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順著莫離他們逃亡的路線，一路追了過去，雪地上，隨處可見的尸體，還有噴灑涂抹的鮮血。讓這潔白的雪花變得污濁不堪，如此可憎。

一路上，他認出了許許多多的人，大部分都是那些他所熟悉的大小頭領。

他的心不斷地下沉，這還沒到運河邊上，逃出來的那些人，就已經折損殆盡。

他心里也越發的擔心，擔心著莫離是否能安全逃脫。

不是他自私，不關心那些與他相處了大半年的同伴，只是他是一個父親，他對莫離，心有虧欠。

莫離今年才滿十六歲啊，但這么多年來，他從沒有給過他一天安穩的生活，從小便跟著他行走江湖，奔波勞累。

在這半年里，更是吃了無數的苦頭。所受的辛苦，一點不比他這個當父親所承擔的少。

現在，跟著他們的災民都將死去，而他只希望，莫離還能活下去，過上一份安安穩穩的生活。

這是一個父親的私心，誰都能夠理解。

身后的余人不斷的追上來糾纏，牽制他的速度。

后面的毒王也正在不斷的接近。

稍微有利的就是毒王今天晚上戰斗了半宿，最后硬接秦武的拳頭，雖然服下了丹藥，恢復著真元，也修復內傷，但終究沒能好得這么快。不然以毒王的速度，早已追上來了。

但是他自身又何嘗不是身心俱疲，他也是戰斗了半宿，甚至在與毒王戰斗之前，就已經劈了大半個時辰的城墻。這么長時間的消耗，豈是小可。

最嚴重的還是他身上的傷，雖然他一直用內力封住毒素，但戰斗的時候，那可能隨時都注意到傷口。需要拼盡全力的時候，也只能把所有的內勁都放到手中的刀上。

所以此刻毒素蔓延了不少，將傷口附近的肌膚都染成了墨黑色。

他能堅持，不過是心有牽掛，不過是因為常年行走江湖，習慣了拼盡全力的戰斗而已。

他順著莫離他們的路線，鉆進了一處竹林。

他在竹林之中，左騰右閃，迅速的朝著云河接近。

余人御風，踩著竹尖，緊緊的跟在身后。

他在竹林里，又發現了兩具尸體，一具是黑衣人的，一具是在與李俊戰斗之中，失了一條手臂的楊統領。

這個他一直以來的心腹，在這半年之中，輔助他在災民之中做了無數的大大小小的事，此刻，也死在了這些殺手的手中。

他的憤怒和悲戚完全的積壓在心中無法宣泄，一種疲憊的無力感被他壓了下去。

他快速的從楊統領身邊掠過，連停下緬懷的時間都沒有。

余人從竹稍之上快速的追上來，一記劍氣朝著他的后背射來，他橫移躲開，隨手揮刀，將幾株竹子削成劍尖的幾段，然后手上勁氣一掃，幾柄簡易的竹槍就呼嘯著朝著半空中的余人射了過去。

余人揮動手中短劍，將竹槍擋下，莫問已經趁機拉開了一段距離。

余人皺了一下眉頭，繼續追了過去。

但莫問依然沒有偏離莫離他們逃走的路線，他在快要到云河岸邊的時候，遇到了幾個回來的黑衣人。

那幾個黑衣人看見他也是嚇了一跳，在猶豫著要不要讓開的時候，看見了莫問后面追上來的余人。

幾個黑衣人咬著牙迎了上來，他們沒打算硬拼，只要攔住一瞬間，拖延一下莫問的速度就好。

莫問揚刀，從幾人之間擦肩而過。

一個黑衣人跑出幾步，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其他幾個人停了一下，還是咬牙追了上去，這短短的瞬間，余人已經超過了他們追了上去。

跑在后面狂追的毒王也在快速接近，他大喊大叫：“喂喂，別跑啊，你跑了，拿什么陪我的銅尸？”

