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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冷霜陌寒

  • 浮生盡千山寒葉
  • 千山寒葉
  • 5940字
  • 2019-12-09 01:29:20

第七章冷霜陌寒

陌離的父親雖然從未認他,但他是他的兒子,卻是毋庸置疑。

是以雖然同莫姓,寫的卻還是那個陌字,陌離給他起名:陌寒。

冷亦與紫韻的一次賭酒,紫韻但求大醉,而冷亦求醉卻只能更清醒。

多年后,冷亦終于提出當年賭約的要求:迎娶紫韻。

愛的累了,可以歇歇了。

這個女孩是冷亦的女兒,名喚冷霜。

陌寒與她在雪中舞劍,忽然陌寒的劍從手中滑落,蹲下身來,額頭見汗。

“陌寒,你怎么了?”

陌寒疼的唇色發白,卻終擠出幾個字來:“沒事,過會就好。”

小雪正奉師父冷亦之命看管兩個孩子學劍,突見陌寒異樣正準備去叫掌門,卻未想掌門已經趕來。

他從她面前行過,似乎他所有的關心,都落在那個被厄運詛咒的孩子身上。

陌離以勞宮度氣,未久陌寒才緩解了疼痛,看著他,叫了聲:義父。

“霜兒,寒哥哥身體不適,今日不能陪你練劍了。”

霜兒蹙眉道:“師伯,他怎么了?為什么那么痛苦?”

陌離待說,陌寒卻道:“我是一個注定要死的人。”

陌離眼中難察的一分疼痛:“人都會死的,用你活著的時間,做些不用遺憾的事情。”

“義父……”

冷霜看著陌寒,她小小的心里,首次蒙上了不好的影子。

死亡,是那種可以將兩個人分開,再也不見的東西。

小雪看著掌門,他沒有勸小陌寒不要傷心,而是用最直白的話,讓他直面生死。

“掌門。”

陌離起身看著她。

“在您心里,生死是如此不值一提,輕到可以讓一個孩子來承受嗎?”

他投射來的目光,讓語氣質問的小雪十分不適。

“冷亦入室弟子。”

“……是。”

“他到底是忘記了。”

陌離抱起陌寒,對小雪道:“在這人間,生死,本就是常事。日升月落,春生秋殺,人們追求生的樂趣,卻往往不知死也在逼近。懼怕,逃避,不能改變最終的結果。對生死坦然,也許是對生命的最好詮釋。”

他那樣說著,仿佛看透了人生,后來,小雪才知,他曾任由生命在懷中流逝,而半分無可奈何。

他是因此而心如磐石嗎,如果陌寒也是同樣的命運,是否不會再次傷心。

“我不信,我一定會讓你改變你的想法。”

陌離抱著陌寒離去,經過她時,語氣有了三分冷意:“帶好冷霜,記得你的身份。”

小雪手都有些發抖,是啊,他是掌門,那樣睿智。

是她越矩了,她怎么這么大膽起來。是因為自從入門那天后,他從來不曾正眼看她嗎?

“師姐,你怎么了?”

小雪驀然回神:“我沒事。”

忽然冷霜向她身后喜叫道:“爹爹。”

冷亦抱起跑來的冷霜,對回頭稱了聲師父的小雪道:“你可以惦記天問門任何人,哪怕是我,卻唯獨不能對他動心。”

“我……弟子不敢。”

冷亦看著跪下的小雪,忽然道:“不過,我也不介意看你去接近他。你如能搏得他叫你一聲名字,我甘愿服輸。”

冷亦都有了孩子,卻還是不改年輕時浪子的本性。

冷亦也喜歡蕭雪,可是始終給了她妻子這個名分的人是陌離。冷亦有了這個念頭,就知道,自己原來執著的也這么深。他在賭氣,蕭雪既然選擇了陌離,那陌離便不能對她背棄。他甚至是在賭氣,賭陌離贏得了蕭雪,便終生不能再娶。

冷亦嘆了口氣,這個人生,看透,著實不易。

他搶了紫韻,原來只是為了孤立陌離嗎?

他到底是恨,恨蕭雪不愛他,還是恨,恨蕭雪始終選擇的是別人。

看著冷霜紅撲撲的小臉,忍不住親了一口。

“你娘給你做了最愛吃的糕點,而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們給她準備個禮物怎么樣?”

“好啊!霜兒聽爹爹的。”

“走。”

“義父。”

“你睡吧,義父看著你入睡。”

“義父,你不用難過。”

“你想過找你的親生父母嗎?”

