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4章 魔谷窮惡

  • 浮生盡千山寒葉
  • 千山寒葉
  • 17715字
  • 2019-12-08 13:21:42

第三章魔谷窮惡

陌離歸來了,她抬起頭,仰望大師兄。

他們二人對視,很久都沒有說話。

紫韻的師父是前任執法長老。

她是石宇看著長大的,石宇一去,她如同失去了父親。

倔強的性格加之再失去陌離,再也不像她的外表那么堅強。

往日,蕭雪要尋陌離學劍,總需登一刻鐘的險路。

如今,她從晨起第一眼看到朝陽,第二眼便可看到在朝陽下等她習武的師兄陌離。

紫韻從不相信,大師兄是個向來冷漠的人,她寧可他真的是沒有七情六欲,也不愿他愛上別的女子。

這套劍法,是得了掌門的允許,陌離蕭雪二人共同研習的。

紫韻從小和陌離拆招,也未練過雙劍合璧。古木花了一番心思,得陌離引薦,收蕭雪為徒,也是為了這套劍法。

雙劍交輝合璧,看起來似彼此切磋,卻更似在一同對敵。

雙劍同時旋轉,一個揮左一個旋右,陌離前刺用分花拂柳,蕭雪揚劍,抑舒云追月。

就仿佛,陌離擊退兩側對手,向前急進,而蕭雪依附他身邊,防止對手再次攻來。

雙劍齊進齊退,攻左則瞻右,顧后則延前。

只是這師父新研的劍式,蕭雪用來偶顯生澀,不如陌離揮灑自如。

倘若一招不合,陌離必以劍引導。

忽足步未對,被陌離執手提點。

這可是朋友,若是敵人,蕭雪這一錯招,不是送了性命,就是后悔莫及。

蕭雪外柔內剛,個性倔強。陌離竟不忍,再對她微加嚴肅。

對上他的眸子,蕭雪頓時羞澀。

是她先對他表白,大雪之中,是她先吻了他。

她,一襲紫衣。

是以何種心情,看著他二人的親昵之舉。

足下的雪聲,終于驚動了二人。

蕭雪忙掙脫陌離的臂膀,面對紫韻,她總是害怕。即便是在陌離面前,也總覺得虛幻不實。

他們是相處十多年的師兄妹,他們之間,總應是蕭雪比不上的吧?

“師妹。”

“大師兄,如果我離開了,你會想我嗎?”

“你在說什么,你自小在山中長大,離開?能去哪里?”

“我想去找我師父。”

“不行。”

“為什么!這世上只有他疼我,愛我!”

“他曾經想殺我師父,若不是我封閉了師父各處要穴,狀若已死……他”

“他是殺過掌門!可是他不會殺我!我走,不是成全了你和蕭雪嗎?”

“紫韻……”

陌離待勸她,可卻不知如何開口,本來陌離傷她最深,他越勸反而讓她越偏激。

紫韻收住淚:“我在山上孤苦無依,難道還要讓我看著你們卿卿我我。”

蕭雪忽然上前來,陌離心中一緊,紫韻最恨的,就是蕭雪,可她毫不避諱,還出現在她面前。

“師姐。”

“不要叫我。”

紫韻的四個字從牙縫擠出,低沉而含殺戮。

“我們來比一場如何。”

紫韻看著她,忽然啼笑:“是啊,我比你早入門,招式比你熟練,我傷了你,好讓大師兄更疼惜你是嗎。”

“不是,師姐。”

“夠了!我不想聽你說話!”

紫韻正要走,蕭雪忽然拔劍刺向她。

紫韻未接招,但卻不得不止足。卻聽蕭雪道:“我和師兄相識雖短,卻也知道他待人,無論是誰都一視同仁。他不希望你下山,擔心你……”

“我不需要他擔心!我恨他,也恨你!”

說罷,便拔劍向蕭雪刺來。招式疾而狠。

陌離知曉,蕭雪心地柔軟,哪怕是對一直對她施壓的紫韻。她知紫韻一直有氣,所以引她斗武,無論誰傷了誰,紫韻都算是發泄了心中之怒。

陌離不會插手,就算蕭雪因此遍體凌傷。

不論紫韻對她做了什么,都是出自她仰慕大師兄。

人似乎不是刻意變得自私,只是一些事情,從來都不能兩全。

紫韻自認與師兄青梅竹馬,十多年的感情,一朝打破,端得難以接受。

相斗數十回合,紫韻從小練習的功底,便發揮了優勢,這一劍架過長劍,削蕭雪手臂。按走法,應使用燕度橫塘,可輕松化解。

蕭雪并非武學奇才,領悟力比一般弟子要弱。平日里,陌離為照顧她初學,教招式時,已是先慢后快,直到她能用的純熟。

蕭雪敗跡已露,招式一慢,手臂便被劃傷。

而這一劍下去,紫韻卻口吐鮮血,昏迷過去。

“師姐。”

“紫韻!”

這幾日紫韻沒有睡好,沒有食欲,加上心中積郁,終是撐不住。

蕭雪替她蓋好被子,看向了陌離。

陌離不發一語,出了屋外。蕭雪也跟著出來,卻要往崖下走去。

陌離拉住她,她才道:“我去請人給師姐準備些藥,熬些粥……”

陌離拾起她的手臂:“你打算這樣去,讓長老和弟子懷疑?”

蕭雪目光躲閃:“切磋武藝,受傷本就是常事。”

“傷口這樣深,也是常事?”

他迫使她看著自己:“蕭雪,你不需要有負罪感。”

“可師姐更需要你。”

陌離眸子中的一抹清澈,化作了某種蕭雪看不懂的情緒。

他拉著蕭雪,先給她包扎了傷口,命她換了身衣裳。

他不說話的時候,讓蕭雪心中沒底。

她知道定是她錯了。

“你去替她請大夫,記得抓些自己的藥回來。”

他不方便去,不能為紫韻做什么,否則只會讓她陷得更深。

蕭雪看著他,久久的,他眼睛中的自己。

她也已陷得很深,如果他這種淡淡的關懷不再是為了自己,她大概也會很是心痛。

但唯有一點不同的是,如果他愛的是別人,她不會像紫韻那樣,而是把這份愛深藏心底。

只要他好,哪怕她痛。

紫韻從夢中醒來,那種傷痛的感覺,從夢中一直延續到夢醒。

幽靜的夜,白月光透過紗窗,逗留在桌子上的那個藥碗。

晚了,一切都失去了。

次日,執事堂馮風一大早就接到弟子稟報,紫韻昨晚打傷了守山弟子,下山去了。

古木立刻派幾名弟子前去追尋,又忽然想到一人。

陌離得師父之命,下山尋找紫韻。

其因由很簡單,紫韻從小生活在山中,唯獨對大師兄傾心,由陌離勸她,她應該會回來。

可這一去,不知時日,蕭雪又怎么辦。

“你從未下山,為師這次讓你去,也為讓你在江湖行走,增加歷練。”

“是,師父。”

“你去吧。”

古木何嘗不知道他們兒女情長,若讓他帶著蕭雪去,恐怕于事不利。

陌離退出大堂,便看到冷亦前來,他來見師父,不知所為何事。

陌離從下山石階回頭,蕭雪并沒有前來送他。

直到走出云崖,蕭雪的身影才從山門出現。

她是不敢送,竟然害怕他離別時的囑咐。

天寒將春,蕭條的石道兩旁全是衰草枯楊。

她愣在那里,卻沒有發現身后冷亦走來。

冷亦沒有喚她,而從她身側,走入了她的視線。

“冷亦!”

