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機里的琳達，穿著一身黑紫色的休閑西服，和那天在酒吧里露肩的模樣判若兩人。

“琳達女士，您覺得家庭關系出現矛盾時，應該怎樣解決？”主持人問道。

有史以來第一次，艾倫感覺這個節目討論了他自己所關心的問題——家庭糾紛。也許琳達對這一方面很有研究，艾倫琢磨著。因為每一期節目的主題都不一樣，而且每一期的嘉賓也不同。

“這個問題嘛——”琳達故意拖著長音，仿佛是在故意吊觀眾的胃口。艾倫雖然一直以來都對這種行為嗤之以鼻，但是這一次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期待琳達會怎么說。

“家庭糾紛分為很多種，有的是夫妻之間，有的是……”

父女之間，艾倫替電視機里的琳達說道。她覺得琳達說話的語速慢了很多，上次在酒吧里聊天的時候，琳達的語調聽上去則是干凈利落。

“當然也有父女之間的。”琳達望著鏡頭，微微笑著說。

“嗯哼。”艾倫吃著披薩，等著琳達繼續往下說。

“我的病人們經常向我咨詢他們的情感問題，當然了，都是些夫妻之間的矛盾。”琳達一直保持著那種微笑，她和主持人對視著，似乎是在進行深入地討論。

不過艾倫知道這些都是裝出來的，他甚至認為這主持人根本沒有在聽琳達說的是什么，而是沉浸在她的樣貌里——不得不說琳達是所有嘉賓里長得最好看的一位。

“哦！”艾倫失望極了，他本以為琳達會著重說一說父女矛盾的話題，而現在她正在談怎樣解決夫妻矛盾的。

艾倫只想聽關于父女矛盾的討論，而不是夫妻矛盾。如果賽琳娜還活著的話，他也許還會聽一聽。而現在，這些東西統統都是屁話。

不如把這雙鞋拿走。艾倫吃完一塊披薩，然后擦了擦油手。與其在這里聽琳達滔滔不絕，不如把這雙礙眼的高跟鞋放回地下室。

關于瑪麗怎樣把高跟鞋拿出來的問題，艾倫還不太明白。但“人在夢游時總能做出一些奇怪的事。”這句話一點沒錯，艾倫提起高跟鞋，朝著地下室走去。

艾倫始終沒有過去地下室的念頭，甚至每次經過這里去衛生間時，都在刻意回避那扇門。他一直想找個機會重新裝修一下地下室，可每次想起那次在地下室里的遭遇，艾倫就無限期推遲了這個計劃。

那只是你緊張時的幻覺罷了，艾倫經常這樣安慰自己。

讓他無法釋懷的不僅僅是那雜亂無章的箱子，也不是那掉在地下室里的泰迪熊（艾倫不明白女兒為什么會把泰瑞落在那兒）。而是地下室里的氣味。

那是一種腐臭的氣味，艾倫一想到這，仿佛又能聞到那因長期不打掃導致的腐敗氣味。但那氣味里似乎還摻雜著別的什么味道，比不透風更讓艾倫作嘔的氣味。

“看來那瑪麗是踩著凳子開的鎖啊。”艾倫看到地下室門的鎖是開著的，他之前竟然從來沒有注意到過。

可問題在于家里邊根本沒有什么可以用來踩腳的凳子，而廚房的餐椅根本不是瑪麗所能搬動的。廚房距離地下室門起碼有四米遠，硬拖過來的話一定要會造成很大的噪聲。

她到底怎么碰到的？艾倫也意識到了事情沒有他想像的那么簡單。

“相比較而言，家父女之間的矛盾……”電視機的聲音傳了過來，琳達終于開始談艾倫期待已久的話題了。

艾倫一心想著看電視，他本來打算把高跟鞋放進箱子里，但是現在他改變了注意——他打開地下室分門（一股惡臭讓艾倫想要將肚子里還沒有消化掉的披薩全部吐出來），直接把高跟鞋扔了進去。

為什么我會這么著急？當艾倫坐回沙發上準備看電視時，他突然對自己剛才的行為產生疑問。

“作為父親的，應該在和女兒產生矛盾時主動做出讓步。”艾倫不再多想，他不愿意錯過琳達所說的每一句話。

主動做出讓步，艾倫在心里重復著，就好像一不注意就會忘掉似的。他從來不是那種會主動做出讓步的人——至少和賽琳娜發生爭吵以后沒有過。

“冷戰是萬萬不可取的，可以通過一些娛樂活動增進感情。”琳達為表示出這句話的重要性，特意沖著鏡頭豎起食指。

好吧，艾倫感覺自己正在和女兒冷戰。但是這并不是他自己的意思，是瑪麗主動跟弗蘭克離開的。

他拐跑了瑪麗。艾倫的心里突然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他下意識地將其否定，好讓自己不再那樣想下去。

“好，十分感謝琳達女士的講解。”就像是上課走神一般，當艾倫回過神來時，主持人已經開始做總結了。

“今天的節目就在這里，我們明天再見。”主持人說完，和琳達一起微笑著沖鏡頭擺手。艾倫也不知不覺跟著擺手，他也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種沖動。

也許是琳達泛著光的嘴唇？艾倫意識到自己太過于專注琳達的臉，而忘記了她所說的話。

不能冷戰，娛樂活動。艾倫唯一記得的就是這些。

艾倫沒有緊接著關掉電視。因為按照這節目的慣例，會在播放結束后打出本期嘉賓的聯系方式，供與觀眾需要心理咨詢時聯系。

艾倫用最快地速度吃完盒里剩余的披薩，然后掏出手機準備記錄下琳達的電話。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總能聽到一些平日里聽不到的聲音。有的時候像滴水聲，有的時候像腳步聲。而艾倫清楚，這些都是因為一種心理作用。

就在剛才看電視的時候，艾倫隱約聽到有一陣“冬冬”聲，可沒過一會就消失了。這理所當然也被艾倫當做成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于是艾倫也沒有在意。

接下來應該做什么，艾倫心中也有了打算。盡管他十分不愿意做第一個讓步的人，可考慮到離家出走的是瑪麗，艾倫便暫時放下了心中的那股執著。

屏幕上終于出現了琳達的工作號碼，似乎比平時要晚了一些。

艾倫將號碼保存在手機里，然后慢慢悠悠地起身將茶幾重新擦拭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