陌離的一句話戳中了小陌寒的心中痛處,連說話的聲音,都微微低了下去。

“他們肯把我拋棄,就不想見我。我生來有疾,會拖累他們。我不想連累任何人,如果我哪一天真的會離去,我也不想任何人為我悲傷。”

“寒兒。”

“這世上,我只有義父一個親人,義父為我做的一切,陌寒銘記在心,陌寒只是不想讓義父難過。”

陌寒的每一句話,猶如寒風一樣,在陌離心上成傷。他沒有更多的言語去安慰這個孩子,終化成簡單的幾句關懷。

看著他入睡,陌離輕推屋門,月光如此美好,賞月,卻無人分享。

雪兒。

這世上到底還有什么美景,值得陌離再去稱贊。

天剛亮,他從天問以東書房歸來看望陌寒。

遠遠看見小雪跪在自己門外。

“你在這里做什么。”

小雪驚而轉身,未想到他竟然不在屋內:“弟子小雪,前來領罰。”

弟子蕭雪,前來領罰。

弟子蕭雪,日前私自下山,請掌門責罰。

陌離一時愣住了,關于蕭雪的每一個回憶,那日,是他替她開的門,那日她拜師父為師,那日她成了他的師妹。

“弟子小雪,昨夜冒犯掌門,請掌門責罰。”

見陌離看著她不語,小雪再次言道。

他看起來很累,是昨夜一夜未睡么?

陌離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繞過小雪,推開門,陌寒已經醒來,看到了跪在外面的小雪。

陌離背對著她道:“你的師父是冷亦,你若有罪,也該向他領罰。以后,我的屋門,不要輕易過來。陌寒,需要靜養。”

小雪愣了半天,終道聲是而離去。

“義父。”

“我教你的劍法,結合心法,有助你調節內息。”

“禽之制在炁。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義父,這句話含有逆天改命之道。”

【禽通擒】

陌離微微一笑:“你資質甚佳,比義父強了不知多少倍。”

陌寒得他夸獎,亦微微一笑。

“陌寒哥哥,陌寒哥哥!”

遠遠的,人未至,聲已到。

“冷霜。”陌寒道出來者名字,冷霜已到門前。

“昨天你很難過,今天好了嗎?”

“好了。”

“掌門師伯,我可以和寒哥哥去玩嗎?”

陌離應允,兩個孩子已出了屋外。

送她來的是紫韻,但她在那里接了冷霜二人,未向這邊投射目光,也未有只字片語,更未曾半分留足。

傷心這種事,一生有一次,就夠了。

陌離拿起劍,忽聽山上鐘聲,三聲疾響。

執掌天問以來,還是頭一次出現有人上山挑釁。

前門院中,那幫人已闖入山門,眾弟子正在相抗。

隨手摘了一片青葉,以指力彈出,眾人只覺手一麻,長劍落于地上,手腕處滲出一道血口。

冷亦抱著女兒,身后跟著陌寒、小雪。小雪見到那群人,突然就面色緊張。

冷霜手中捏著一條柳枝,冷亦邊走邊對女兒道:“霜兒,你太調皮了,叔叔伯伯的手都被你的葉子劃傷了。”

霜兒瞪大了眼睛看著冷亦,冷亦捏了一把她的小臉,不由得笑了。

“冷長老。”

一眾弟子退開兩旁,來者自然不信一個幼女會有摘花飛葉的本事,然而,他僅僅是天問門的長老么?

“冷長老?”那群人見識了冷亦的本事,倒是不敢太過造次。

“沒想到,天問盡是藏污納垢,收人鄙棄之所。”

冷亦放下女兒,上前道:“太重門什么時候肯放任弟子隨意造謠,辱沒同道,在他人門前亂吠?”

“你!”

冷亦年輕時遍跡江湖,從這幾個年輕人的招式中已看出他們來歷。

“師兄。”

陌離制止冷亦,向來人道:“敢問幾位,所因何事,傷我同門。”

他的聲音不慍不怒,清越繞耳,卻有種不可侵犯的威嚴。

“我們是來找人的,她偷了我們太重門秘籍,打傷了守衛弟子。多年尋之不得,不想竟被天問門藏了起來。”

“不管什么理由,幾位難道不懂得江湖禮節,訪山之道么?”

“我們只是來找人,找到了便走,不會給天問多討麻煩。”

“執事堂。”

他喊了聲執事堂,執事堂的弟子便上前來,看樣子是經過了一番斗武,受了些傷:“弟子已經查閱過,沒有名叫秦嵐的人。”

“胡說!我們之中有人親眼見過她在此,你們竟敢說沒有!”

幾人躁動不安,陌離問道:“可有太重名刺?”

幾人面面相窺,顯然是沒有太重門掌門的許可擅自前來,執事堂依禮而拒,反惹的幾人生怒。

“沒有名刺,恕天問無法助你們尋人。”

“可明明……”

“單憑一面之詞,就鬧上云崖,幾位若是說謊尋仇,天問也要隨你們不成?”

