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泉寺之所以有名，是因為兩年前來了一位號稱是得道活佛的高僧帶領眾僧人在城內傳教，甚至還當眾表演空中攝物、口吐烈火，跟神仙一樣。因此，無數老百姓們都開始了信佛，在他們的傳教下，很多人都捐贈香火，以表誠心。

這還只是開始，他們不知用什么神仙手段治療疾病，更有夸大其詞說他們是真佛臨塵，于是招收信徒，還以什么“天作之合”“前世姻緣今世了愿”的理由，招收不少女信徒，慢慢的，龍泉寺就成了此地圣地，每當過年、節日，有不少高官顯厚邀請他們做法事。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牧青了解了這一切后，愈發覺得這其中不對勁。這不就是一妥妥的邪教嗎？

“這世上還有打著佛門的名號招搖撞騙……要是佛祖真的存在，會不會把他們打下十八層地獄。”牧青冷笑，不說真佛存不存在，這些招搖撞騙的邪教徒可恨，那些不知其中陰險的愚民們同樣可恨。想必也并不是沒有人看破他們的軌跡，只不過是謠言如海，能瞬間淹沒一個自知清醒之人。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在曾經的價值觀的熏陶下，也許真的會懲戒一番這群騙子。

可如今，牧青不想管閑事，更是不屑管閑事。就好像是遇見了一個摔倒的老奶奶，卻視而不見……

不是曾經的熱血少年變得冷血麻木，而是一個內心經歷了孤寂后選擇以冷漠看待世界。

兩人不知不覺中走出城外來到一座碼頭，這里陸路官驛也依河而建，所以這碼頭倒還熱鬧，既是水路碼頭，又是陸路的客貨集運站。碼頭夫們在此建有簡陋的住房，藥材布匹、糧行商號，堆棧庫房，櫛比鱗次。

同樣，這里也是全城最大的貧民區。

即便是過年了，到了京城邊這片貧民區，卻見不到什么過年的氣氛。碼頭上的苦力還在搬運貨物，一個個干得興高采烈，他們不怕出力氣，有活干才有飯吃，貨物越多越沉重，他們越開心。

巨大的食油筒重達200多斤，他們兩個人一組，用麻繩勒在肩上，艱難地朝著庫房行進著，皮油是制作蠟燭的主要材料，多用糊皮紙的大竹簍包裝，每簍也有200來斤，兩個挑夫用扁擔抬著，口里喊著“嗨啊喲”的號子，一步一踉蹌地走著。

這是真正屬于窮人的世界，這些無產無業的窮苦百姓，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升斗小民，大多是破產失地的農民，為生活所迫而背井離鄉來做苦力，在河邊荒郊搭起窩棚棲生。

他們被官方嗤之為“不耕、不織、不賈、不商之民”，龐雜足慮的社會不良百姓。可是誰會知道，他們要求的僅僅是有一口飯吃，有一件衣穿？

然而，還有比他們更加凄慘的百姓。穿過一條低矮的胡同就是一座頗敗的龍王廟，四壁透風，比那木棚小屋更加難以御寒，真不知道那些乞丐是怎么熬過冬天的。乞丐是沒有人理會的，如果生了病，他們會在寒風的呼嘯聲中凍得僵硬的尸體，好心的伙伴或許會為他挖個坑，再不然就往荒地里一丟喂野狗，官府里沒有人會追究。

牧青衣著鮮麗，誰看過去都自覺避讓，因為，像是他們這種被人口中俗稱的賤民，都不敢招惹是非，上去碰富家公子的霉頭。

牧青眼中冷淡如水，但在心里卻另有一種感觸。

從高高在上的仙家之門，到生死不由己的戰場；從一時的光輝身份，到大陸通緝的散修；從凡人中崛起的官員，看到城外的餓殍饑民……

其實，自己跟他們又有什么不同呢？

仙門的滅亡，讓我們兩人顛沛流離，仔細一想若不是逃了出去，我也會變成無人問津的白骨，云溪也可能成為敵人腳下的鼎爐。

就是那些朝堂上的官員也一樣，若是當官的犯錯，最差的結果就是誅滅九族，若是活著，男的貶為庶民，也只能跟這些乞丐一樣上街討飯，女的更慘，這些家眷們會被送到教坊司，說難聽點就是“窯子”，供給達官貴人們玩樂。

想到此，一陣風襲來，牧青不禁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他猛然看著身旁的云溪，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手。

我不能再這樣渾渾噩噩的隨波逐流了，若是自己不趕快變強！別說保護她，就是保護自己都難說！

“大哥哥，你可是想買一對草鞋么。”

在牧青駐足的街道旁邊，正有一個中年婦女在販賣草鞋，旁邊站著一個小女孩，矮小瘦弱，皮膚黝黑，臉蛋臟兮兮的，只有一對大眼睛漆黑而清澈，明亮如星。

小女孩見牧青在自家草鞋攤前駐足良久，還以為他看上了娘親編織的草鞋，猶豫再三，還是鼓足勇氣輕聲問了出來。

“大丫，不要多嘴！”

那中年婦女臉色一變，開口訓斥道，她眼見此人所展現的風度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可比，她擔心自己女兒這么一說，反而會引來人家的不快，那可就麻煩了。