冷亦定下足步,等著她趕上來。

自從住上云崖頂,冷亦和她見面就很少。

蕭雪叫住他,卻不知如何開口。

“我已辭了掌門,要去浪跡天涯。”

“你要走?”

“這是我的職業,沒有什么不習慣的。”

他才回頭看著她:“如果你要走,我可以帶你離開。”

蕭雪忙躲過他的目光。

“執法堂罰我禁足一年,時日未到。”

冷亦忽然一笑,蕭雪的防心才略有所減:“你不也是被罰一年,怎么你就可以下山。”

冷亦一把劍握在了左手。

“你見過哪一個背叛師門的人,會遵守師門的規矩?”

那日古木欲言又止,陌離當時在場,也仍不知其中機密。

蕭雪卻從未聽他提起過關于師門往事。

“蕭雪,我再問你一次。跟不跟我走。”

天涯如夢,四海蒼茫,難道她真的會去惡人谷么。

陌離此行,也不想帶上蕭雪,因師父吩咐他下山后所“歷練”的事,乃是十分兇險。

尋紫韻的人已去了好幾波,他只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其中一個。

長老石宇離開時,帶走了天問至關重要的秘密,古木沒有聲張,乃至陌離下山前,才是除石宇之外,天問中第二個知道這秘密的人。

此事多少與冷亦有所關聯,他一連幾問蕭雪,也不知得到答復如何。

在極北之地的惡人谷,乃是寸草不生之地,里面住的都是些江湖惡人。

只因苦寒,連官府都鮮有踏入,地勢關系,即便有人能入,也必是死的尸骨無存。

這家小店的桌子旁,一人獨坐,杯子中的暖茶散發裊裊熱氣。

眸光清澈的他,即便在孤寂的時候,也顯得那么溫和。

門先敲了兩下,然后進來一位小二:“客官,您的干糧。”

他道了聲好,問道:“此處離朗荒山還有多遠。”

“客官您要去朗荒山?”

“對。”

“哎呦,客官,我看你相貌堂堂,就知道你來歷不凡,想必是位官爺吧。”

陌離不答,那人道:“近來所去的官兵可不少,但沒有一波能從里面安然出來的。”

店家頓了頓,陌離不知生意人的規矩,那店家關鍵時刻住口是為了討些小錢,但陌離不給,他卻也無可奈何,得罪“官家”,可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怎么說?”

陌離淡淡問道,他只得回答:“聽說,從里面出來的不是殘了肢,就是瞎了眼,聾了耳,或者再不會說話,甚至大部分人都得了瘋癥。”

“哦?”

“客官你別不信,日前才去了一批官兵,經十日沒有出來,京城再派人前去探查時,竟然在荒地發現那批官兵所有人的尸體。有的血肉模糊,有的成了森森白骨。那里出沒雪狼雪獸,估計是被吃光了。”

小二說的身臨其境般,說完都瑟瑟發抖。

陌離聽罷,交了銀錢,準備出發。

離開客棧,風寒甚重。

從這里向西北走,經過一個坳口,就是朗荒山,惡人谷就在其中。

聽起來,也約摸半月路程。

馬蹄揚塵,沒有半分猶豫。

他將一物留在店中,稱若下月中旬之前,不見他再回來住店,就請人將此物送回云崖山。

他恐那人不守信諾,又說,到了那里會有重金酬謝。

狼風呼嘯,落在朗荒山坳入口,還有幾戶人家。

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若深入,怕是露宿荒野。

這幾間屋子看起來就如荒山走獸,牽連著血腥氣,總覺得不懷好意。

敲開一戶人家,一個年老的男人,手護著燭臺走出。

面色黑黃,形容枯槁。

仔細看了看來客,啞笑道:“客官莫怪,老漢左眼失明,右眼受了傷,即便是白天,也只能看清朦朧影子。”

“荒山野嶺,前輩一人在這里獨居么?”

老人笑了笑:“還有幾個老友,你看,就是前面幾間屋子,每到晚上,我們都聚在一起玩游戲。”

“游戲?”

“人老了,總得打發時光。等哪天死了,也就解脫了。”

陌離隨他進了屋子,看著他把燭臺放在桌上。

“如果就是幾位老人,又如何在這里度日?衣食等物,如何具足?”

老人呵呵一笑:“總會有的。”

他蹣跚回身:“天快暗了,少俠是稍停,還是留宿?”

陌離唇角微揚:“留宿。”

夜越來越暗,一盞燈從日間燃到夜間,顯得越燃越暗。

夜已三更,聽到門外緩慢的三聲異響。

燈突然搖曳,陌離警覺身后有人,提劍一擋。

燭火因劍袖風聲熄滅,屋內漆黑一團。

對方若不是鬼魅,那想必是輕功絕佳。

身后有尖銳的破空之聲,乃是暗器之屬。

退到門邊,卻發現,門從外落了鎖。

微許,借門縫外的微光可見,襲擊陌離的那個事物,竟是一只潔白的雪狐。

它一躍而下,輕巧的不發出任何聲響。

這狐對人并不畏懼,也不知食了多少個人的生命。

空間狹小,畜類的體力遠比人多出幾倍。

雖然以陌離的長劍能傷到雪狐,可卻使得雪狐更加勇猛。

借雪狐之力沖破屋門,昏暗的夜光中,便聽一人怪笑:“小子有這本事,竟能傷得了我的愛狐。”

那狐在他的指揮下,并不攻擊,但卻朝著陌離咆哮。

那說話的就是白天的老者,高站屋頂,向下俯望。

陌離劍在手中:“日間我見你手掌筋骨有力,就知你武功并不一般,想必也是惡人谷惡人之一。”

“算你說對了,老夫已經很少見到你這般面對生死仍然氣定神閑之人。”

他說罷嘆道:“可惜啊,惡人谷的規矩,是不允許外人隨便踏入的。要么留下你的尸體,要么留下你的命。”

不知惡人谷的人,是否只有這么一位幽默的老者。

那雪狐長嘯一聲,耳中聽得遠處似有同伴回應。

不過,他方才說的倒也不錯,留下尸體喂飽雪狐,留下命還可以有個全尸。

雪狐一躍撲來,陌離也只得全力以赴。

“前輩,晚輩來谷中,只為尋一位故人,絕不會對惡人谷有半分傷害。”

但見陌離與雪狐相斗之時,尚能與自己對話,心下不禁也有三分佩服。

“來惡人谷送死的不少,你這遺言倒是有些稀奇。”

陌離在那里苦斗,他卻慢聲道:“你來此地之前,難道就沒我打聽過?凡入我惡人谷的,都已斷絕一切外界關聯。無論恩,或者怨。你這娃娃年輕,老夫不與你計較。”

又連道可惜:“可惜你這娃子練武的好根子,老夫可以留你全尸。”

陌離走了兩個月了,春天依約而來。

微泛鵝黃的青山,鋪著嫩綠,顯得少不經事。

這幾日陸續有弟子回來,到執事堂,馮風問的最多的便是:“找到紫韻了嗎?”

