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解，沒關系，先喝茶。”老者溫和的笑了，手袖一揮，桌面上出現了一套茶具，和一壺清香的茶水。

茶水泛黃，香味四溢，看上去很年久了，牧青端過一杯，細細品味。

很苦澀，茶葉放的越久越好。品出的味道也是千滋百味。

但不知怎么，就是這熱氣熏得他眼角騰起一團輕霧，隨即抬起頭，將那流出來的眼淚狠狠地憋了回去。

老者緩緩道：“嘗出什么來了？”

“苦澀?！蹦燎嗌钌畹貒@息道：“還有點甜，有點清香，很……難言?！?

良久，始祖輕輕道：“看來你在外面，經歷了不少?！?

這一句話，挑起了他的心事，牧青只好點點頭。

“也經歷過不少生死?！?

“是?！?

“也有和親朋離別的悲痛?！?

“是的?！?

“還有甜蜜，可是有了傾心相愛的紅顏。”

牧青沒有說話，但始祖也猜到了：“難怪。”

“你跟我年輕的時候很像。”老者一邊倒茶一邊說道。

“我年輕的時候，也有不離不棄的紅顏知己，也有豪氣干云的兄弟，也有談笑風生的師兄弟們，好多次的搏殺、好多次的險阻、好多好多……現在只剩下我這一個了?！崩线@目光留戀的看著其他冒著熱氣的茶水，淡淡的道：“看到茶杯，我總感覺他們還活著，還在這里坐著，笑著，說著，所以我每次沏茶，總要給他們也倒上。”

此刻，牧青內心有了一種猜想，但這猜想太過震驚了。

“我喝茶，喝的不是茶，是回憶、留戀、不舍，我喝的乃是一種意境。你，可領悟了？”

話音剛落，牧青眼前突然一陣幻化，非云非霧，如夢如幻，看到的，是時光如電，歲月如梭，生老病死，滄海桑田……

隱隱約約，牧青似乎看到了，一位英姿勃發的少年，玉樹臨風，在漫天碧草，晴空萬里中，和一位青春秀麗的少女相逢。

少年豐神俊朗，少女溫婉柔情，只是四目相對，便是情竇初開，從此情根深重，不離不棄，相濡以沫……

似乎看到，他拜入仙門，嶄露頭角，與師兄們相遇，切磋斗法，共謀一醉，危難時并肩作戰，險境時左推右勸……快意恩仇，叱咤天下。

看見與妻子終得結發，洞房花燭，看見三五知己，血染天地，縱橫捭闔……

最后，看見了他愛妻身亡，痛不欲生；又似乎看到，他的好友們一個個在他身邊老去，一個個在他身邊閉上眼睛，從生龍活虎，變成了無聲無息，最終，化為一抔黃土，他的心，在一次又一次的撕裂……

隱隱然，似乎面前出現了幾座長滿了青草的墳塋，夕陽西下，靜靜的沉沒在天地之間，墳前，一個白衣老人長久佇立，癡癡又悵然……

牧青眼睛濕潤了，這一刻，突然感同身受，心中的悲苦悵然，竟然不可抑制。

他想起了，漫天大雪下，飄然出現的紅衣，那一幕深深地印在他心里。

也想起了，和師兄弟們談笑風生，笑音朗朗回蕩。

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光。

后來發生的一切，打破了幻想！

牧青豁然醒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眼淚一滴滴的滴在了地上，發出輕輕的響聲。

凝目看向對面，只見老人依然是靜靜地坐著，一雙眼睛，含著無限的睿智與深邃，正在看著自己。

“哭出來，好些了嗎？”

牧青恍然醒悟，不知為何，我穿越前的記憶一下子變的縹緲無蹤，沒有了任何束縛，像掙脫了枷鎖的白鴿，飛向遼闊的天地。

過去的記憶無比深刻的印在我的腦海深處，簡直就是一塊大石頭壓在頭頂上。

我的這一番回憶，拋開過去，真情實意的接受現在的我，接受這個世界，接受愛人。

曾經的我很驕傲，因為我來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歲月，我驕傲的認為這里的思想、這里的規章制度、這里的修仙者根本就不如我，我是一個現代人，是在一個講文明的世界里，哪里像修仙界一天到晚打打殺殺。

忘記過去，早已逝去的已經成了過眼云煙，放眼向前看，接受真正的自己！真實的我！

老人終于眉開眼笑，如果有外面的老祖看到現在的他，一定會大吃一驚的！他已經有兩百多年沒有露出這樣的笑容。

“孩子，你心事太多，將自己壓住了。這一次痛痛快快的流淚，便將你的壓力，宣泄了不少?！?

