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顫抖著雙手,將周稷的身體平放在了皇帝的身邊,靜靜地看著他的面龐。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曾經的痕跡,她想,這也難怪,他投胎轉世了這么多次,又怎么會有曾經的音容笑貌?她的心里百轉千回,不知道自己該怎么面對他,該怎么告訴他這一切。如果他知道了自己是誰,又會怎么看待她?他會不會恨她封印了他的魂魄,讓他墮入凡塵?有很多內心的愿望,得不到的時候怎么看都是美好的,令人向往的,可真正唾手可得的時候,又會生出無數顧慮和糾結,害怕大夢一場,不過一枕黃粱。對于祁風,她便是這樣的心情,既渴望著能再見他一面,又害怕再見又只能是刀劍相向,以命相搏的光景。
正在她感嘆命運捉弄的時候,門外忽然想起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武平和李儀的聲音傳來:“臣參見太后,王夫人。”隨后,皇帝寢殿的大門便被推開了。趙青趕緊抹了兩把臉上的淚,從床邊站了起來。
謝太后見到血淋淋的床榻,和床上并排躺著的她的兒子和孫子,頓時驚地大呼了一聲,若不是王夫人扶著,差點兒就要癱倒在地上。她踉踉蹌蹌地奔到了床邊,抓起了皇帝和周稷地手,不住地抖著,嘴里喊著:“皇兒,你醒醒。稷兒,你醒醒啊。”
她抬起濕漉漉地手,看到了掌中粘膩的鮮血,一回頭又看到趙青的嘴角滴著血,形容近乎瘋癲,活像是個吃人的妖怪。她一掌打在了趙青的臉上,滿臉鐵青地怒吼道:“來人!把這個妖女給我拖出去,杖斃!五馬分尸!”
王夫人撲到周稷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撫摸著他沒有知覺的身體,哭得梨花帶雨:“殿下,你怎么了?李儀,你快來看看啊!”
李儀看到趙青滿身血污,神情恍惚的樣子,一時也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他雖相信她不會害周稷,但看到他倒在床上的血泊里,也嚇了一跳,趕緊奔到床邊,搭上了他的脈搏。
聽到太后的旨意,門外涌進來一隊侍衛,便要將趙青拖出去處死。李儀診過脈之后,終于放下心來,趕緊道:“太后,陛下和太子殿下已經無礙了,最多半個時辰就能醒過來。”
武平聽到這句話,一把攔住了拖著趙青的侍衛,對謝太后道:“太后,如今陛下和太子殿下還未醒,處死趙國公主恐怕會不妥啊,不如等殿下醒來再處置吧。”
太后一心撲在皇帝和周稷的身上,頭也不回地沖武平揮了揮手,說:“去,去,去,把她拖下去,關到冷宮里去,不要在這里臟了陛下和太子的眼睛。”
趙青看了一眼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狽模樣,無奈而自嘲地笑了笑。曾經在昆侖之巔,神后便怒不可遏地指責過青玄:“你這樣下賤的出身,也想攀附昆侖儲君?簡直是癡心妄想。”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兩世為人,總有一些東西是逃不掉地,比如說宿命。
原本以為已成陌路再不復相見的心上人,原來很久以前就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原本以為可以一生一世的一雙人,到頭來卻要親眼看著他與別的女人恩愛相伴。終究,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妄想罷了。祁風也好,周稷也好,前世今生,他的身邊從來都不該有她的位置。她的人生之路,青玄的人生之路,同無數的巫月先祖一樣,注定是孤獨的。誰讓她們與眾不同?誰讓她們生而不祥?她回望了床上的周稷一眼,毅然地轉身,同門口的侍衛一道離開了。
侍衛們將趙青一路帶進了冷宮,武平一頭冷汗,紅著臉解釋道:“臣無能,只能暫時委屈公主了。等殿下醒過來,臣會立刻稟報殿下,將公主救出來。”
趙青見武平惴惴不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不用過意不去,先照顧好殿下要緊。”
侍衛們鎖上了冷宮的大門,便離開了。如今的大周皇帝性情溫和,不愛女色,因而后宮的女子本來就少,冷宮里更是一個人都沒有,滿地都是半人高的荒草和死去的小獸的骸骨。
趙青獨自踏過荒草叢,走到坍塌了一半的屋舍前,忽然背后傳來的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不知何時,秭歸已經悄沒聲息地進了冷宮。她不再是內侍的打扮,而束起了高高的發髻,明眸皓齒,一身絳紫色的束袖長裙,儼然是當年永安城那個人人敬慕的女將軍的模樣。
趙青想起了秭歸當年意氣風發的模樣。那時,青玄同祁風和重華去赤野之南,尋找鳳音的孩子。可最后卻發現,鳳音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竭力保住的其實是青玄的性命。這個秘密被揭開后,神族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她,連祁風也兩面為難,舉步維艱。在她最彷徨無助的時候,只有少陽待她一片赤誠,傾力相互,以一己之力,抗衡了神魔兩族的壓力,讓她得到了短暫的安寧。
往事歷歷在目。秭歸曾是青玄最親密的戰友,如今卻對她反戈相向。趙青嘆了口氣,問:“你已經一敗涂地,命不久矣,還來做什么?”
秭歸說:“青玄君,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在永安城并肩作戰的日子嗎?”
趙青點了點頭,說:“我記得。”正是因為趙青記得秭歸曾經對青玄的恩情,才會在被她算計之后依然保持著風度,在這里心平氣和地同她說話。
趙青頓了頓,說:“那個時候,只有少陽君和你,真心實意地幫助著青玄,才讓她渡過了人生的第一個大劫。”
秭歸嘆了一口氣,說:“是啊,鳳音君用自己的死換來了你的生,君上自然是寧死也不會負你的。”
趙青沉默了一會兒,說:“都是青玄前世的往事了。她的那些是是非非,我雖記得一些破碎的片段,卻拼不成一段完整的人生。她做出的選擇,自己已經付出代價了,而我也不是她。我雖然感念你曾經對青玄的袍澤之情,卻不會在不明因果的情況下,輕易改變她曾經的抉擇,這一點,還請你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