但無一不是無功而返。

正當絕望的時候,忽有弟子來報:“有了有了!”

“有紫韻的消息了?”

那弟子道:“是大師兄,大師兄的消息。”

馮風讓他去見掌門。

古木與這位弟子單獨見面,說了什么不得而知。

而在古木門外,蕭雪已立良久。

她看來還是沒有跟冷亦走。

冷亦那樣一問,本來就不抱著期望。

門開后,那弟子看見她,已改了方才的急切。反而有些彳亍的走到蕭雪跟前:“師妹,有人給你寄來一封信。那人說,要你拿十兩銀子去換。”

十兩銀子,那對于一個普通家庭來說,足夠活大半輩子了。

蕭雪身邊,本沒有足夠的銀錢,她去見了那人,那人手中托著單單一封信紙,似乎已經等的不耐煩了。

看到一個女子下來,便問:“你就是那位蕭雪姑娘吧,喏,這是你的信。”

蕭雪正要接下,對方卻突然收回。

“那位客官可說了,把信送到,要多少,給多少。”

引薦蕭雪出來的弟子道:“師妹,這八成是個騙子。”

蕭雪卻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在外并無親人,除了陌離,她想不到誰還會給她寫信。

而蕭雪哪里來的十兩銀子,把自己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了那人,才換得這封信。

她匆匆打開,一張白色信紙上,卻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找到冷亦,和他在一起。陌非離。

這是他的筆跡,也是他的稱呼。

可他為什么要這樣說,她恨不得立刻見到陌離,問清楚緣由。

正當她猶豫的時候,山下又來了一位年輕人:“姑娘,你知道一位叫蕭雪的女子嗎?”

蕭雪定定神:“我就是。”

“這里有您的一封信。”

蕭雪再匆匆打開,只見上面字跡與陌離的一樣:

飛燕渡口,十里亭外,不見不散。落款是陌離。

盡管知道寫封信是有人假冒,但她還是立刻決定前往十里亭。

十里亭距此很遠,就算日夜兼程,不眠不休,沒有十日也到達不了。

她未向執事堂報備,什么也沒帶,只騎了一匹馬,就下了山去。

待她下山后二日,天問又收到兩封書信,俱都是寫給她的。

天問弟子寫信,若是重要信件,信封上便點有紅記,若是普通書信,則沒有。

這封信上有鮮紅的印記,并有一個冷字,恐事有急變,收信弟子便將信轉交掌門,代她打開信件。

另一封確是玉成王對她的問候書信,并有一些銀票。

通過引薦她見送信的那名弟子口中,得知蕭雪下落后,便又派弟子追蹤蕭雪。

飛燕渡口,她如約而來,十里亭中,紫衣飄然。

面前的人是紫韻,她未感意外,能模仿陌離的筆跡,也只有她了。

“你來了。”紫韻道。

“陌離呢?”

“大師兄?”

紫韻的語聲中,有那么幾分苦痛:“你當真關心過他嗎?他獨自一人下山,你為什么不跟去!”

“他在哪里?”

紫韻忽然不說話,提劍便刺向蕭雪,蕭雪一邊接招一邊急切問道:“告訴我,他在哪里!”

“你不配知道,你不配愛他。”

蕭雪心中茫然的狂亂,陌離那封書信的九個字在她腦海揮之不去。

“他和你在一起是不是?”

紫韻凄然道:“是,我當初不該下山,不然他也不會去惡人谷找我,更不會死在那里!”

蕭雪不信自己的耳朵,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

紫韻后來的話,她根本沒有聽入,紫韻的長劍刺來也不知道躲避。

幸好給她送書信的人趕到,才替她擋了一劍。

她對燕子渡口不熟,經過了周折才來,而天問弟子經常負責外出,是以雖然遲一日出發,還是及時趕到了。

“師姐,你怎么可以對同門下手!”

蕭雪已經多日未吃好,她連銀兩都沒帶,此刻受不了突如其來的打擊,暈倒過去。

他走的時候,她竟然都沒去見他。

為什么……

他走時,她竟不肯見他!

蕭雪這一病,足足病了半月。

整日昏迷,以至于送信的弟子沒辦法達成掌門對她的囑托。

好在及時通知了玉成王,把她接到王府封地去住。

醫藥好了,人便開始有所好轉。

只是她雖然睜眼醒來,卻只愣愣的,不出一語,無有動作。

又忽然下床,要去找陌離。

但她病后虛弱,才踏下足,便倒在地上。

睡著的丫鬟驚醒來扶之前,已有一人手臂伸來,將她扶起。

那是冷亦。

他幾經轉折,尋她到這里。

看她的樣子,那封信她還未來得及讀吧。

“蕭雪。”

蕭雪不應,冷亦悵然道:“你那么擔心他。如果是我……”

蕭雪忽然起身,把他推出屋外,關了門。

她早已醒了,是不想跟任何人說話。

門外忽然很久沒有了聲音,一片寂靜。

靠門坐著,心痛不已,拒絕任何外界的一切。

“蕭雪。”

她放開捂著耳朵的雙手,疑惑聽到的是幻覺。

“是我。”

是陌離的聲音。

她打開門,眼前立在門前的人,可不正是陌離。

蕭雪愣愣的看了很久,淚水止不住的流下。

她面容憔悴,整個人消瘦了許多。陌離走進她一步,手欲撫上她的面頰。

以及眸子中深深地憐惜。

看著他靠近一步,伸出雙手,竟不自覺的打在他身上,淚珠滴滴滑落,直到他將她擁緊。

“對不起。”

冷亦看著他二人,默默離開,他知道他再也沒有機會再走進她的心。

他好多次想告訴她,紅橋清河之上,她的目光仿佛透過所有人,看到了他心里。而她的心,卻如同是冰作的,他對她的好,為何,就看不到呢?

