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在睡覺，陳羽在看書。

十月的武漢已經有點冷了，坐在屋檐下看書的陳羽穿著臨出來時剛買不久的襖子，下面則穿著秋褲加一條滌綸的西裝褲，褲子是臨鎮讀高中的表哥淘汰下來的，有點大，穿著有種很肥的感覺。才看了一會兒陳羽就覺得手腳冰涼，不知道從哪來的風不停的從褲腳和袖口、領口等地方灌進去。放下手里的書，陳羽站起來跺了跺酸麻的腳，又搓了搓冰涼的雙手，抬起頭往上看了看，他們現在所住的這個院子是和農村那種樣式很像的平房，周圍卻都是七八層高的老舊居民樓，很多外墻都已經斑駁了，露出青灰色的墻體，和原本灰白色的畫面很不協調，仿佛一塊塊傷疤一樣……

天空陰沉沉的有點暗，陳羽看著周圍的環境心里想：這地方可能終年都見不到陽光吧？還別說真有點劉禹錫《陋室銘》里的‘陋室’的即視感。

院子里的墻上長滿了暗綠色的青苔，地上用磚鋪成的地板上，偶爾幾根雜草還頑強的從磚縫里往外伸展著。這里盡管每天都是人來人往的，除了走廊檐下掛著的衣服以外，到處都透露著一股子荒蕪的意味。

‘啪…’

一聲輕響，打斷了陳羽的觀察，回頭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原來是那個叫柳蕓的女孩子。

只見她坐在一個小凳子上，面前充當桌子的靠椅上放著發夾、鏡子和幾個玻璃瓶，響聲是梳子掉在地上發出的。看到是她，陳羽不禁愣了愣：她也沒去睡覺？

不過回頭想想也就釋然了。這姑娘雖然一路上鬧騰個不停，但在車上比誰睡的都香，一直到目的地才被人叫醒。一路睡了幾個小時，現在還能睡著才是見鬼了。

當陳羽看向柳蕓時，背對著他的柳蕓似有所覺的回過頭來對著他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看到柳蕓的動作，陳羽有點意外。一路上陳羽話很多，但都是在和那些同來的男孩子打鬧、說話，對女孩子則很少搭理，讓幾個女生頗為不爽。而且出來后陳羽的幾個小伙伴自發的把他的外號改成了‘作家’，更讓幾個女孩子心里不舒服，因為陳羽靠寫作賺稿費的事村里人幾乎都知道，女孩子也都喜歡有點小才華的男生，但不會主動的去套近乎。陳羽以往的表現都是如此，讓村里的同齡女孩也都熟悉他的風格，雖有點不爽，但也沒說什么。

可鄰村來的柳蕓不清楚這些，在向表姐打聽過后還對這個其貌不揚的男孩子驚訝了一下，雖有意無意的和陳羽說過幾句話，陳羽不太會和女生相處，所以就選擇了無視。在遭到‘冷眼’之后，柳蕓也就絕了認識、接近這位‘小才子’的心思，所以兩人根本談不上熟悉。

此刻在這里‘遇到’，陳羽不禁有些局促不安，正想回屋里看看，卻發現柳蕓居然站起身并朝著他走過來，還對他問道：‘你叫陳浩是吧？你怎么也沒睡？’

‘是，我…我沒有…沒有白天睡覺的習慣！’

看著他局促的樣子，說話都結結巴巴的，柳蕓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以前的種種猜測和不滿，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原來這個小才子還會害羞啊！哈哈！真好玩…’

心里這樣想著，嘴里卻問道：‘剛才看到你在看書，所以就沒有打擾你，你都這么厲害了還在努力啊？’

聽到她這么問，陳羽有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回道：‘我哪里算什么厲害，只是我下學（輟學）早，不想被人甩在后面，而且我沒什么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看看書。’

‘不厲害嗎？我覺得已經很厲害了呀！反正我每次寫作文都是腦殼疼，拿起筆來就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對了，你剛才看的什么書啊？可以給我看看嗎？’

‘沒什么，剛才出去吃飯我在周圍轉了轉，看到有一家賣舊書的，隨手拿了一本，都是些課外書和教輔書。’陳羽說著就把手上的兩本書遞了過去。經過剛才的緊張以后，這會兒他環境平靜下來，所以說話也就正常了。

柳蕓接過書看了一眼，只見上面那本封面上寫著《宋詞三百首》，再看看下面那本稍微厚一點的，發現只是一本高三語文的綜合練習冊，。對這些她都不熟，所以只好又還給陳羽。笑著對他說：‘這些我都看不懂，還是還給你吧！聽說你好像六年級都沒有讀完就下學了，那你怎么看起高中的語文教輔書來了？’

對于這個問題，陳羽有點難為情，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說自己是瞎看的吧，剛才人家就在對面坐著，陳羽不僅一邊看還一邊拿著筆做著記錄；說自己能看懂呢，他又怕柳蕓說他裝。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吧！

