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艾倫的生活過得還算平穩。對于他來說，不和女兒鬧脾氣、不做那些奇怪的噩夢，就可以算得上安穩——他白天就坐在格子間里工作，晚上則小心翼翼地照顧女兒。

他還養成了經常如弗蘭克家里做客的習慣。艾倫喜歡坐在弗蘭克家的門廊上，一邊聊天，一邊喝著清甜的茉莉花茶（有時候弗蘭克也會泡菊花茶）。

今晚也是這樣。只不過弗蘭克看著艾倫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憂愁。

“瑪麗在學校過得怎么樣？”弗蘭克問道。

弗蘭克早就已經不再把艾倫當做成一位客人了。前幾次艾倫來喝茶時，都是他自己給自己倒茶——可今天弗蘭克卻親自給艾倫倒茶。

艾倫沒有立馬接過茶杯，他察覺出來了弗蘭克的異常。

見艾倫有些遲疑，弗蘭克只好把茶杯放在艾倫面前的茶幾上。他嘆了口氣，望著天上的月亮發呆。

“你覺得人死了以后，會去哪呢？”弗蘭克點燃了一根煙，這是他今晚的第四根了。艾倫從來沒見過這老頭接連抽了這么多煙。

“弗蘭克，第四根了。”

弗蘭克仍然默默抽著煙。吐出的煙霧籠罩在他的額頭周圍，像是一座云霧圍繞著的山峰。

但是這個話題對于艾倫來說，卻是非常耳熟。他確定自己在什么時候討論過這事兒，是和弗蘭克嗎？

“記得剛來這個小鎮的時候，正好遇到一位牧師在步道。就在教堂街那里，和第五大街相交的地方，是喬納森夫婦工作的學校。”

弗蘭克將燃燒著的煙夾在兩指之間，然后用拇指彈抖掉覆蓋在煙頭上的煙灰。

艾倫沒有說話，他像往常一樣，靜靜地傾聽著。他和弗蘭克之間的聊天，大部分都是弗蘭克在說。艾倫則主要充當一個聆聽者的身份。

“你相信上帝嗎？”

“這……我不知道……”艾倫沒有聽弗蘭克提起過他的宗教信仰。他也不敢斷定弗蘭克不是一個教徒，因此他決定應該謹慎地回答這個問題。

“我想……我還沒有遇到上帝留下的征兆。”艾倫說。

對了，艾倫想起來了自己為什么會覺得這個話題如此耳熟。在剛搬進諾歐鎮的時候，女兒曾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她見到了所謂的“賽琳娜”。

說到賽琳娜，艾倫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他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什么。有時候當艾倫凝視女兒的藍色雙眸，在他腦海里閃過的念頭里也沒有“賽琳娜”這個名字。

就好像艾倫已經忘記了自己已故的妻子。

“哈哈哈，艾倫，放輕松。”弗蘭克說，“我也不是教徒，不過在中國，我們認為人死了會去月亮上。”

“月亮？”

弗蘭克喝了一口茶，茶水沾在他的胡須上隱隱發光。

“對。”弗蘭克回答道。

“瑪麗也曾問過這個問題。”

“哦？”弗蘭克似乎對此很感興趣。他覺得一個十歲小孩的嘴里說出這種話，是一件好玩的事兒。

“你怎么說的？”弗蘭克問道。

艾倫回憶了一會，然后說:“我說人死了以后，會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弗蘭克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后繼續若有所思地抽著煙。也許他覺得我的回答太糟糕了，艾倫的耳朵根已經變得和交通信號燈一樣通紅。

“如果人死了以后就那么消失了，就像科教頻道里說的那樣……”弗蘭克抽完了第四根煙，他不再望著月亮，而是把頭轉向艾倫。

“那么生育的目的是什么呢？”

“弗蘭克，我……”艾倫突然覺得這話題壓得他喘不上氣來，也許是空氣開始變得沉悶。艾倫看天氣預報上說，明天會有一場大雨。

“再過幾天就是她的生日了。”弗蘭克又把兩根手指探進了煙盒里，不過這次他始終沒有掏出煙來。

“誰？”

“我太太。”弗蘭克的語氣是那么的平靜，就好像他口中所說的不是愛人，而是一位很久沒有聯系過的朋友。

弗蘭克的話讓艾倫的心抽動了一下，他也想起自己也有過一位深愛著的人。而且和弗蘭克的妻子一樣，賽琳娜也已經去世了。

我為什么現在才想起賽琳娜……該死，她確實是去世了，可為什么我始終想要忘記她？艾倫不禁倒吸了一口空氣。

“我很抱歉。”艾倫說。他不僅僅是對弗蘭克的遭遇感到遺憾，他還想對賽琳娜說一聲“抱歉”。

弗蘭克終究還是沒有抽第五根煙，就好像他的妻子在他耳邊埋怨:抽煙可對你這個老頭子一點好處都沒有。艾倫以前也經常有這種感覺，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賽琳娜仿佛就在床的另一半邊熟睡。

可最近這種感覺消失了。

“艾倫，你知道我把你當作朋友了吧？”弗蘭克突然問道。

艾倫突然察覺到弗蘭克的表情凝重了許多。雖然從來沒有人對艾倫這樣說過，但是他并沒有對此感到不知所措——艾倫也默認地把弗蘭克當成了朋友。

“嗯。”

弗蘭克點點頭，好像對艾倫的回答很是滿意。

“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原來如此。艾倫心想，怪不得弗蘭克一晚上都心事重重的。可如果是讓我幫忙的話，還有必要兜這么大的圈子？

“就像我說的，過幾天就是我太太的生日了。在我們那，這種日子十分重要，活著的人理應過生日，死去的人也同樣需要。”弗蘭克繼續說，“這會讓他們知道，我們并沒有忘記他們。”

艾倫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安靜聽著。

“我想我得離開這鎮子幾天，”弗蘭克嚴肅地望著艾倫，“你能幫我照看幾天露娜嗎？”

就是那條狗？艾倫發現已經好幾天沒有看到那條杜賓犬的影子了。而且雖然艾倫對露娜的好感有所提升（全都是因為那是弗蘭克的狗），但是要說照料幾天——艾倫還沒有那個心理準備。

“可是……”

“不需要你花費什么功夫，你看它有時候根本不會回來。”弗蘭克察覺到了艾倫臉上的猶豫，但是他沒打算放棄，他還想試一試。

瑪麗倒是挺喜歡那條狗，艾倫想到，如果那條狗能讓女兒保持一種愉快的心情……而且之前弗蘭克也多次幫忙照顧瑪麗，這點要求根本不過分——只是一條狗而已。

“好吧，弗蘭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