牧青恰好從沉思中清醒過來，見這一對母女衣衫縫滿補丁，寒酸的很，明顯是過著窮苦之極的生活，很是可憐。而在這對母女身前的攤位上，擺放著一對對的草鞋，滿滿當當，一看就知道，還不曾兜售出去一雙。

“這些草鞋我都要了。”云溪發善心，手掌一動，將一塊銀子偷偷塞進中年婦女，這一塊銀子，足夠一個窮苦人家安穩生活好些年了。

牧青順手打包下草鞋，他并不是不反應，而是他明白，他們能救助這一對母女，可又救不了天下所有的母女。

“啊，多謝小姐，多謝小姐……”那中年婦女手中沉甸甸多了一塊大銀子，不禁一呆，旋即連忙道謝，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了。

牧青拿著包裹，走著走著來到了這座破敗不堪的龍王廟，這里四壁坍圮，處處布滿灰塵蛛網，廟中的神像也是面容模糊，殘破一片，早已倒塌。

外面可見圍堆的乞丐，一個個打著寒顫，在廟宇后面，無數個小土包起伏不定，甚至還有的睡死在上面，身子只是蓋了一張用麻草編織的草席。

見此情景，牧青一想到，那所謂的假佛在王城中吃齋穿暖，卻不曾為這些流民發善心；那王宮朝堂上追名逐利的大臣們整日勾心斗角，卻不見民生疾苦，百姓流離失所！

想到多少師兄師姐們身首異處，埋骨他鄉，那些罪魁禍首們還在爭奪靈脈資源！想到天衡老祖、想到修仙界的殘酷、想到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

這個世界，真的很荒唐……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修仙……修仙……嘿嘿嘿……原來這便是修仙……

牧青內心冷笑不止，他不是個大善人，也不是個大惡人。曾經看小說中的主角一個個深明大義、雖不擇手段但講正義、講公平……

現在，他明白了！

荒唐！全是荒唐！

“哪有什么身不由己，其實，是己不由心。”牧青像是自嘲，人，這種生物本就很矛盾，他們會用感性和理性的觀念去處理事情，面對生活。

理性一旦超出了道德的標尺，就會稱作冷血、無情。

感性一旦超出了法則的籠子，就會變作雙標、虛偽。

千人千面，善或惡，正與邪，仙和魔。其實都是世界多樣化的產物，所謂修仙者，其實也不過是得到了強大力量的凡人罷了，因為他們在本質上，始終還是人！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有貪念、嗔念和癡念。宗門戰爭的根源就在于一個貪念上，他們始終還是放不下貪念，所以貪圖別人的資源，占據別人的土地；修士之間的爭奪和殺戮就是嗔念，因為先有貪，然后就會種種算計、陰謀百出、殺心豁起；修士追求修仙，想成仙得道，不就是個癡嗎，因為這個癡念，不擇手段，喪盡天良。

難道世人真以為，成了仙，就能斬去七情六欲？斬去執念？錯了，當他們為了一個目標去廝殺時，就永無止境。

這就是人，是天地間的芻狗，是圣人眼中的芻狗。這個世道是不公平的，唯一能稱得上公平的唯有生死。

一個生命的消失，對于整個大自然，對于滾滾的歷史長河來說算不得什么。

人之所以修仙大多都是求長生，因為他們都怕死，為了不死而修仙，可最終無一不例外都死在半路上。即便是天尊也難逃生死天道。

既然都有一死，那這個世上真的有長生不死的仙嗎？

成為仙，其實就是成為道，領悟道，化作道，像是道一樣，看待萬物眾生為芻狗；身為道一樣，看浩渺宇宙盡是螻蟻……

這個世上，沒有仙！

沒錯……從來都沒有仙！

唯有道是永恒！

當牧青領悟至此時，他驀然睜開了眼睛，望向蒼穹，似乎他的目光要穿越此界，穿越宇宙星河，穿越浩渺無窮的天之大道！

云溪在一旁望見牧青的目光，心中轟隆隆間就好似無數個狂雷撼動，瘋狂的炸響。

他整個人好似定住了一樣，一動不動。可世界，在這一剎那，只剩下了牧青的目光，他的人生，在這一瞬間，只有這一道目光。

云溪不理解，這是一道怎樣的目光，明明沒有多少華彩，卻蘊含著一種深邃而堅定的力量，這力量，很強大，強大到一種撼動其蒼天的力量。

“他難道接二連三的領悟，莫非是……入定？”云溪眼中的駭然，已經濃郁到了極點。她從未見過有人能夠在悟道時入定，更是沒有這種隨時隨地都在悟道，隨時都可能進入入定狀態里。

就好像你在淺淺的冥想中，參悟到了什么至深之理，頓時間一下子進入深度冥想，仿佛整個人，整個靈魂，都進入到了一種尋道的玄奧之中，在漫漫路上，尋不到出頭，可又能一下子從深層次中蘇醒，而后再度進入！

這一切，可觀而不可言。

在此時突然間，牧青的道臺響起轟鳴，體內元神似乎要脫體而出，白日飛升，去追尋那虛無縹緲的天地之道。

他的修為，再度攀上一層！

筑臺六層。

在古老的記載中，有一種人明明沒有修為，可卻能在一朝悟道后，頓時白日飛升，猛然間有了修為。

這種人，被稱作修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