冷亦與陌離先后離開天問,他臨走前確實見了掌門。他一生中。記憶最深的。莫過于母親臨終前的囑托,不可以認父親。

但關于他的父親,他一無所知。而殺他母親的仇人,那個猙獰的影子,那大火無數次的在他夢中重演。與他母親相關的人事,如今也只有他師父一人。

他臨行前,向古木問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但古木斂口不言,冷亦心底憤怒之至,轉身便離開天問。

你不是一直阻止我殺石宇嗎,不是不肯告訴我原因么,你不說,我便去惡人谷,親口向他問個清楚。

當日趕到惡人谷時,陌離已闖入谷內,只是看他的樣子,已是經過了幾番惡戰。

鐮刀,雙錘,石斧,數種武器齊齊攻來,挑、托、連、并,長劍以幾種招式招架過后,待敵人將動未動之際,以內力鼓動,揚起地上塵沙,眾人雙眼暫蒙,招式微緩之時,陌離將長劍刺入旁邊枯樹上。

這樹,不知活了多久,中桿已空,只剩皮囊。

伶仃幾星闌葉,從枝頭揚揚灑下。

冷亦從旁觀戰,恰看得此處。

他的劍插在旁邊的枯樹上,手握著劍柄,人也不動。身圍,是惡人谷的一眾敵人。

冷亦心思如發,他好歹與陌離同在天問待過,他那種在冷亦看來,居高臨下,藐漠淡然的性格,冷亦極不喜歡,而此刻他雖看似瀟灑,卻身子僅憑這入木的一劍支撐。

待敵人雙眼能視物時,那舉雙錘的大漢呀呀大叫,向陌離頭頂錘來。

一尺,一寸。速度極快,而陌離卻依舊動也不動。

情急之下,冷亦將隨身一管玉蕭拋出,才替陌離擋下這一擊。

只聽“當”的一聲,所有惡人都朝這邊看來。

拿雙錘的,首先向冷亦走來。

這人眉角、唇邊、臉頰都是瘆人的傷疤。

他輕易動一動喜怒哀樂,那必都是極其恐怖的事情。

“嘿。又一個生肉,大伙瞧,今天的干糧又夠半月所吃!”

那人從喉間發出的嘿笑,讓人心中生顫。

冷亦幼年就已闖蕩江湖,倒是識得:“食人狂魔,江湖和官府都在通緝。數年前消失,本以為已死于天山沼澤,想不到竟在這里。”

那人的聲音,亦猶如橫肉淌血,又如殺戮:“小子居然知道我,看來江湖未變多少。”

“潘氏血案,牽連越門與官府兩道通緝。以屋為柴,以人為肉,乃天地不容。越門通發江湖令,各門派都在通緝你,我雖然生晚于你,又怎會不知。”

那人冷笑一聲:“潘氏才十余個人,相比當年屠我遲野滿寨,才抵了微不足一。”

“你,是遲野人?”

“遲野大火,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那場景……終生難忘。我還活著,就是要向仇人討債。”

“你既是要復仇,卻與潘氏有什么關聯?”

“若不是潘深收留了瘟神,我遲野也不會滅族。”

“拉什么家常,屠武,速速解決了,我甕中的十蠱還等著生祭呢!”

屠武從鼻孔噴出一股濁氣,喉間發出沉悶的聲音,大錘又朝冷亦掄來。

此人力大無比,冷亦接得幾招,已覺得雙手雙臂發麻,筋骨疼痛。

再過數招,冷亦又覺胸口沉悶。心知這么打下去不是上策。又瞥了一眼陌離,見他仍紋絲不動。

“我這么替你擋招,你居然旁若無事?”思罷,故意將眾人又引回陌離方向。

上有石斧壓陣,這一把鐮刀過來,非得把雙足銷去。冷亦架過石斧,借勢一躲,鐮刀直奔陌離而去。

陌離不得不提劍,卻也是鐮刀即將勾到之時,才拔劍抵擋。他出招遲,速度卻極快,撥過鐮刀,挑飛一錘,連招架了冷亦的石斧。雖然如此,屠武的另一錘卻擊中了膻中穴。陌離退的快,傷不致命,卻吐了一串褐色血珠。冷亦方知,他是中了毒。

陌離借冷亦與惡人斗武之際,暗中運功欲逼出毒血,未能成功。

敵人倏尓再動,陌離大呵一聲:“住手!”

但見陌離口角又隱出一絲血際,冷亦即覺不妙。

便聽他不疾不徐,開口道:“我來谷中,是有要事相尋,無意打擾谷中寧靜。本門長老石宇,攜帶本門信物逃入惡人谷,此物事關一門生死,是以在下冒死來尋。”

冷亦心念電轉,思道:已被打的剩半條殘軀,才來說這話有何意義,對方也不似愿意講理之人。

隨即眉頭緊蹙,心中卻是有所領悟:他這番話,不是說給魔谷眾人所聽,而是講給冷亦自己聽的。

若是陌離有個長短,想他能代他完成古木命令。

冷亦未發一語。他怎么就能確定,他能幫他完成古木囑托?他看了看陌離微垂的長劍,心道:是了,他已然如此,若不信我,還能信誰。

見他振作精神,抱拳道:“若諸位能將石宇帶來,歸還本門失物,陌離死而無憾。”

“你是來找石宇的?”

冷亦看去,說話的是一位老嫗,聲音沙啞。她身形臃腫,發絲枯白,面上帶有面具,雙手有燒傷的痕跡。走路頗拐,目光看著陌離。

陌離向她抱拳,問道:“婆婆若是知道,還望告知。”

老嫗蹣跚的走向陌離:“你和石宇有何冤仇?”

“溫嫗,你忘了,我們谷中禁止過問恩怨?”

溫嫗微微側頭:“他不是谷中人,也觸犯不了谷中的規矩。”

問她的那人一時未語,溫嫗方回過目光向陌離討要答案。

“在下與石宇并無冤仇,是……”陌離后文還未出口。溫嫗便道:“并無冤仇?”她目光瞥了一眼陌離的劍:“你的劍道頗為熟悉,古木是你何人?”

“家師。”

溫嫗上下打量陌離,隨即道:“石宇確在谷中。”

“溫嫗!你是想我等拿你到谷主面前治罪么!”

“他左右不過是個將死之人,了卻一樁心愿有又何妨?”

眼看他們就要生起內斗,可屠武等人雖握緊了兵器,卻始終沒有出招。原是這谷中嚴明規定,不得內斗。

此時,冷亦忽然開口問道:“若他選擇入谷,你們是否能解了他身上的毒?”

溫嫗這邊還沒人說話,陌離已作出了答案:“我不會入谷,更不會背叛師門。”

冷亦扶額,他本來為方才故意引人與他相斗感到愧疚,但是他也想到了陌離斷然不會入谷,雖然可以保全性命,但在陌離這類人看來,總是有些東西比生命還要重要。

“那蕭雪呢?”

冷亦再問,陌離斂口不答,面上也看不出喜怒悲歡。

“小子,你不屑與我們同流,殊不知,我們也不愿與你們一處!自許正道,都是些在順境中長大的奶娃,不知這天下有多少的無奈!若把你也放進泥沼里走一走,也不會比我們干凈多少!”

陌離雖命在旦夕,卻依然不改自己的堅持:“善惡只是改念而已,吾道豈能受之左右。”

冷亦最聽不慣天問門派各種于道的辯解,況他此時心中尚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如果是他,他必定選擇入谷,以期有可能再見到蕭雪:“我,是來投靠惡人谷的。”

陌離聽罷,未作表態,一旁的屠武開口吼道:“你哄誰!你方才來時便對他援手,你們若不是一起,你又怎會救他!”

冷亦將足下掉落的簫踢起,負在身后,眉目平視,頗顯軒昂:“我們?我冷亦浪跡天涯,只有一個我字,沒有朋友!”

