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像個沒事人一樣,一本正經說:“天快要黑了,我再去撿些柴火,你們兩個受了傷的,就在這兒休息一會兒吧。今晚我們就勉強在這兒過一夜吧。”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青玄的心里掙扎得厲害,她一面怕祁風清醒過來,責怪她剛才在他昏昏沉沉的時候占他的便宜,一面又怕他看出了她的愛慕之心,惱羞成怒,與她割袍斷義。人生有許多條路,也有許多種感情,身為一個神,她與日月同輝的生命,其實才剛剛開始。如果因為她那不切實際的奢望,而毀掉了曾經所有的美好,她寧愿將這份感情永遠留在她的心底,絕口不提,以換得長長久久待在他身邊的機會。
“你。”祁風看不出青玄在想什么,便遲疑道,“你手上的傷好了么?”
“嗯。好了。”青玄看了看自己的手,木然地點了點頭。
兩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耳畔的火焰聲在“噼啪”作響。青玄想,總要有人來打破這種僵持,既然祁風不出聲,索性她自己給自己一個痛快好了。她想,她若此時發揮自己胡說八道的本事,說不定還能把這件事糊弄過去。時間拖得越長,萬事恐怕越難轉圜。
她鼓足了勇氣,轉過身,抬起頭,對上了祁風的眼睛。她剛準備張口,就聽祁風說:“青兒,你能先聽我說一句話么?”
青玄惴惴不安地點了點頭:“君上請說。”
祁風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抬起手,扶在青玄的肩上,說:“在朔陽城,暮生有一句話說得很好。這一生,你總有你想看的風景,該走的路,要見的人,不得不做的事。請讓我站在你的身邊,和你走同樣的路,看同樣的風景。此事無關風月,只為友情。”
他微微垂下了眼眸:“至于我的心意,瞞了這么久,剛才還是不小心被你看到了。你若不喜歡,我往后收起來便是了。”
聽到祁風的話,青玄的腦子瞬間懵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她一時間不知自己是驚還是喜。難道她日思夜想,魂牽夢繞的人,也把她放在了心里么?
他說他瞞了很久,可是這些日夜相處的日子,她真的沒看出他對她有什么別樣的情思。這是怎樣一個克制的人,竟能將滿腔愛意壓抑在心里,面上還掩飾得滴水不漏?
她覺得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胸中翻江倒海,一時間想笑,一時間又想哭,躊躇再三,最后又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問:“你?你對我?你對我?”
祁風輕聲道:“昆侖央央,黑水湯湯,我心灼灼,思君不忘。”
青玄感到一種巨大的喜悅降臨到身上。她也顧不上什么身份體統,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祁風的脖子,說了一句特別土氣的話:“我也喜歡你。”那大漠中的一眼回眸,到此時,終于成為了一場真實的幸福。她覺得老天待她真的不薄,她這一生,從此圓滿了。
過了許久,祁風輕輕松開了青玄,搓了搓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把手挪到了火堆邊,一邊望著閃耀的火焰,一邊說:“你剛剛想跟我說什么?”
“嗯。”青玄清了清嗓子,在火堆邊坐下,托著腮幫,看著祁風眼中閃耀的火焰。她的心里滿是歡喜,再想起剛才想問的那個問題,心境已是天上地下,大不相同。
她說:“我剛才其實是想問,君上能不能不要治我一個攀附王族的罪名?”她的眼角彎成了一個月牙,“現在看來,君上大約舍不得治我的罪了。”
祁風輕笑了一聲:“確實舍不得。”
青玄笑嘻嘻地湊了上去:“你一個人孤獨了那么多年,怎么會喜歡上了我這么個小人物?”
祁風掰過青玄的肩膀,十分認真地說:“青兒,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小人物。無論你出身于何處,你的魂魄始終是大寫于天地間的。這是你的天命。”
青玄覺得祁風大約是跟她相處時間長了,如今拍馬屁的功夫也見長,知道她心里想著什么,便毫不吝嗇地說了出來。她笑著說:“那你喜歡我,也是你的天命么?”
祁風的眼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他說:“是。我放不下,掙不開,逃不掉,忘不了,這便是我的天命。”
青玄覺得一向內斂少言的祁風,剛才說了一句世上最好聽的情話。她把頭輕輕靠在了祁風的肩上,動情地說:“那我以后便日日都陪著你,相守相望,并肩流浪,天上人間,海角天涯。”
暮色伴著綿綿的情意,漸漸籠蓋了大地。噴薄的火焰中涌動著他們彼此相依的身影。
重華終于抱著一捆干樹枝從遠處不緊不慢地回來了。他把樹枝隨手堆到了火堆邊,抱著胳膊坐在地上,饒有興趣地看著祁風和青玄。
祁風被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你盯著我們做什么?”
重華“哈哈”一笑:“我是覺得這黑水巨鯤真是你的貴人。他知道你念力太強,憋了一肚子話,說不出來,便索性折了自己一顆牙,把你咬昏了,讓你遂了自己念念不忘的心意。既然如今你們兩廂有情,我就放心了。”
祁風奇道:“你知道我的心思?你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重華笑得更厲害了:“祁風君,我同你可是一路從尸山血雨中拼殺出來的。你那點心思,怎么可能瞞得住我?當初你把青兒從朔陽城帶回昆侖,安置在你自己的府邸,我便知道,你早晚得栽在她的手里。”
青玄噗嗤一聲一笑了,朝著重華拱了拱手:“重華君好眼力。”
重華也朝她拱了拱手,回禮道:“青玄君干得漂亮,小神心悅誠服。”
祁風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終于忍受不了重華和青玄兩個人聯手揶揄他,轉身走到了一邊的鯤的尖牙前,雙手一揚,一條應龍騰空而起,裹挾黑水北岸赤紅的焦土,將那只尖牙推進了黑水中。他說:“這本是黑水中的邪物,留在岸上無益,還是讓它沉入水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