于是他對著柳蕓說道：‘因為我離開學校比較久，怕掉下學習，就看了很多書，看這個只是對以前看的課本做一些知識的補充。

聽他這樣講，柳蕓稍微愣了一下。然后驚訝的對他說道：‘你這是在自學嗎？我聽說沒在學校讀書都可以考大學的，看樣子你是準備自考大學了…’語氣里還帶著一絲崇拜的意味。

聽著柳蕓的分析，陳羽還略有得意之色，雖然她說的不對，那也是她對教育體制不了解，但被人這么崇拜的夸獎心里還是很高興的。所以他還是開口對柳蕓說道：‘這個不一樣的，我沒打算去讀大學，只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將來可以讀函授本科，這樣我將來也就有了個學歷證明。’

函授的概念還是他的一個筆友告訴他的，后來他又去查了一下這個函授本科是怎么回事，看到不用去大學里專門上課就可以得到大學畢業證他當時興奮的差點跳起來，畢竟以他現在的條件還是沒有辦法負擔那么大一筆大學的學費的。

又給柳蕓簡單的解釋了一下函授本科和全日制本科的區別后，睡覺的那些小伙伴們也都起來了。兩人回到了各自的屋子里，雖然剛才聊了十多分鐘，可兩人還算不上很熟，而且根本沒有共同話題，也只好散了。

在和幾個小伙伴們一起聊了一會兒，大家看天還早，就一起去職介門臉里看看有沒有機會，畢竟出來是為了找工作，干等在這里沒人給他們發工資。等他們到了職介門臉上時，那里坐著的人已經不多了，或許是跟著新雇主走了，又或許是出去吃飯了。雖然天色看起來還早，墻上的掛鐘卻已經指向了下午五點半。在門臉上站了一會兒，幾人正商量等下去哪兒吃飯時，門口停下一輛車。

車子是大街上被刷成各種顏色的出租車一個樣式的神龍富康，但沒有被出租車的標識，應該是輛私家車。那時候私家車還沒現在這么普及，而這神龍富康的車子雖然不大，可也要賣十幾二十萬。對于在村里老式桑塔納都沒見過幾次的陳羽而言自然是不認識這是什么車的，更別提知道這個車子的價值了。

等車挺穩以后，下來一個剃著短平頭的男子，年紀大概四十多歲，個子不高，滿臉的兇惡之像。看著他進了門臉，幾人繼續商量晚上吃飯的事情，剛決定去吃中午吃過的那家小攤，職介里面出來一個留守的中年婦女，中午剛過來的時候，陳羽聽別人叫過她‘張老師’。

那個胖胖的中年婦女出來后看到一群人站在門口，立馬開心的對一群人道：‘你們是中午劉老師帶來的吧？有個事情要四個人，你們想不想去？’聽到說有活可干了，一群人頓時忘記了肚子餓，都滿臉希冀的看向這個所謂的張老師。

看到他們眼中的渴望之色，那個婦女哦不，張老師滿意的點了點頭，用很溫和的語氣對他們說：‘要工的許老板是我們的老客戶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過來招人，他來了幾家超市，用人的地方很多，這次是來招兩個理貨員和兩個收銀員的，所以需要兩男兩女。必須都要認識字，做事情勤快一些的，待遇包吃包住一個月三百。愿意去的跟我進來簽個字。’

聽到她說一個月包吃包住三百塊時，幾個人立馬躍躍欲試起來。這群人中除了陳羽自己賺過上千塊錢以外，其它人大多數都沒自己掌握過幾百塊的大錢，雖說這次出來家里人都給了他們兩三百到四五百不等的錢給他們做開支，但怕他們亂用，除了一些零錢以外大錢多數都放在那個介紹人劉鳳梅手里。

只有四個位置，但十二個人都想去。因為不是在家里，沒有人敢在這里鬧事，所以經陳羽提議，大家最終決定用黑白配（類似于剪子包袱錘的一種猜拳游戲，三人以上才能玩）的方法確定哪幾個人去。經過一輪角逐，最后陳童、陳羽還有兩個女孩勝出。

勝出的人進去門臉里在一份用工協議上簽了名，再按了一個手印之后這事就成了。讓后張老師就讓他們幾個跟著那個開車過來的許老板走，等幾人拿上自己的行李，在職介所工作人員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伙子的幫助下塞進許老板車子后備箱中。等許老板也和職介所簽了一份協議，交了介紹費以后下來發動車子并讓他們四人上車。

幾個人學著那個幫忙放行李的小伙的樣子打開車門坐進去，然后關上車門。陳羽因為最后才走到車旁邊，所以只能坐前排，等他上車坐好后車子緩緩啟動，在一幫沒有撈到機會的小伙伴的注視下離開了職介所。

從此，陳羽的第一次打工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