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蓮池畔站了很久，湖面沒有任何動靜。屋里傳來一聲小兒啼哭，爻靈忙進屋去，小魚兒已經(jīng)醒了，正咬著手指哭泣，雙眼巴巴地望著她，顯然是餓了。

爻靈在廚房熬了點小米粥，在蓮池旁支了個小桌，抱著孩子一點點喂食，花香襲來，孩子打了個噴嚏，爻靈用帕子替他擦拭嘴角，這時，一角潔白的衣袍進入眼簾，爻靈的手微微一頓，抬頭望去，熟悉的人就在眼前，對她微微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都那么熟悉，熟悉到忍不住鼻酸。

抱著孩子走到他身邊，四目相視，看不夠似的看了良久，直到小魚兒咿咿呀呀的聲音喚回兩人的神志。

“阿旭？”

“嗯。”

“你回來了？”

“嗯。”

“三百年了，我很想你。”

“我也是。”

爻靈微微一笑，依偎進他懷里，卻聽他道，“這是什么，好香。”

“這是給小魚兒吃的，你也餓了？”

“嗯。”

“你等一會兒，我去廚房給你做你愛吃的。”

“好。”

爻靈把孩子遞給他，他沒接，低頭看著孩子那玉雪可愛的臉，看了一會兒，像不認(rèn)識似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爻靈好笑道，“才三百年不見，就不認(rèn)識你兒子了？”

他看了她一眼，沒接話，轉(zhuǎn)身坐在矮桌旁，淡淡道，“你去吧，我坐會兒。”

爻靈見他沒有接過孩子，心想他剛醒來，是不是不太適應(yīng)？

她抱著孩子放入搖籃中，徑自往廚房走去。

片刻后，她端著一盤小菜，一碗米粥走出來，擺在華旭面前，對他笑道，“廚房里只有這些東西，明天我們一起去人間置辦些日常用度可好？”

華旭像是沒聽見她的話，盯著眼前的一盤腌黃瓜，一碗小米粥，皺著眉，思索著什么。

爻靈看他沉默，以為飯菜不合他胃口，便道，“你若是不喜歡，就別吃了。可惜現(xiàn)在沒有燒雞，要是有，你一定會喜歡的。”

“哦，是嗎？”

爻靈皺了皺眉，他是不是一覺醒來就失憶了？

于是試探道，“阿旭，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聞言，華旭看向她，“你是我妻子，如何不記得？”

爻靈松了口氣，可是見他的神色，似乎有哪里感覺不太一樣了。或許三百年時間太漫長，他沉睡太久，一時間沒有緩過神來？她自我寬慰，過幾天，也許就好了。

華旭盯著飯菜看了一會兒，像是終于看夠了，才拿起勺子，一口口往嘴里送。

飯桌上，一時無話，也無久別重逢的歡欣，一切都很平常。爻靈并未繼續(xù)糾結(jié)心里的那一絲異樣，回頭逗弄著孩子。

孩子歡快的笑聲為黑沉沉的天色增添了一抹暖色。一家三口，又和以前一樣其樂融融，溫馨甜蜜。

當(dāng)天色終于完全暗下去的時候，蓮池里忽然發(fā)出一點聲響，水面蕩開漣漪，緊接著一片水花濺起，一只有著潔白鱗片的白鯤從蓮池里一躍而起，水花如瀑布，很快，白鯤變成一個俊美的男子立在岸邊，長袍廣袖，墨發(fā)翻飛，俊逸神朗。

爻靈一下子站起來，目光看向那男子的臉，又看向身邊男子的臉，眼中說不出有多震驚——兩個一模一樣的華旭！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不自覺往后退了一步，兩個華旭，其中定有一個是假的，但她一時半會兒無法判斷哪個是假的。

“你是誰？”

“你是誰？”

兩個華旭同時開口，說話間，表情和語氣竟別無二致。

爻靈睜大眼睛，努力從兩人臉上判斷出任何一點虛假信息，可是，沒有任何破綻。

“你們是誰？”爻靈一手護著孩子，一手指著他們。

坐在桌邊的華旭慢條斯理的放下勺子，站起來，轉(zhuǎn)身面對蓮池畔的那人，道，“自己現(xiàn)身，別逼我動手。”

蓮池畔的華旭沒理他的話，對爻靈伸出手，道，“娘子，你抱著孩子過來，讓相公好好看看你。”

爻靈目光疑惑，沒動，片刻后道，“你說，我們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他目前還沒有名字，我們只給他取了乳名，叫小魚兒，娘子，相公說的對不對？”