幾人之中,有一人上前,抱拳向陌離行禮道:“之前是我們唐突,其實我們要找的并不是什么盜竊秘籍的弟子,而是我的逃婚之妻。在下,太重掌門之子,武勝。”

武勝行禮罷,向陌離道:“掌門,其實我們也見過,天問立派之時,我父親曾派我向您挑戰,掌門不會不記得吧。”

事關兩派修好,陌離只得先讓他們住下。一方面派人去太重核實,一方叫來了那個入門時沒有姓名來歷的小雪。

當時冷亦正在擋著小雪逃離的路線,看見陌離前來,便退了開去。

“秦嵐?”

“不,我不是。”

“天問所有女弟子,姓名來歷背景都有報備,而只你是乞丐,沒有來歷,沒有姓名。你敢說,這是巧合?”

小雪默不作聲,陌離又道:“你來天問,有何目的。”

小雪忽然跪下:“掌門,你或許不記得,你經過太重時,有一戶人家被惡人滋擾,你懲罰了他們,指點這戶人家去太重門避難。我從他們口中聽得你的名字,發誓要見到你。”

“你現在,是太重門弟子?”

“武勝堅持要娶我,父母同意下來,可我不愿意,所以……我聽說天問門掌門的名字,才來拜入門下。”

“胡鬧,你可知你這樣成了太重叛師弟子,只要他們要人,我并無權回絕。”

“掌門……”

“待明日,你隨他們回太重,如不想嫁,可稟明太重掌門,想必他不會為難你。”

“掌門,你這是在趕我走嗎?”

陌離沒有說話,看向冷亦。冷亦道:“小雪……秦嵐是太重叛師弟子,只要掌門下令,我不介意把她逐出師門。”

“我不想回去,掌門你知道我……”

“秦嵐。我會寫一份拜帖,你可攜此一同回去。”

小雪的話被陌離堵在口內,愣在那里半天。

“我不會走的,除非天問綁我去太重。”

小雪這一任性失蹤,讓天問與太重之間產生了矛盾,武勝與天問弟子為難,而陌離卻不能拿下太重掌門之子,只能等前去報信的弟子早歸。

那夜小雪逃離,獨冷亦與陌離二人,他們算是朋友。

當年陌離請他來天問,是抬出古木遺言,讓他重入師門。

但天問掌門這個位置,冷亦卻是說什么也不肯接受。

“這丫頭對你有情,其實你再娶一個妻子,也并不一定是對蕭雪的背棄。”

只有冷亦,還會在舊事已非的情況下提起蕭雪。

“這多年來,你對許多女子上心,而只守著紫韻,若不是有了冷霜,怕還是不知收斂。”

冷亦笑了笑,拍了拍陌離的肩:“我們有多少日沒有喝酒了?”

酒已備齊,人已半醉。

冷亦看著陌離隨身的長劍,欲伸手拿,陌離雖一邊喝酒,卻握住長劍。

余音如夢:“蕭雪的劍。”

“人死已矣,如果有下一世,她怕是早忘記你了。”

“人生際遇,或許只是一世聚散。既然活著彼此痛苦,只有忘記才能夠解脫。那今生,我允許她先忘了我。”

“小雪雖與你年紀相差甚遠,但她對你卻是動了心的。”

“秦嵐。”陌離忽然道:“她化名入山,是否得了紫韻指點。”

冷亦都不知陌離是何處來的直覺。

冷亦沒有回答,可沉默便如同默認。

“紫韻恨我,你也恨我。”

“或許之前有,但霜兒,已經化解了一切。”

“如果你能見到秦嵐,命她前去書房。”

“什么時候。”

“任何時候。”

提到冷霜,陌離很想陌寒,他年紀雖幼,卻有著常人不能理解的疼痛,和比成人還堅強的意志。

陌離走后,冷亦一個人喝的大醉如泥。

很久,沒有這么痛快的飲酒了。自從……結婚后?

但愿紫韻見到他這個樣子,不要生氣。

書房,是自陌寒來后,陌離常去的地方。

但凡與藥典有關,陌離一定都不放過。

“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那日他們的飲酒,小雪……秦嵐是聽到了的。

陌離發現她,她只得出來。

“我不會回太重的。”

陌離放下書卷:“我不是勸你回太重。我有些話,要給你講清楚。坐。”

秦嵐入座后,一直不敢抬頭。

這個不大的屋子,除了武功心法的武學,道家窺探天機的經典,天下學問的深淺,偏安此處一隅的,是古今醫書。

陌離遞過一杯冷茶:“人心已死,不復再生。”

“掌門。”

秦嵐忽然有些害怕,面前的人語氣肯定、直白,自己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傾聽。

陌離以手勢安頓她坐好:“陌寒的病,并非無藥可醫,至少我所知道的,數十年前一位執簫的醫者有出神的醫術。”

“那他在哪里?”

