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的身體在空中輕飄飄地飄蕩了許久，終于輕呼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她沉浸在那場漫長的夢里已經太久太久，久到分不清自己如今是在夢里還是醒了。她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惆悵得很。夢中的景象是如此的真實，那些熟悉的面容，那些熟悉的話語，真實到像她親歷過一般。祁風君的音容笑貌在她的眼前不停地閃過，讓她覺得安心又迷茫。

一個既不熟悉也不陌生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公主，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趙青呆呆地看著面前俯身的男子，半天才反應過來，那是周稷。她一個激靈，習慣性地便要起身向他行禮。

周稷順勢將她扶了起來，靠在了床頭，說：“公主睡了這么久，可曾看見什么？聽到什么？”

趙青搖了搖頭，驚魂未定地說：“沒有。”

周稷親眼見到女媧石因趙青而激起的血色鳳凰和金色玄鳥。他不相信身在漩渦之中的她，會對此一無所知。他說：“公主這一覺睡得真沉，外面電閃雷鳴，烈火熊熊，鳳凰振翅，玄鳥長鳴，都快要天翻地覆了。公主竟然毫無所知？”

周稷的話讓趙青清醒了許多，一臉茫然地問道：“外面怎么了？”鼻腔中傳來焦木的氣味，她問，“外面失火了？”

周稷說：“一道從天而降的雷火擊中了公主府的大殿，引起了一場大火。公主，你在城墻上昏倒之前，口中一直念著“巫月故地”四個字。你真的毫無印象嗎？”

雷火？巫月故地？周稷是在暗示什么？趙青心中一緊，幾乎想追問下去。但她想了想，還是最終搖了搖頭。周稷顯然對她起了疑心，她若追問，一定會加劇他的懷疑。她的夢境，對誰都不想提起。況且，即便她說了，周稷又會信她幾分呢？她的身份本就尷尬，一個不小心便會連累了整個趙國，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

周稷見趙青不說話，不甘心地說：“公主，你知道我父皇為什么要讓景王在青女峰主持修建女媧神廟嗎？你知道我為什么費盡心機要得到云陽城，甚至不惜同劉正那樣的匹夫同流嗎？你知道我為什么對你尊重有加，對趙國網開一面嗎？你知道你剛才明明已經心跳停止氣息全無，卻為什么能起死回生嗎？”

他伸手從脖子上摘下光芒已經湮滅的女媧石，捧在手心里，遞到了趙青的面前，說：“公主，難道你這一生，從來沒有身陷夢魘，不知今夕往昔嗎？難道你真的對巫月故地毫無印象嗎？”

周稷忽然的坦白，讓趙青愣住了，他的眼神清湛至極，仿佛把她內心深處不為人道的所有秘密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一陣驚慌，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什么意思？”

周稷說：“我知道，這塊女媧石傳自我大周先祖，背后或許塵封著一段腥風血雨的往事。我也知道，它的秘密就隱藏在巫月故地之中，可是這么多年，大周派出了無數密探，也沒能在巫月山中發現絲毫神跡。我還知道，你同這塊靈石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每每你出現在我身邊的時候，它都會變得異常溫熱，似乎是感應到了某種召喚的力量。我相信，上天冥冥之中讓我們相遇在云陽城，讓我有機會同你一起，解開糾纏了我們半生的，共同的疑問。”

周稷的話讓趙青豁然開朗。從小到大，她從未有過如此心潮澎拜的時候。什么敵我之別在一瞬間變得無足輕重，她幾乎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喃喃地說：“你，你竟然也知道巫月故地！”

周稷手中的寶石讓趙青產生了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她雖從來沒有見過它，心里一個聲音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這塊石寶石原本就是掛在她的脖子上的。她的指尖輕輕地劃過寶石的表面，激起了一絲金紅的光芒，纏繞著她的手指，久久不散。一個念頭在她的心頭浮起：“鳳凰石？”

周稷迫不及待地問：“公主知道這塊靈石的由來？”

趙青一開口，隱藏了許久的心里話便傾瀉而出。一個人承受這些實在太沉重，她渴望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一個能夠懂她的秘密的人。她說：“我的腦子里常常涌現許多破碎的畫面，許多人，許多事，我覺得既熟悉，又陌生。許多時候，我知道事情該是什么樣的，卻不知道為什么是這樣的。就像我心里知道這塊靈石叫鳳凰石，卻并不知道它為什么會叫這個名字。太醫們總說我被鬼神附體，行為瘋癲。可我知道，我沒有瘋。”

周稷說：“我的族人世代守護著這塊靈石，可是時間太久遠，已經沒有人能說出它的由來。每當我靠近你，這塊靈石便會發熱，仿佛感受到了你的召喚。所以，我才會不擇手段地把你留在我的身邊。”他停了停，又說，“可惜，我們在戰場上相遇，見面便是敵人，各自懷揣心事，不能坦誠相待，才造成了這么多不可挽回的悲劇。對你的傷害，我十分抱歉和自責，這并非出自我的本意。可是，拋卻趙周兩國的新仇舊恨，拋卻我們身上的這副皮囊，也許在冥冥之中，我們之間有著極其深厚的聯系。也許我們的先祖，曾經在那個神魔狂舞的上古時代并肩作戰。我想知道這一切，可是沒有你，我做不到。公主，你愿意同我一起，解開這塊靈石的秘密嗎？”

趙青恍然大悟：“殿下那一次在長亭忽然跪下，神色異常，便是因為這塊鳳凰石嗎？”

周稷點了點頭，說：“我這一生極少失態，可是那一次我沒能控制住自己。我的皇兄宣懷太子當初奄奄一息的時候，便是這塊靈石讓他起死回生。可是時至今日，他依舊神志不清，口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巫月故地”四個字。對于我來說，他比任何城池都更重要。若他能康復，我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他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朝趙青作了個揖，道：“請公主助我一臂之力。”

周稷的坦誠讓趙青明白了一切，她雖然怨他從趙國的手里奪走了云陽城，卻明白了他這么做的原因。那是他不能放下的心結，她懂得他的痛苦和執著。若是異位而處，她也一定會做出與他同樣的選擇。他們雖是敵對的雙方，卻因為一個共同的秘密，成為了最能理解彼此執著的人。她說：“只要殿下不再為難趙國，我愿意付出一切，幫你找到巫月故地，找到治療宣懷太子的方法。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死生不負。”

周稷站起身，鄭重地說：“既然公主大義，我周稷也對著女媧大神和大周歷代先祖發誓，從今往后，大周的軍隊絕不會再侵犯趙國的土地。我將對公主坦誠相待，絕不再欺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