爻靈下意識的就要點頭，卻聽另一個華旭道，“娘子，你別信他，他定是有備而來。”

爻靈回頭看向他，想了想，問道，“好，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信你，不信他。”

“娘子請問？”

爻靈道，“你向我求親那天，說的話可還記得是什么？”

半晌沉默，那人道，“我睡得太久，元神受到西王母的重創(chuàng)，現(xiàn)在......許多事都記不太清了，可是娘子，你一定要信我，我是你相公，我是真的華旭......”說著，他朝爻靈走去。

爻靈大叫一聲，“你別過來！”

他站住沒動，看向她的眼神卻充滿擔(dān)憂和悲傷，若非真的愛她，又怎會有如此受傷的眼神？

爻靈的心一剎那就動搖了，忍不住將目光凝在他臉上——那真的是她的阿旭么……

“娘子，你別被他蠱惑，你看著我的眼睛，我才是阿旭，”蓮池畔的男人向她伸出雙手，爻靈看向他的眼睛，聽他一字一句忍痛道，“向你求親的那晚，我對滿天焰火起誓，這輩子都會好好愛護你，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傷害，我說過的話，就算死過一次，我也不會忘記。爻靈，娘子，你聽話，快過來......”

時間仿佛流沙，掩蓋了年華，卻掩不去那些留存在歲月中的記憶。

許多年前的除夕夜，爻靈被華旭拉著又一次偷溜下凡。她本以為，華旭會帶她去聽?wèi)蚝染疲瑓s沒想到他竟帶自己爬上了最高的一座山峰。

站在山頂攬月亭，遠(yuǎn)處城池?zé)艋疠x煌，焰火漫天，繽紛絢爛，耳邊風(fēng)聲徐徐，鳥聲婉轉(zhuǎn)。

心潮一陣澎湃之時，華旭對她單膝跪地，手里拖著一個朱玉紅冠，玉冠上鑲嵌著紅豆穿成的流蘇墜子，鮮紅欲滴的墜子在她眼中晃動。這一幕，如夢似幻，她甚至無法言語。

華旭對她深情凝望，“我曾聽唱戲的人唱過一首詩，覺得甚是可愛，我念給你聽？”

她含淚點頭，“好。”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清風(fēng)為鑒，焰火為證，我在此發(fā)誓，一定會好好愛護你，保護你，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受到一點委屈，受到一點傷害。你可愿意與我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不移？”

爻靈從回憶里回神，望進面前那人的眸子，一步步朝他走過去，她一邊笑一邊哭，對他道，“相公，我知道，是你。”

華旭終于像是松口氣，也朝著爻靈走過去，可就在這時，一道勁風(fēng)朝他卷來，他正要閃躲，卻見一個白色的影子迅速朝他飛奔而來，下一瞬，溫?zé)岬难蜑⒃诹怂哪樕稀?

透過搖曳的燈光，華旭看清了對面那人的面貌，看清的同時，心也無聲無息的沉了下去。

爻靈倒在他面前，身下都是血，一把銀色的長劍穿透了她的心臟，幾乎是在一瞬間，她來不及留下一句話，就閉上了眼睛，再也醒不過來。孩子在她身邊啼哭，雖然被她保護在身前，卻因那股過于強大的魔氣而傷了心脈，此刻啞著嗓子，只剩下一口氣，連哭聲都叫人心疼。

面對如此驚變，華旭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穩(wěn)住自己，他將爻靈和孩子安頓好，站起來，恨聲對那人道，“你是誰？”

那人的面目籠罩在濃厚的黑霧中，根本看不清，聽他的聲音，卻是一種豪邁威武的壓迫感，“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妻兒，他們中了我一劍，都要死了。”

“你想干嘛？”華旭搖搖欲墜，不知哪里來的力氣，才能保證自己不沖上去殺了那個人。

“我要你的混沌之力助我重塑肉身。”

“混沌之力......”華旭猛地想起什么，直視那人，“你是赤焰魔尊？”

“還不算笨。”

“若我不給呢？”

“你沒有討價還價的權(quán)利，除非你想看著他們?nèi)ニ馈２贿^，也沒關(guān)系，反正就算你不愿意，我也有本事?lián)屵^來，不過費些功夫而已。”

“......”

時間靜止，風(fēng)聲吹皺殘荷，一種無形的壓力將華旭包裹的密不透風(fēng)。

良久之后，他緩慢開口，“混沌之力我不能給，但你的狗命我必須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