“若這世上再多一個這樣的人,就不會再有人因絕癥而身亡。可我即便學會了醫術,僅能治好陌寒,卻不能再治好她的疾痛。”

“她……是你妻子嗎?她是患病而亡?”

秦嵐似乎覺得自己說的重了,但看向陌離,他除卻眸子有些許哀傷,并未有異樣。

“那本來是我欠她的,如果她有個很好的環境,病勢說不定不會變重。我遇到她的時候,就知道她了無生趣。她的手常年冰涼,我卻不能知道那是一種病痛。她對我一再拒絕,只是為了讓我不去承受死別之苦。”

很少落淚的陌離,眸中泛有濕意,他看起來那么淡然,原來竟如此自責。

“她遞來的那杯酒,我倒寧可是毒。欠她的,從這杯中還清。可終究是她牽掛太深,以為一杯忘憂可以讓我忘記一切,化解恩仇。”

秦嵐聽到此處,不由心中一驚:“她竟然給你喝忘憂毒酒。”

“她不想我死,也不想看著她父親死。這,竟是唯一的解法。”

秦嵐蹙眉道:“你和他父親有仇?那你們怎么……”

“她這一生從未得到過父親的愛護,從未叫過他一聲父親。”

秦嵐聽到此處,知他二人相戀不易,其中再多曲折也只耐心聽完。

“后來呢?”

“因傷心過度,終引惡疾無救。她大約想,我忘了她,她一人赴死。而卻緣深不涅,我為了尋得一處安身,被帶去了惡人谷。而她為了一線生還希望亦同樣被帶入惡人谷尋魔谷醫仙診治。”

“我沒有恢復記憶,可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們緣分匪淺。看到她第一眼,我仍然感覺到……她了無生趣。直到她去后,我才能漸漸回憶起一切。”

“她死了,那她父親……”

“他父親被我父親,也就是惡人谷谷主所殺。”

“那她知道嗎?”

陌離搖搖頭。

“你為什么要殺她父親?”

“師仇,本也是她的師仇。”

“如果她還活著,知道她父親被你父親所殺,你們還是不可能在一起。”

許久秦嵐才道:“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秦嵐,我和她的緣分,不同與世俗情愛,我欠她的,她欠我的,已經糾葛不清。我心里,再容不下第二個人。”

“掌門。紫韻師叔……是不是喜歡你。”

見陌離沉默,秦嵐接道:“我在天問未收弟子前就到了山上,她看到我,我告知她是來尋你……她卻讓我叫這個名字。而你,從未這樣稱呼過我。”

陌離轉向書臺:“不該說的,我說了。不該知曉的,你也已知曉,你走吧。”

秦嵐看著這個對世界已關上心窗的人,忽然覺得萬般無奈,臺上是滿滿的醫書,正如他所說,他參透一切,也換不回她的生命。可換了回來,她也未必原諒他。

如果可能,陌離希望飲下忘憂的是她,然后他們終能……在一起。

他寧愿她恨他,也希望她還活著。

“掌門,我有時候,很希望我是陌寒。因為,我看得到,你對他付出了所有的愛。”

“義父。”

陌離第一次毫無防備,連人走入他身邊三尺都未發覺。

他向陌寒一笑:“寒兒。”

陌寒投入他懷里,他看不見,但他感覺,陌寒是哭了。

“我希望飲下忘憂的是你,也不愿看你如此痛苦。”

秦嵐攜著陌離給太重的書信歸往太重,陌離那一番話,讓她心里特別沉痛。

不知道是沉痛陌離和她妻子的際遇,還是痛,她再也沒有機會。

不管如何,自己的命運,還需自己面對。自己的一生,應該不至于那樣痛苦。

而痛,也許會令人麻木。

“寒哥哥!”

冷霜在陌寒屋外叫他的名字,可屋內卻始終沒有回應。

不知為何,冷霜忽然就哭了:“寒哥哥,你去哪了,寒哥哥,冷霜來尋你練劍。”

“冷霜。”

陌寒隨著陌離從書房歸來,正是晨光熹微。

冷霜驀然回頭,喜盈于目:“他們都說你會死,我……”

陌寒與她手拉著手:“怎么會呢,我一定會努力好起來。這天下,這大千世界,我還沒有看夠。”

“等冷霜長大了,就陪陌寒一起去行遍天下。”

“好啊,一言為定。”

鉤指蓋印,這算是陌寒首次定下的約定。

但人生那么長,他們到底誰才不會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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