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一想到再過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就能抵達自己的新住處，便不免有些惶恐。就在前一晚，當艾倫輾轉反側睡不著的時候，還在尋思著以怎樣一個心態迎接新的生活。

能有多新？艾倫自問，心里卻已經有了答案。他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而已。從哲學的角度上來說，家之所以是家，那是因為在某個房子里住著你時刻牽掛著的人。對于艾倫來說，這個世界上最讓他牽掛著的人，此時正坐在這輛大眾轎車上：八歲大的女兒還是如同往常一樣，對這個世界經常問這問那，艾倫真不知道這個小天使哪來的這么多活力。

不就是換個房子住嗎？艾倫摁了摁方向盤上的喇叭——高速公路上暢通無阻，他這無關緊要又猝不及防的舉動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艾倫將右手放在后視鏡上的小掛墜上摩挲，為自己剛才的舉動道了一個無聲的歉。那個掛墜是一個迷你相框，里邊裝著艾倫妻子的照片。

艾倫隨即又瞟了一眼后視鏡——女兒貌似并沒有被剛才的喇叭聲給吵醒，此時她正抱著那只棕色泰迪熊在后座上打著呼嚕。

艾倫只是想用這聲喇叭來提醒自己，生活并沒有自己擔心的那樣糟糕，不會因為換了一個地方，就變得面目全非。

“困了嗎，爹地？”女兒之前好長一段時間都在將頭倚在車窗上，艾倫覺得她是在觀望窗外景色的時候瞇了一會兒，而現在則被喇叭聲給吵醒，艾倫不禁有點不好意思。

“不，一點也不。”艾倫重新用兩只手握住方向盤，這厚實且防滑的皮革方向盤握上去格外的舒服，這也是艾倫當初就算貸款也要買下這輛車的原因之一。

車貸加上房貸，可夠我下半輩子忙活的了。艾倫想到這，對新房子僅存的那么一點點期待，隨即消失殆盡。

不過艾倫雖然嘴上說著不困，但實際上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絲倦意，并非是長時間駕駛汽車的緣故，而是那種心理上的疲憊。倘若女兒不提，艾倫自己是不會察覺出來的。艾倫的女兒瑪麗，雖然只是一個孩子，但是在察言觀色的能力上，絲毫不弱于一個大人。

“我的那些玩偶不會丟吧？”瑪麗開始和艾倫聊天，這讓艾倫感到一絲欣慰。

“寶貝兒，都在搬家公司那保管著呢。”

和艾倫不同，瑪麗倒是對新房子充滿著期待，之前她老抱怨老房子太小了。她一直想要一個專門存放那些布偶的房間，所以艾倫在挑房子的時候首先考慮的就是房間的數量。雖然價格會貴不少，但是艾倫覺得這錢花的值。

“爹地。”后座再次傳來女兒的聲音，艾倫覺得她也許會問一些“到哪了”、“還有多長時間到新房子”、“新房子有沒有小花園”之類的問題。

“什么事，小天使。”艾倫通過后視鏡看著瑪麗，她懷里依舊抱著“泰瑞”，就是那只她最喜歡的泰迪熊布偶。

“小心！”瑪麗指著前方喊道。

瑪麗的舉動像一頭受驚的幼鹿，兩只眼睛瞪得老大，她一只手用來示意艾倫趕緊回過頭去，另一只手緊緊摟住泰瑞，以至于后者脖子處已經發生了嚴重的變形。

艾倫的眼睛沒有像他的意識一般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一方面依然通過后視鏡沉浸在甘于為瑪麗獻出自己一切的愛意里，一方面又有一個可怕又緊急的念頭從他的腦袋里一閃而過——

注意前邊！

艾倫知道瑪麗的驚慌驚慌絕非偶然，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他不馬上采取行動，沒準會導致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結局發生。艾倫絕不允許有任何意外出現在瑪麗身上，他曾在妻子的大理石墓碑前發過誓——守護瑪麗直至自己死亡。

艾倫不再等自己的眼睛反應過來，他覺得自己與其先確認眼前到底發生了什么，倒不如動動自己的雙手，將那像生銹齒輪般笨重的方向盤，狠狠調個方向。或許還可以像很多動作片的男主角一樣，在各種危急關頭展現自己高超的車技。

不過本能最終還是打敗了幻想，艾倫頭腦里僅存的一絲理智告訴他，這可不是大熒幕上哄人的戲碼，而是真切的現實生活，況且瑪麗還坐在車里。她系安全帶了嗎？她應該系上了，剛上車的時候艾倫就囑咐過......不過艾倫還記得她說過自己被安全帶嘞得喘不過氣。該死，我為什么就沒再多看兩眼呢？

艾倫能感覺得到自己的眼睛依舊不甘心地企圖從后視鏡里找到答案，但是確認瑪麗是否系上安全帶的時候，他應該先把汽車停下來。對，停下這輛汽車。

艾倫像踩死偷跑進廚房里的老鼠般，朝剎車板猛地跺了一腳下去。他一直讓腳緊緊踩死剎車板，不給它半點喘氣的機會。艾倫覺得只要再多踩下去一秒，那么悲劇發生的概率就會降低很多。

怎么可能有事呢？

車速有了明顯的下降，就在車速下降的某一瞬間，艾倫覺得有一股無形的沉重推力壓迫著自己的后腦勺和脊背，這讓他無法回頭查看瑪麗是否有什么危險。同時，又有一個軟綿綿的東西從自己的耳邊飛蹭過去，砸到車前窗上，發出“吧唧”一聲輕響。

“啊——”瑪麗的尖叫像一根利刺，毫不留情地扎著艾倫的耳膜，他一時間覺得耳朵里如同有千萬只蒼蠅般地嗡嗡作響，這讓他緊緊閉上了眼睛。但是他的腳依舊死死踩著剎車板，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就好像手上使出的力氣都會增加到腳上似的。

在引擎發出一聲如釋重負的嘆息后，這輛大眾轎車終于停了下來。

到底發生了什么？艾倫這才意識到自己光顧著閉著眼踩剎車，竟然忘了搞明白眼前究竟發生了什么。

于是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由于之前過于用力地緊閉雙眼，艾倫的眼角竟擠出來一點淚光。

陽光在眼角淚珠的折射下顯得格外刺眼，但是艾倫也能瞇著眼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故——

車前不遠處，站著一條狗，僅僅是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