“小子,不管你是撇清關系,還是另有陰謀,今天你倆都別想活著出去!”

眼看屠武大錘又要砸下,冷亦不慌不忙,也不招架:“我已通過山坳,我說的是真是假,你們問過守山人不就清楚了?”

屠武收回鐵錘,冷亦手心滿是汗珠。面上卻不漏痕跡:“只是我剛剛入谷,守山人估計才正向谷主稟報吧!”

“不必油嘴滑舌,我們這就去守山人處!”

當眾人都去尋找守山人那會,陌離的身子才終于倒下。

溫嫗走向他,乘他神智還清醒時,問道:“你大仇未報,當真不怕死么?”

不知為何,陌離竟也未答話。溫嫗的動作有些急,她出手護住陌離心脈,陌離才有一絲轉息,隨即將陌離背后衣領扯下,看了一眼,急道:“古木收過幾個弟子?你可是姓冷?”

“冷……”

冷亦這方,隨眾人到得山坳,急急切切地,便看見一席紫衣正與守山人相斗。

“守山人,我們來也!”

便聽守山人道:“這小女娃不足為慮,倒是我身上這道口子,卻是山中內賊所為!”

“竟有人敢違背谷規?那人是誰?”

“是日前剛剛投谷的石宇!”

“什么?你說誰?”那紫衣女子追問。

守山人沉聲答道:“老夫雖然眼瞎,但數十年來憑各人走路步伐即可判別那人是誰,從無錯謬!”

“石宇?又是他?”

“守山人,速速解決了這女娃,我等即刻捉拿石宇!”

守山人應罷,招出雪狐,其余人則折道追捕石宇。

那雪狐迅捷異常,紫衣女子眼看要成為爪下亡魂,多虧冷亦,及時再使暗器絕技,將腳下一顆石子踢出,踢中雪狐咽喉。

只聽得雪狐一聲悲鳴,守山人抱著雪狐一聲慘叫:“你殺了我的狐王!”

冷亦掙脫束縛,奔向紫衣女子,還未接近,那方守山人便已攻來。

冷亦躲過一擊,見守山人是真怒,大喊一聲:“惡人谷不準外人來尋,不準內部爭斗,無論恩怨,一筆勾銷。我即是來投靠惡人谷,守山人難道要壞此規矩么!”

這規矩是谷主所定,谷主向來嚴苛,從無人敢進犯一步,守山人硬生生將招式收住,真真是一副欲哭無淚。

冷亦乘他愣神當口,帶了紫衣女子離開。走出數十步,那紫衣女子反駐足下來:“你見過大師兄嗎?石宇……我師父當真在谷內?”

這紫衣女子正是紫韻,她得知陌離為尋她而來到惡人谷,便追尋前來。

見冷亦只是點頭,復急問道:“大師兄呢?他怎樣了?”

紫韻目光急切,冷亦顧不上詳說,只道:“他死了。”

冷亦當時回頭所見,陌離正毒發倒地,而左右都是惡人谷中,誰還會救他。

陌離本與溫嫗待在一處,待溫嫗問罷話后,他竟失去知覺,不能回復。隨后溫嫗喃喃自語一番,離他而去。

身體漸漸覺不到寒冷,眼前走來一個人影,他再熟悉不過。

眾人討伐陌離時,石宇已經得知。他不想露面,藏在守山人的山坳,不料遇上紫韻來尋,暗中出手幫了她一把。

眾人都到達山坳,石宇便折回來找到陌離。

他躺在雪地里,眸子半開。

“古木派你來,你便來。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這里是葬身之地,群狐饕餮之所。你奉他為師,可他考慮過你的死活?”說罷,嘆口氣:“師侄,好好睡吧!”

他話說罷,便覺身后有人,回過身去,方知是冷亦。

紫韻瘋了一般的往群狐腹地尋去,最終找到了陌離打斗時掉落的弟子憑牌。又不知想到何事,毅然決然的離開了朗荒山。

冷亦未能出谷,他并未帶紫韻來此地看陌離的尸體,只因此地已是惡人谷內,外人踏入是有死無生的。而他憑直覺返回,還真見到了石宇。

殺了石宇,替母親和整個遲野報仇!

不錯,屠武所說的遲野慘案中那個被收留的瘟神,就是冷亦的母親。

“你也是他派來的?”

冷亦整了整情緒,他雖然記得自己的血仇,但卻也把陌離交代的事記在心上:“你帶走了天問信物?”

石宇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道:“那東西確在我這。不過,你就算拿去了,也沒有用處。你出不了谷,古木……天問一門,就等著被滅吧!”

“我不在意你們之間的糾葛,但我受人之托,必要從你這里,帶回天問之物。”

“何必著急。”石宇道:“既然你來了,不妨聽我講講。這人生幾大恨事。父母之仇……奪妻之恨,都算不算得不共戴天?”

“父母之仇。”冷亦念罷幾字,冷然對石宇道:“那我也跟你講講,什么是父母之仇!”

“癸卯年三月,雖是入春,夜里卻十分寒冷。一位婦人家中燃火取暖,不幸遭遇惡賊。在與賊人糾纏之中,將火盆打翻在帳上,火勢立刻燃起,那人卻出屋,從屋外落了鎖。這婦人的兒子因貪玩在外,才被師父尋回。當他回來時,整個街道都燃起了大火。有無數人救火奔命,也有無數人喪生火腹。他從幸存的人口中得知。是他母親引起的火災,并斥她為不祥之人。待眾人將他母親救出,她已奄奄一息,并告知當晚發生的一切。在她說完囑托,便溘然長逝。”

冷亦說到此處,微微頓了一下,目光隨即變得凌厲。

“他母親臨終前說了兩句話,是刻在他心上,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囑托。一,殺她的人是石宇;二,永遠也不要認父親。隨后,那孩子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由他師父照料。才不至于死。可當他想要告知師父一切時,卻發現他的仇人,竟然是師父的朋友。是以他借高燒失憶為由,暫時保存性命。最終,在某次,他看到那人邀師父喝酒,便給那人酒中下了毒藥。卻不想,那人沒有殺成,卻毒倒了師父,并被誣陷要盜取師父的密寶。因此,才被逐出師門。”其實,冷亦在石宇酒中下毒時,正巧被石宇撞見,但石宇假裝不知,是以石宇當時是假裝中毒,盜取密寶不成,嫁禍冷亦。后又為天問密寶,而潛伏古木身側,做盡好人。

冷亦忽嗤然一笑:“可笑的是,十余年后,他聽聞天問掌門乃是他的恩師所創,再踏上天問,幾經追索。你我皆未曾更名改姓,我入山時,你就懷疑過我,逼我露出天問門招式。引我上思過崖,想借眾人之手,殺了我。”

“可惜,你的小情人不巧也在思過崖。你說,她要是知道她是替你當了罪名,會作何感想?”

冷亦不自覺的握起拳,便聽石宇如發狂般的譏笑。

冷亦眉頭一蹙,怒道:“你笑什么!”

