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靜謐地照射著，將瓦葉森林翠綠樹葉輝映成漂亮的金色，透過樹葉間隙散發出金黃色的光柱。

一輛馬車橫穿過光柱，牽車的旅行馬棕黃色的毛發染上一層光映，仿佛是太陽降下的天馬。馬車上的青年商人用手遮擋著陽光，瞇著眼觀察前方的道路，他拉著韁繩，引導旅行馬沿著一顆高大的山毛櫸穿過樹林。

馬車上盛載著方形的木制箱子，里面裝滿了薩蘭德劍，外面涂上蠟油密封保存著，這些武器的數量，足夠裝備一個領主麾下的軍隊。

在瓦葉森林內獨自運送如此大量的武器，可不是什么明智之舉，很容易被游蕩著的匪幫盯上。麥肯的匪幫能夠像狗嗅到香肉那般，不死不休地去追逐這輛馬車。

但馬尼拉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商人，他從小在禪達里長大，童年的時候就給商人們做幫手，對瓦葉森林十分熟悉。他知道哪一條道路最不為人知，最安全，也知道各個匪幫的活動跡向。

至少最近，他聽說只有一個匪幫在瓦葉森林的南方活動，其余的全都聚集在西面與德赫瑞姆平原相接之處。

小心為妙，馬尼拉還是選擇了更難走的隱秘路徑，以防碰上那個匪幫，他駕著馬車遠離傳統的商道，而是繞著高大的山毛櫸之間行進，讓櫸樹的茂密樹葉隱藏自己的行蹤。

瓦葉森林里的樹木絕大多是山毛櫸樹，但同芮爾典和羅多克境內的不同，瓦葉森林的山毛櫸樹的紋路有些奇特，上面不是線條狀的長紋，而是近似方形的紋塊堆積形成的圖案，看上去有些瘆人，并且這里的山毛櫸長得會矮些，一般沒有其他地方的那么高大，但葉子和枝干的外形卻沒有什么不同。

有些禪達人會把瓦葉森林的山毛櫸稱作瓦葉山毛櫸，認為是這里的火山灰地質改變了山毛櫸的性狀，并讓山毛櫸在正午的時候改變葉子的顏色。

剛開始馬尼拉很好奇，但之后就對此沒有興趣，每逢中午，只要陽光充足，云彩不多，山毛櫸樹們便會改變一下顏色，從翠綠色變成青瓦色，這在卡拉迪亞大陸上并不是什么特別奇妙的景象，只要熟悉了便會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

利用那些高大的樹木躲避匪幫才是正事，馬尼拉警惕地朝四周望去，發現周圍沒有什么人跡和聲響，但馬尼拉發現，在附近的地面上都是凌亂不堪的腳印和馬蹄印，顯然有支大部隊剛剛經過此處。

“可別給我整些什么麻煩，”馬尼拉不安地咕囔道，“我今天已經有夠倒霉的了。”

他小心翼翼地牽動馬轡，將旅行馬拉向一旁，遠離那些混亂的足跡，走入有些起伏的山路中。山路坑坑洼洼的，馬車的車輪時不時撞進坑洞和碎石里，撞得車內的木箱震動，里面的鋼劍筆直地沖向一側，碰到木箱的內側發出響亮的聲響。

響聲讓馬尼拉的心里頭又有些不安，這些發出聲響的薩蘭德劍原本是要提供給薩蘭德蘇丹的武器，如今卻送給提爾堡的哈倫哥斯伯爵。

假如蘇丹知道了事實，他肯定會大發雷霆，恨不得將自己撕碎。薩蘭德正在和羅多克與庫吉特兩線作戰，急需武器的援助。馬尼拉卻把蘇丹所需的武器拱手讓人，送給芮爾典王國的領主，這個行徑在蘇丹眼中無異于背叛。

“希望薩蘭德快點結束戰爭，恢復和禪達的和平貿易。”馬尼拉嘆了一口氣，他本來就是主要靠薩蘭德的香料與絲綢發家致富，可是愚蠢的蘇丹卻盲目地開戰，讓他無法安全地通過庫吉特的哈爾瑪，到薩蘭德王城都庫巴進行采購。

