前計劃好的嗎？實話說，我是早有這樣的打算，但卻是即興實施的?！?

金明金月、金雁不解地看著金鴻。

“在世界戰爭史研究中，戰場實地考察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但實際實施起來卻困難重重。你們看到了，如甕谷底極不平坦，尤其是遍布尖銳散碎堅硬的巖石，對于直升機來說，山谷兩面峭壁間的飛行寬闊度也不大夠，輕易降落是很危險的?！苯瘌欇p聲解釋道。

金月的好奇心又被激起，道：“是呀，剛才多危險呀。鴻哥當時是怎么想的啊？”

金雁、金明期待地看著金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