的確，自己總是在為了回家而惆悵，為了宗門而懊惱之間煩悶，但此刻聽了這句話之后，才豁然發現，自己的胸口的那種沉重窒悶的感覺，竟然不知不覺的消散了一大半還多……

老人道：“有句話叫：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很多年輕的時候，總是把滿處的懊惱、傷心、悲痛憋著，認為流淚就是懦弱行為，這是不對的。”

“這些雖然當時不會爆發，等你年老時，人的本性，會讓你懷舊。而到那時候，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懷舊，你一生積壓在心頭的事情，就會紛沓而至。變成對你最痛苦的折磨……而這便是……心魔！”

“而且這種心魔，無法克制！于是修士一生修為，便止步于此。普通人一生壽命，也是止步于此。”

牧青喃喃道：“人生得意須盡歡?！?

“對咯?！崩险咝牢康男α诵Α?

老者通過這一次的幻化過往記憶，來教誨牧青，卻是讓牧青的人生態度，發生了天翻地覆一般的改變！

牧青深深地對老者跪下，拜了一個響頭，他那桀驁的心，尚是首次對一個人如此欽服。

他這一生，跪父母，跪宗門，敬云溪，敬老忘。從來沒有一個人，讓他心悅誠服的露出這種神色。

牧青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敢問前輩，如今是什么修為?”

“老夫年輕時，十歲修行，十五歲筑臺，四十歲輪海，一百一十歲嬰變，時至今日，卡在嬰變境大圓滿七百年了?！?

牧青駭然:“那您……”

老人笑道：“你想問我為什么無法突破?呵呵…...我若要突破，早已經突破到斬身境，就是斬身上境巔峰上不去，斬身中境巔峰，卻是穩穩地。不過我死命壓制修為，不使突破。”

“到達斬身境，就會突破千年壽元的瓶頸，但是每隔百年就會有小天劫，每突破千年瓶頸就是一場大天劫，就連突破這一級，也只是為了延續百年的壽命。若是再突破……恐怕……我以后就沒有茶喝了……可是如今，我壓制了七百年的瓶頸，居然快要突破……真是令人苦惱?！?

牧青駭然，猜的果然沒錯，驚訝道：“您老人家修煉的，莫非是有情道?！”

老者凝目看著他，終于一笑：“你以為，我今日叫你來，是為何?”

牧青震驚的站了起來，這一刻，竟然有些失態。兩眼瞪的大大的看著這位始祖，只覺得心中驚濤駭浪!

就連老忘，也忍不住渾身一震！睜開了眼睛看著輪回道這位始祖，眼中一片駭然之色。

誰也沒有想到，輪回道的始祖，修煉的竟然是逆天的有情道!

現在的牧青或許還不怎么了解真正地有情道是什么，真正地有情道是多難。但是老忘，前后經過了不知多少萬年的人世沉浮，卻是深深的知道，有情道……要想修煉有成，比登天還難!

但這位輪回道的始祖，修煉有情道居然一路突破到了嬰變境的巔峰，而且，還是拼命的壓制著修為，若不然，竟然已經到了斬身境！

為何世間修行無情道者多？是真的因為修行一定要拋開雜念、斷絕七情六欲嗎？不一定，有情道者就是因為放不下，執念太深，一但化作心魔就是萬劫不復。

有情道……步步皆是心魔！

牧青坐在那里很久...很久……

十天十夜……牧青終于清醒了過來，因為沉浸在腦海思索中太久了，以至于現在大腦還一片混沌。

“老忘，你明白了嗎？”牧青說道，而老人早就離開了屋子里。

“這種意境，誰也說不清，你自己體悟就好。”老忘道。

牧青沉默了一會兒，然后道：“所謂的無情道，乃是為殺人而殺人，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如此，天長日久，自然磨練的一顆心冷酷如冰，凡事，皆從生死安全去考慮，一切以實力至上，強者為尊!久而久之，便成了自大自狂的性格，一切以自我為中心，也就消失了本性與本心。”

“而有情道也會殺人，也會劫掠，但出發點不一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殺之無愧!這樣，同樣是以自我為中心，但這個自我，卻是包括了很多。”

“于是從這里，才開始區分有情道無情道。區分開了之后，便有了差異?！?

“無情道的自大自狂嗜殺，便是心魔，但這有莫大的好處，就是斬斷一切牽掛，只顧自身走向巔峰。所以，無情道修煉比較快，但卻有其極限，雖然以我現在的修為，還不知道這個極限在什么地方，但卻感覺得到，如此絕情寡義，絕對不會未來發展無止境。因為那不符合天道……”

“而有情道自古無人能到巔峰，便是因為……有情道需要情到深處，有一份永遠的心靈寄托。有些人半道迷失了，或者，崩潰了，或者，被歲月消磨掉了真情，遺忘了曾經，便終身止步。之所以有些人修練不成有情道，便是因為，他們愛得不夠深！用情不夠深！所以，一旦伴侶逝去，時間短暫，還能追憶，時間長了，卻是遺忘了……”

“這是長老之所以認為的。他的有情道是他的，他的有情道是……深愛！愛到極深處，便不會忘！”

“但是，現在的我還體會不到，不過那又如何？我有我的道！我的道是——守護！”

“守護愛人！守護親人！守護我應該守護的人或事！這，才是我的有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