馬尼拉的財富和商隊數量因此大縮水，而奴隸販子拉蒙卻通過討好維基亞人，更加地受到阿拉西斯伯爵重用，在禪達城內順風順水，這讓青年商人心中感到壯志難酬。

樹叢中傳來響聲，馬尼拉敏銳地察覺到附近有人，他趕緊揮動韁繩，拍打著馬兒加快速度離開。

馬車拐了幾個彎，爬上陡峭的山路，又急速地俯沖進平地里，接著穿過一片片茂密的樹林，碾過被踩踏過的雜草叢，在最后的拐角處從野草里沖出去，馬尼拉來到一片被砍伐出來的空曠平地。

馬尼拉猛然回過頭，身后的樹林被微風吹拂著，樹葉隨風移動，再也沒有什么聲響，他安慰著自己，勉強放下心，驅趕著馬兒往平地的中央走去。

平地的正中央坐落著泰得撒馬希村，一座小型的芮爾典村落，這里不算太富有，村民生活得很貧困。自從馬尼拉在禪達開展貿易，過去一兩年來，他時常經過這里，和村長葉戈爾也算熟識。

此時村落附近游走著十幾個穿著破落的村民，都是些孩子和婦女，還有滿臉皺紋的老伯老嫗們，他們面色饑黃，身材瘦弱，疲憊地牽著家牛拉走剛砍伐下來的原木，拖到附近一處木材堆里。

家牛和村民們一樣瘦弱，骨架從皮膚底下微微突出，看上去營養不良的樣子，鼻子聳拉著微弱地喘氣，尾巴則垂在臀部上，幾乎夾進屁anus股ass we can溝里，沒有氣力搭理嗡嗡作響的蚊子。

葉戈爾村長在木材堆邊清點指揮著，他穿著芮爾典式的夏季外套，但里面卻穿著維基亞農奴服，一件亞麻色的短襯。看見馬尼拉來到，他枯瘦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皺紋擠成一團，“馬尼拉大人！什么風把您吹來啦。”

“陰郁無情的死亡之風，”馬尼拉今天心情不太好，但轉頭他還是擠出一絲微笑，“我開玩笑的，葉戈爾村長，我要去提爾堡見哈倫哥斯伯爵，”他有些擔憂看向周圍，風速變大了一些，吹動四周的樹葉竄動，陽光照射下的樹叢，隱約地有股黑暗的感覺。

“我想先在這里待一會兒，給馬吃點草。”

“當然可以，馬尼拉大人，”葉戈爾村長笑呵呵地回答，他用力把身邊的原木推進木材堆里，然后牽著旅行馬往村子里走。“您想在這里休息多久都可以，假如您不介意泰得撒馬希這里的環境。”

“我也算來過這里幾次了，知道泰得撒馬希的居住條件怎么樣，早就習慣了，我也不是什么嬌弱的貴族小姐。”馬尼拉暗想這村子起碼有士兵守衛，還算個安全的地方，他好奇地看著地下的木材堆，問葉戈爾村長：“為什么砍掉那么多的山毛櫸？現在離冬季還早著呢。”

“這不是為冬天生火準備的，大人。有一伙木材商人前幾周來過我們的村子，付錢讓我們砍伐瓦葉森林里的恰特樹，每隔一段時間就來收取木材。”

“恰特樹？”

“就是瓦葉山毛櫸，維基亞人把瓦葉森林里的山毛櫸樹稱為恰特樹。”

“除了我以外還有其他商人光顧這個偏僻的村子，而且居然是維基亞人？葉戈爾村長，我這樣說沒有冒犯的意思，但你不是說過你不想和維基亞人做生意嗎？”

“我的確這樣說過，大人”葉戈爾收起了笑容，神情有些嚴肅，“我是不想和維基亞王國的人有來往，但不包括維基亞斯拉夫帝國的維基亞人。這些木材商人是從卡拉迪亞的另一端，阿爾卑斯山脈東方的夏洛奈大陸，也就是維基亞本土過來的，他們不說通用斯瓦迪亞語，而是講流利的斯拉夫語，還沒有卡拉迪亞式的口音。”