石宇強收笑意:“野雜種,你要為你母親報仇,那倒無可厚非。只是,你怕是根本不知道。你終日稱作師父的人,是你的生身父親吧!”

“你胡說什么!”

“是不是胡說,何不問問你那好師父!你師父人面獸心,生了你卻始終不敢承認!”

石宇看他,仿佛在看一場天地間,最荒誕的笑話,而眾人追冷亦而來,見他二人對質,都在一旁未曾出手。

冷亦怒不可遏,聽他語言中充斥著蔑視,殺機更起,提劍便刺。

面具下看不清表情,溫嫗也已隨眾人前來,她曾問及古木弟子是不是姓冷,又似乎對石宇之事頗為關注。

前后數人,皆是為尋這石宇而來,且不說,外人尋仇于惡人谷也是常事,但石宇這般自己先觸犯了谷規的可是未曾多見。

這方冷亦咄咄逼人,那方谷內人更要拿他處置,便無人理會二人的斗武。

石宇招式老道,冷亦卻是靈活多變。一時雖未分勝負,但眾人已看出石宇出手狡詐,冷亦怕不是對手。

二人越打越遠,眾人亦愈追愈遠,此處空地,反而只剩陌離。

耳畔仿佛有雪籽落地的聲音,閉上眼,天地蒼茫。

那方,石宇因久處上風,有些輕敵,一招不慎,竟背對冷亦,背后露出空門。冷亦得一良機,直點他背后要穴,但他心中煩亂,不知石宇古木二人所講究竟孰是孰非,這么微一猶豫,石宇已轉過身來,打落他的長劍,直削冷亦手臂,冷亦負傷,一旁的溫嫗卻急道:“分明就要得手了,你這少年人真是錯失良機!”

石宇再次得手,對冷亦窮追不舍,招招狠辣,痛下殺手。

冷亦數次躲過追擊,終得反擊時,心底莫名一緊,他一念所掛懷的倒不是一生使命、古木別時之言,或陌離的囑托,而是那個他三問都不肯跟他,而還在天問等待的蕭雪。

只是……她等的也并不是自己,而自己此刻卻在想著陌離死后,她該有多傷心。冷亦唇角輕輕一笑:原來他愛她已到了這種地步了?可是……他并不覺得啊。

石宇不知他因何發笑,對他道:“你若要為你母親報仇,就拿出點實力,只是……你不會贏的,因為,這里是惡人谷。”

任何入惡人谷的人,都會被谷主保護,外界任何人不得前來尋仇。

而眾人倉促間,也忘了問守山人,冷亦的情況。不約而同,看向不知何時到達此地,面上怒氣沖天的守山人。

“他不是我谷內之人。”

“等等!”面對眾人的圍毆,冷亦可沒有把握全勝,左右是個死,總不能死的更慘些吧。

他一邊與石宇斗武,一邊向守山人喊道:“守山人你怎可毀約?我分明向你報過,你這么作,可是觸犯了谷規!”

“呵,入山豈是那么簡單,谷主未收之前,你就是我惡人谷的敵人!”

溫嫗豁然明白:“守山人,你不會是因你的愛狐而不向谷主稟報吧?”

正當爭執之時,傳來一陣琴音,一眾人皆神情肅穆,他們的兵器置于身側,石宇也收起冷劍。

冷亦心知這琴音來歷絕對不凡,不然這魔谷眾人不會露出臣服之態。

琴音裊裊,有幾分素瑟,似繞梁醒夢之聲,與這荒涼風情,與魔谷惡名,倒是頗不相乘。

石宇聽到琴音很想罷斗,而冷亦卻緊追不舍。

“谷主有命,你二人還不住手!”

石宇入谷有段時日,知其中利害。屠武說罷,他便停手,但冷亦卻不待見那么多,一掌下去,震的石宇口吐鮮血。

屠武上前攔住冷亦:“谷主已發話,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琴音忽絕,從那畔走來一人,眾人見到,頗為驚奇。而石宇見之卻是大吃一驚。此人不是別人,便是方才在狐地,以為即將葬身狐腹之人。但此刻他精神俱佳,渾不是方才中毒模樣,他竟是陌離。

這雪谷之狐,皆被一人馴養,那便是這魔谷之主。就連守山人的白狐都是谷主賜予。

這雪已占有了整個天地,仿佛要把他與它們容成一體。

躺在雪中,平雪望去。雪狐猶如雪山之魂,向他靠近,輕盈,靈動,敏捷,迅速。

隨著狐群靠近,似聽到風雪之外。還有些別的聲音。

待他再次睜開眼來,恍惚間,方知自己未死。

這一念回生,猶覺得,前塵如夢。

似乎察覺他已醒轉一般,這琴音啟指的第一弦,頗有驚醒塵世之味。

隨琴音而起,陌離思緒也不由自己。先從決心踏上天問之土,訣別本不屬于自己的富貴榮華。淡然天地,到相逢蕭雪,隨后紛至沓來的有諸多的責任,師父的囑托。

南方春早,那里的人是否安好呢?

待他一念回轉,突然察覺自己的念頭,隨著這琴者琴音的流轉,想到了太多往事。

循經運功,內息毫無阻礙,更似多了一重極為純凈渾厚的氣息相助,猶如一股清流,所到之處,四肢百骸,極為舒坦。

如此高明的內功,奴御人心之術,陌離不禁生起七分敬畏,立刻起身,向琴音來處問道:“前輩……是前輩救了我?”

那人背他而坐,雙臂微動,琴音即是從他指間傳來。

此處是一座院宇,干凈,利落。有別于先前所見。

陌離即問過,那人卻不答。

那琴如玉般潤,仿若只有琴者的手,才是它的知己,而那琴音,便是它的魂。

其人一身白衣,華發散于身后。似被這漠北風寒所蝕,卻卓然風骨獨存。

待陌離向他靠近,他便按住琴弦,琴音即止。

他不動,陌離便也不動。伴他的一無所有,唯有琴與石臺而已。而盡管如此,那人卻似與生俱來有一種威嚴在,不可侵犯。

似察覺陌離有話要說,他抬手制止,隨即緩緩轉過身來。

如同他剛見陌離時一樣,陌離也愣住了。

他們相貌如此相似,只是一個蒼老些。

回想方才的琴音。猶如閱盡滄桑的俠客,經歷了萬事頹唐之后,傷而不悲,憂而不怨。仿佛一切,無所謂好,亦無所謂不好。

撫琴人運內力推過一把石凳:“坐。”

“前輩……”

話未出口,撫琴人右掌抬起按住他的話語。

“來即是有緣。”

雪狐奔到陌離身旁,陌離聽到的風雪之外的聲音,便是這琴者的奴狐之術。

陌離與琴者相談并不久,琴者即命陌離來了斷谷內之事。

他方出院落,琴音便啟,只是與方才不同,弦絲之上灌注了內力,整個惡人谷悉皆可聞。

他剛來到眾人處,便聽到有人說:谷主。

那人竟是谷主么。這琴聲,從他離開琴者處啟音,到此刻到達眾人處所而止,仿佛是在送他一般。

而他們的對話竟出奇的簡單:

“來此何事。”

“奉家師之命,尋回失物。”

“毒已解,即去吧。”

陌離情緒極少起伏,但此刻卻澎湃不止,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啟齒。

這里足夠荒涼。

蕭冷的,令人毫無生念。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在紛爭擾亂之下,僅以一段琴音,便能震懾眾人。

守山人見罷陌離,即知是谷主相救。此毒唯是谷主贈予,除了谷主,此中無人能解:“石宇,你當知道谷中規矩,需和外界斷絕往來,而你故意帶擾亂谷內平靜之物入谷,且不向谷主稟報,你該知何罪。”

守山人知道,谷主既然為陌離解毒,那陌離來谷中目的,谷主必定已知。他以琴聲相送,必是已默許陌離的使命。

石宇受了一掌,調罷內息,道:“石宇知錯,望守山人從輕處罰。”

“交出天問信物。”

守山人令下,石宇即取出一個掌大的包裹。冷亦立刻便奪了過來。

石宇一笑,冷亦便覺不對。疑此物是假,便打了開來。

卻見一方盒之內,竟藏有一枚玉璽。翻過來看,竟是前朝之物。

陌離聽師父說過,石宇帶走的玉璽通體瑩透。上刻龍紋,正是此物。他也是臨下山前,才知道天問之中,還有一枚前朝玉璽。以及其中的故事。

陌離接過玉璽,失物追回,他卻沒有多高興。只是看著道:“確是此物。”

石宇如此順利的歸還,陌離便猜知一二:“你將它給第三人看過了。”

石宇冷笑:“此中人都見了,又何止第三人。”

“石長老,家師一直想跟你解釋,有句話托我帶給你。”

“我已脫離天問,不是什么長老,也不是你的師叔。”

石宇看著陌離長大,倒是知道陌離的性子。耿直無迂曲。他叫他長老。卻是沒有把殺他之事放在心上。

陌離聽罷未應。只續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石宇思之再三,終與陌離走到了微遠的地方。

“有什么話。你便說罷!”

“五月初三那夜,師父前往吃酒,師叔坐席之時,難道未曾見過他舉壇痛飲之后,衣衫盡濕。將酒衣脫在了西廂?”

“那又如何!”

“新房乃是東廂,那酒衣又為何出現新房?師叔難道從未懷疑是有人穿了師父的衣裳嫁禍給他?”

石宇冷笑道:“衣裳脫了還可以再穿上,何況是我親眼所見,他與那賤人……”

“你大約忘了。南安王座下,有一個易容高手。而這么多年來,他奪得了天下,憑的是什么,師叔……應該一清二楚。”

“呵,我當如何。原來這就是古木要你編來騙我的謊話!”

“你寧可相信南安王,也不信師父……為了所謂復仇,追殺本已與你有孕的妻子十多年,為了替南安王鏟除知情者,蟄伏師父身旁又是十年。當朝廷幾乎已忘卻當年之事,你卻將他重掀波瀾,令天下大亂。”

陌離語聲頗為沉重,以他的性情,始終無法理解:“師叔,你為一己根本不存在的私仇,做的這些,當真無愧于心么?”

陌離的話擲地有聲,確實是觸動了石宇,只是石宇口中不愿承認。

石宇并非笨人,這么多年的空忙,只是因為當年的惱然一怒。

并非是他不知陌離所說真假,只是他走的太遠,不愿回頭。

按陌離轉述古木的話來講,當年新婚之時,他中了南安王的離間計,并且從那以后,南安王利用他誅殺了不少自己的同道、知情者,從而登上王位。

陌離與這里的谷主長的極為相似,而不僅石宇,連惡人谷眾人都未驚訝,陌離本想不通,后來才知,谷主從不露面于人前。

石宇入谷之前,做了他此生最后一件荒唐之事,顛覆,甚至是斷送了陌離今后之路。

其中曲折,順文覽去,自會知曉。

石宇將玉璽,給陌離口中的“第三人”看過。

而這第三人,便是掀起天下波瀾之人。

古木,石宇,第三人,乃至魔谷之主,他們之間究竟什么關聯,陌離一時也未能想明白。

“你們師徒二人,俱是一丘之貉!”

石宇突然大喊,提拳便向陌離攻來,陌離毒既已解,與石宇纏斗已非難以抵擋,而冷亦等人察覺,亦趕了過來。

冷亦待加入戰斗,便聽守山人大叫住手。

石宇心智半失,并未理會。冷亦不再顧忌,沖上前去,與陌離合力,擊退石宇。

陌離對冷亦的突然出手不解,他很清楚,冷亦看似與他合力擊退了石宇,實則是阻止了他二人的斗武。

守山人乘機制服石宇,便對陌離道:“你竟然能活了過來,那往時之事,我便不再追究。但,你必定聽過,凡來惡人谷之人,不是沒走出去過,只是,他們不是殘肢便是失神。你二人闖谷,按我谷中規矩,能出得了山坳處,我等必不趕盡殺絕。

冷亦聽罷,持劍上前:“若是如此,那便來吧。”

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出去,古木還欠他一個解釋。

這一戰,打的甚是慘烈。二人再出谷去,渾身都布滿了傷痕。雪地里,二人疲憊異常。

南方春早,草木已萌生綠意。那天問長階上,一抹柔美的身影,她拒絕隨他浪跡天涯。明知她不會答應,他卻還是期寄的希望她能回心轉意。

冷亦望著天空,喘了幾口氣,忽翻過身來,從陌離處奪走了玉璽。

陌離負傷較重,并未搶奪。冷亦也不言語,揣好玉璽,似要先走一步。

“等等。”陌離知他性情乖僻,與師父之間有許多糾葛,自此不問:“我知你記掛蕭雪,在此之前,我曾吩咐十里外客棧,若我在日落之前未能趕回,要將一封信送出。”

“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去解決。”

冷亦雖然這么說著,但還是迅速趕到客棧,并又立即書信一封,刻緊急信印送往天問。

他們二人俱都傷重,只是陌離腳上在惡斗中傷到,走的沒有冷亦快,才去吩咐冷亦。而冷亦也是內傷外傷一大堆,恐動身不快,是以書信先行。

陌離還是在當晚趕到了客棧,惡人谷所待不足兩日,并不到送信之約的日期,而那店家貪利,竟將此信提早送出。

隨后,陌離生了一場大病,因不及時療傷再加上心中急切,連日奔波。但最終,還是見到了她。

他聽到惡人谷之險時,怕蕭雪無依,書下那幾個字。

倘若自己不再回來,至少還有冷亦。

冷亦則另有心事,匆匆寫了份信件,寫的他自己也言不由衷。從十里亭出發,便徑直回歸天問。他心中憤恨,恨不得馬上回歸天問,質問古木。而他與陌離的行程時間,其實差不許多。

紫韻從一波波下山尋她的弟子中,得知大師兄為了尋她,去了惡人谷。

她來的較遲,主因她有意躲避天問弟子,她聽到這個消息,純是偶然聽那些下山的弟子食時閑談方知。

十里亭中,紫韻冒大師兄之筆,給蕭雪傳訊。她心中憤恨,無處宣泄,終凝結到蕭雪一個人身上。

而蕭雪卻一直不知,陌離下山根本不是為了尋找紫韻。

幾經輾轉,才見到她。

人生,頗是有些周折,最終余下了牽掛。

蕭雪……

經過幾番生死的,為何不是她。倘若是她,陌離會不會像她這般擔心?