他就這樣喊著話，飛速的從幾個黑衣人身邊沖了過去。

莫問此時已經跑到了河邊，他看見了小猴子和劉平的尸體，他的心更忍不住往下沉了下去。他記得餓鬼之中所有的頭領，現在，已經全部死在了路上。

只有田進和莫離了，他們能掏出去嗎？

一晚上沒開口，只殺人的余人終于第一次發出了聲音，他的聲音之中，飽含著被壓下去的憤怒。

“鬼王，你逃不了……你們所有人，一個都逃不了，包括你兒子。”

他這句話是為了打擊莫問的心神。

莫問奔跑中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繼續悶聲不響的朝前沖了出去。

十多里的冰面，很快便渡過，莫問停下了腳步。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渾身濕透的黑衣人等在水邊，手上，提著田進的頭顱。

那個黑衣人遠遠的已經發現了正在追逃的三人，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里，靜靜的等著莫問跑過來。

田進也死了，莫問的心忍不住抽搐了一下，這個雖然與自己相處很短，卻如此的志同道合的賢弟，這個瀟灑不羈，卻又心地慈悲的士子，現在只剩下了一個頭顱，死無全尸。

莫問心中悲痛不已，是為了田進心痛。

秦誼師徒主仆三人，都是如此古道熱腸的好人，世上難得的好官，卻為何，一個晚上，全部都折損于這運河邊上？

他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按照田進的性格，一定會拼死護住莫離。

但現在，田進也死了，自己的兒子還能活著嗎？

他幾乎已經放棄了所有的希望，只在心底，無助的祈求那自己從來沒有求過的神明。

“天穹之上的諸神啊，你們為何如此殘忍？”

“求求你們保佑莫離，保佑我的兒子，讓他能活下去。”

蒼天無言，依舊紛飛的大雪。

他不敢去想，便只能揚刀復仇。

“啊……”

他怒吼一聲，揚刀朝著黑衣人殺過去。

他已經不逃了，武者的戰斗只在地面，無論在半空，還是在水中，他們都不是修道者的對手。

因為武者需要換氣，而修道者卻能以真元代替呼吸。

這是天絕前路，便無需掙扎，拼死一戰吧。

留在冰面，還有一戰之力，跳入水中，自己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留在冰面，選擇戰斗，至少還可以為田進……或許還有自己的兒子，報仇。

身前的黑衣人是二境的巔峰，面對莫問的攻擊，他沒有躲，而是將手中的頭顱迎著莫問的刀鋒砸了過來。

莫問無奈轉刀，接住田進的頭顱。黑衣人趁機出手，手中短匕劃過莫問的手臂。

莫問的身上，再添新傷。

后面的余人與毒王也追了上來，和前面的黑衣人一起，站成三角形，將莫問圍在中間。

莫問，這個縱橫江湖數十年的俠客，已經無路可走。

毒王老大不滿，指著莫問罵道：“我說你小子，逃什么逃，你這么丟下那些餓鬼，一個人逃走，對得起你大俠的稱號嗎？”

莫問沒有理會，他將田進還在睜著的眼睛閉上，把他的頭輕輕的放入水中，一個暗勁，將田進的頭顱送入水底，讓他可以在冰層之下，隨著水流，飄向遠方。

已經死無全尸，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在讓他的頭顱受到毒王等人的侮辱。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余人沒有趁機動手，而是看著那黑衣人問道：“還有那個小崽子呢？”

黑衣人面無表情的回答：“掉入河里，十七號去打撈了。”

打撈，自然就是尸體了。

聽到這句話，莫問如遭重擊，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跌入水中。

毒王在邊上大呼小叫：“撈回來了嗎，那小子也是塊好材料，至少可以煉出一具鐵尸。說不定可以煉出半具銅尸也說不定。”

莫問吐出一口鮮血，跌碎在冰面上，像刺眼的琥珀。

他終于完全絕望。

站起身，已是滿臉淚痕。

他看著對面的三人道：“你們都要死。”

聲音冰冷，沒有任何溫度，如同來自地獄。

他要做最后一戰了。

路到盡頭，何惜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