葉戈爾看向周遭破敗窮苦的景象，老邁的臉上露出悲苦的神色，“鑒于泰得撒馬希最近的情況，我沒理由固執自己的愚見，何況他們也不是維基亞王國的人，于是和他們簽訂了協議，每周提供給他們一批恰特原木。”

所謂恰特樹的原木整齊地碼在空地上，木材下方的橫切面上是一圈圈圓輪，顯示著木頭的大致年齡。馬尼拉留意到，在圓輪的外緣，柴色的木質漸變為深瓦色的邊沿處，是一層厚厚的硬質，整個硬質層從外包裹著里面的木頭，看上去是樹木穿上肥大的毛絨衣。

“現在還有維基亞人從夏洛奈大陸遷移到卡拉迪亞？我還以為亞羅格爾克國王和帝國鬧僵了。”

“關系時好時壞，我得說不是哪個帝國皇帝都能容忍自己下封的大公，擅自在異國大陸里獨立建國，并幾乎脫離自身的統治。如果不是卡拉迪亞和夏洛奈之間橫亙著阿爾卑斯山脈，并且外海有諾德海盜的侵襲，維基亞斯拉夫帝國如今應該發動大軍踏滅維基亞王國。但亞羅格爾克那個光頭就是這么走運。”

馬尼拉噤聲了，作為商人他可不敢評論維基亞國王的頭發問題，他倒是習慣了葉戈爾村長大膽的言論。他想，一個芮爾典村長敢于辱罵維基亞國王應該也算正常吧。

“最近似乎有很多夏洛奈人來維基亞王國貿易，他們有些來瓦葉森林采購恰特樹，有些就自己動手進森林砍伐，不過行為很隱秘，大概他們覺得維基亞人不應該出現在芮爾典境內。馬尼拉大人，你知道‘恰特’在斯拉夫語里面是什么意思嗎？”

坐在旅行馬上的青年商人眉頭揚了揚，搖頭表示自己不懂。

“哈哈，就是Сукаблядь啊！哈哈哈！”葉戈爾感到好笑，直樂得大笑，牽著馬轡的手抖動著，拉得旅行馬生氣地鳴叫。

青年商人面無表情地看著村長，馬尼拉得承人他不懂老村長的幽默，或者說禪達人不懂芮爾典人的幽默？他感覺剛才葉戈爾村長笑得想要放棄用尊稱，改口叫他同志（維基亞人對同胞和好友的稱呼），這在以前也發生過。

“‘該死的混球’！這就是恰特的斯拉夫語含義，很少見維基亞人這樣命名，植物學家當時肯定喝了一桶伏特加哈哈。”走過村口，葉戈爾拉開了擋路的稻草和叉子，看著村落里歪扭的簡陋房子，他慢慢收斂起笑容，“但我很快明白了這個名字的含義。”

“他們不就是為了區分瓦葉森林里的山毛櫸和其他山毛櫸嗎？要我講，直接用前綴命名為瓦葉山毛櫸更直觀得體。”

“不是，馬尼拉同志，哦我是說，馬尼拉大人，我得說‘恰特’并不是指山毛櫸，或者說只有里面才是山毛櫸。”望著馬尼拉一頭霧水的疑惑神情，葉戈爾村長放下了馬轡，“我這么說你肯定不懂，來！同志們，給馬尼拉大人展示那個壞掉的木頭！”

在村長的招呼下，幾個村民從一所看上去像是茅房的屋子里搬出烏黑的木頭，木頭看上去和木材堆里的原木沒有什么區別，只不過被人平直地削開一半，只剩下半個圓輪了，而且木頭底端還有很多小洞孔，像是被什么尖銳物插過一般。

“這是一周前我們撿到的，在一處樹墩旁，”村長把木頭豎著放在馬尼拉面前，展示下方的切口處，“您可以瞧瞧，在木頭兩端被斧頭砍下的地方，不是只有圓輪，在圓輪外還有干癟的雜質，像是腐爛的蜂巢浸過泥漿，一團惡心的雜質搭在最里面的木材上。”

在馬尼拉的觀察下，眼前的木頭的確如村長所說，最外層應該是樹皮的地方全都干癟成軟塊，又軟又干的塊片，內部的木材還算完整，只不過很明顯貼著軟塊的邊材有被侵蝕的跡象，而沒有貼著外面那團雜質的心材就沒有受到影響。