不論陌離會不會擔心于她,蕭雪都不會去冒險,因為原來照顧好自己就是對關心自己的人的最大交代。

連日來,蕭雪對他寸步不離,陌離可以感覺出來,她怕他突然消失,不再出現。

玉成王從京城歸來,急著看他的女兒。

見蕭雪平安,又再次囑咐了一定要給她最好的待遇。

清明將來,他邀請蕭雪一起前往玉花溪,為她母親重鑄新墳。

他希望,能將她母親安葬蕭家陵墓。

蕭雪答應著,心緒已轉為平靜。

但她開口,卻改不了玉成王三字。

這許多日來,她一直跟陌離在一起,哪怕入睡,也必是困極了或在花園,或在閣樓,靠著陌離的肩膀睡著。

玉成王看著他二人,忽然道:“陌離,我為你和阿雪主婚可好?”

陌離驚了一驚,蕭雪何嘗不是。

“多謝玉成王好意,只是婚姻之事,總需問過了師父才好。”

玉成王默然些許:“你還是不能原諒我。”

“你能給我母親一個歸所,我很高興。可蕭雪從來不喜歡官場,我不希望在王府成親。”

東歸祭母之后,離云崖山已經不遠了。

紅橋小住一日,決定歸往云崖天問。

而在村口出現的那人……

可不正是紫韻。

她看著陌離,很久不語。

不管她當日多擔心,多傷心。

而和他在一起的,始終是蕭雪。

為何。她所做的,所努力的。始終只是徒勞。

她來,只是為了證明,冷亦所說屬實。

一切仿佛只是笑話,擔心著心里裝著別人的人。

冷亦早已離開王府獨自回到了云崖山,途中偶遇紫韻,紫韻便是從中得知陌離未死。

冷亦隨身的一管玉簫,吹奏的曲調和著冷月。

燕子渡口的河流一直蜿蜒至王府封地。

簫聲,流水,冷月,以及那個月下的人。

紫韻尋聲而來,卻發現是冷亦。

其實每個人,都有他值得欣賞的地方。

目光中映上河流之柔,握著簫靠在石邊獨坐。

頹唐而令人生起惆悵。

玉成王向陌離蕭雪提起成親之事。

冷亦未有所聞,但他們在王府點滴,卻從未考慮過冷亦的心情。

他也受了傷,他聽到陌離客棧留書,馬不停蹄趕回天問。得知蕭雪前往赴約,更是半刻也未曾停留,立刻趕回燕子渡口。以至于他這一身傷,到現在都未曾痊愈。更重要的是石宇向他透露的事情。冷亦,他的傷心,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少。

沒有人能領會,獨處,便是最好。

至于成親,無論蕭雪或是陌離,對玉成王都有芥蒂。

玉花溪村口,紫韻看著他二人。

她為他難過,而他卻和別的人在一起。

蕭雪放開陌離的手,陌離看了她一眼。

陌離再次握緊她的手,拉著她走到紫韻跟前。

“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紫韻道。

陌離沒有辦法說明他下山不是為了紫韻,師父交代的事,不能聲張。

“我下山,只出于師父之命。”

紫韻強忍著,淚還是滴了下來。

勉強笑了一下:“我知道師兄從不說謊,你還記得我們打過的賭么。”

陌離不語,當日她問生死,問牽絆。

如今看來,是她輸了。

“你總是淡觀生死,無論對自己,還是別人。你如此冷漠的回答我時,我發誓要改變你的心態。可我還是不明白,你如果真的冷漠,又為什么喜歡上她呢。在你瀕臨死亡的時刻,又是否已有牽掛?”

紫韻在淚中,一直平靜的述說。當說到他瀕臨死亡,還是把連日來還未從驚恐中走出的蕭雪嚇了一跳。

陌離握著她突然顫抖的手,這多日來,自從見到她,她都未敢開口一問當日情景,也未訴說她對他隱瞞實情離去的不滿。

可在陌離心底,從她眼神以及行動中,已經聽了無數遍。

蕭雪不想面對紫韻,當日十里亭,她已經向她下手,只是她還活著。

紫韻說著,忽然拔出匕首,刺向自己心口。

多虧陌離迅速拿下她的手腕,及時打落匕首。

他上前挽救紫韻的那一刻,掌心已經離開蕭雪。

陌離從未如此憤怒,點了紫韻穴道。放出同門聯絡信息,決定把紫韻強行帶回云崖山。

冷亦再次回到云崖山,手中拿著金盒。

“怎么是你,離兒呢?”

“離兒?掌門你這么關心陌離,在他身上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冷亦托著金盒:“天問門的寶物,掌門看到我拿著,是否頗感意外?”

他為追索石宇而去,卻意外遇上了陌離。他冷亦沒朋友,出手救他只出于仁義。

“掌門可以不必解釋,我已經答應一個人,終生不會與他相認。”

“冷亦!”冷亦說完就要走,古木叫他一聲,他才停足。

“我是喜歡你娘,可是我們……”

“夠了!我不想聽。你們的丑事,聽一個字,都是污了我的耳朵。”

冷亦踏出云崖,恰又再次遇上剛剛上山的陌離蕭雪以及被制的紫韻和幾位天問弟子。

冷亦眼也不抬,與他們擦身而過。

“冷亦!救我!”

紫韻忽然喊道。

一眾人回頭看著冷亦,他頓了頓,卻突然出手。

所有人下意識攔住紫韻,卻未想,他的目標,根本就是蕭雪。

“冷亦,放開她。”

陌離居高臨下,頗有一種王者之氣。

“今夜子時到后山迷蹤,如果遲一刻,我就讓她成為我的妻子。”

“冷亦!我以為你喜歡她,這就是你喜歡她的方式嗎!”

“來或不來,隨便你。”

蕭雪消失在陌離視線最后一刻是帶著一抹安慰的笑意。

盡管陌離步步跟上,冷亦從袖口發出的暗器還是阻擋了他前行。

順手拉了他們代步的馬韁一躍而上,又以暗器封殺各匹馬的咽喉。

主站蜘蛛池模板: 潞城市| 克拉玛依市| 临沧市| 昌黎县| 宣化县| 亚东县| 博罗县| 建平县| 浦北县| 永嘉县| 育儿| 石首市| 菏泽市| 灵寿县| 兰考县| 宁陕县| 永胜县| 金华市| 青川县| 南康市| 噶尔县| 武川县| 仁怀市| 颍上县| 中西区| 通榆县| 渝中区| 凤山市| 巨鹿县| 孝义市| 内丘县| 娱乐| 库伦旗| 卢龙县| 闻喜县| 建昌县| 阳城县| 新竹县| 剑阁县| 阳信县| 九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