“這是怎么回事？”馬尼拉感到有點惡心，的確如同村長所講，木頭的外層丑陋不堪，還有特殊的藥味，“樹皮怎么會被抽干成這樣？”

“抽干，您說的很對，的確是被抽干的，”葉戈爾伸手指向木頭底端的孔洞，“這是樹木的根部，被某種尖銳的東西刺出很多小洞，當初我們發現的時候，有很多漿液從里面流出，顏色就和正午森林的樹葉一般，都是青瓦色的，在陽光的照射中，顏色愈來愈深，而且漿液慢慢蒸發了，木頭的外層就變成這個鬼樣子。”

“樹汁被抽干了？導致樹皮變成這個鬼樣子？”

“這點您說錯了，馬尼拉大人，這木頭外層的不是樹皮，”葉戈爾微抿著嘴，忍著惡心揭開了木頭的外層，將表皮那團惡心的雜質撕下來，如同抹開野豬身上干硬的淤泥，“這里面才是山毛櫸真正的樹皮。”

當那團雜質被揭下來后，木頭的表面露出了一層薄弱的木皮，木皮被腐蝕得與原樣不同，但依稀能夠看得出上面條狀的紋路，正是芮爾典和羅多克境內常見的山毛櫸樹皮紋路。

馬尼拉詫異，雜質覆蓋了山毛櫸的樹皮？那這是？

他訝然地盯著不遠處的木材堆，木材堆上的原木外皮都是不規整的塊狀紋路，“這是怎么回事？葉戈爾村長？難道說這里所有的原木，實際上都是山毛櫸被包上一層外皮形成的？”

“這個外皮就是‘恰特’。”村長表情很認真。

“所謂‘恰特’又是什么？”

“該死的混蛋！哈哈哈哈！”葉戈爾又露出嘻嘻哈哈的笑容，他被逗笑了，即使馬尼拉直愣愣地看著他，沒有發覺這有什么好笑的，“實際上，馬尼拉大人，我個人認為這是一種寄生植物。”

“寄生？嗯所以這個恰特就是生活在山毛櫸樹上的東西，它貼在樹木外層，融合成樹皮形狀，吸收山毛櫸的營養，以至于讓瓦葉森林的山毛櫸都長得比較矮小。”馬尼拉右手拖著下巴，掌心向內，他從沒有聽說過這種情況。

“沒錯，這就像冬青那樣，馬尼拉大人，在夏洛奈大陸和維基亞王國雪原上，冬青這種野草常常附著在白楊木的枝頭上，吸收楊樹的養分成活，恰特大概也是這樣一種寄生草，和那些偷懶不干活的同志一樣哈哈哈。”

馬尼拉聽懂了，但又感到一絲不安，他望著村外那些郁郁蔥蔥的‘山毛櫸’，每一棵樹外層都覆蓋著紋路奇特的樹皮，“我從來不知道這一點，真可怕，整片瓦葉森林都是被俘虜的山毛櫸，而從小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卻從不知道。”

“畢竟沒有太多人對寄生植物有了解，就算有半吊子的植物學者認識寄生植物，他也絕對猜不到堅固的樹皮其實是恰特的偽裝，”葉戈爾揚了揚手中的木頭，“這根木頭外面的恰特皮，姑且這么叫吧，我猜沒有誰會因此責怪我的，這恰特皮如果沒有腐爛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是絕對不會知道里面是受困的山毛櫸木材。同樣，瓦葉森林的居民從來沒有見過恰特皮脫落，他們一直以為恰特皮就是山毛櫸的樹皮，所以沒有人發現事實。”

“顯然夏洛奈人發現了，他們是怎么做得的？就在樹木根部插個洞，讓里面的漿液流出來，就能讓恰特皮腐爛掉？”

“并不能，我試過了，而且這些孔洞不是用刀刺的，應該是某種向矛一樣的圓條。誰知道呢，馬尼拉大人，也許真實的做法會讓你大吃一驚。”

葉戈爾挑起眉頭，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扔下木頭放在一邊，拍開手上皺紋里的灰塵，牽著旅行馬走向村落的中心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