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要怎么接管那是后事，目前最要緊的是如何處理言家！”

李晟忽然插話進(jìn)來，緊蹙的雙眉幾乎要連成一條線。

“李老將軍這是何意？”趙麟秀同樣皺起眉頭。

“如果少伯爺?shù)呐袛鄾]錯，言家便是咱們伯爵府的軟肋，只要將這根軟肋去除，吳王就算有心也無處著力！”

趙麟秀瞇起眼睛，一字一頓問：“那您老以為，該如何去除？”

“難道不能選擇與言家劃清界線嗎？伯爵府不但不欠他們什么，還對他們?nèi)逵羞^救命之恩！有何不可？”李晟扯著嗓子大喊，像是生怕屏風(fēng)后的言家人聽不見他的這番話。

他說這話自然有他的道理，言家無非就是受了伯爵府的一點恩惠，其實平時往來并不密切，更算不得世交，此時選擇與言家劃清界限自然也算不上什么不道德之事，更何況己方有恩于他們？

言下之意就是，言家就應(yīng)該認(rèn)清形勢主動選擇劃清界限，不要把事情搞得太難看，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

然而，屏風(fēng)里面沒有任何動靜，也許是隱忍不發(fā)，也許是蓄勢待發(fā)。

趙麟秀明白老人家的想法是想保全趙家，但他不能接受為了自保無底線地犧牲他人，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因趙家而起。

聽得屏風(fēng)后沒有動靜李晟氣急敗壞，心想這世間竟然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那就別怪老夫直來直去！

拿定主意，老頭從座椅上站起身，對著趙飛燕姐弟先后拱手低聲沉吟：“有些人既然無動于衷，就別怪李某不留情面請她們立即離開伯爵府！”

聽得這話，趙麟秀的拳頭在劇烈顫抖，牙關(guān)因為用力過度而咔咔作響，面目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若面前的不是自家人，他此刻早已身首異處！

“言兄……正在外頭為我們趙家搏命，而李叔公卻讓孫侄為求自保拋棄他的家人……這是要置我于何地？置趙家于何地啊！”

李晟聽得這聲質(zhì)問，不退反進(jìn)朝趙麟秀苦口婆心道：“少伯爺既叫小老頭一聲叔公，老夫便有責(zé)任勸誡晚輩。少伯爺雖天資聰穎但終究年少，許多事沒有經(jīng)歷過沒有經(jīng)驗，這怪不得你。”

“李叔公究竟想說什么？”

李晟微微抬頭瞇眼，像是回憶起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輕輕嘆了一口氣：“小老頭年幼之時家有薄田五十余畝，雖不至于大富大貴，但起碼餓不著，也時常接濟(jì)有困難的村民，生活過得無憂無慮，也無驚無險。”

“依稀記得十歲那年夏天，長江發(fā)了大水，將沿岸良田通通掩埋水底，小老頭一家因為躲避及時，逃到山上躲過了一劫。可大水過后，房子沒了，田被淹了，一家十余口人沒辦法，只能來揚(yáng)州尋機(jī)會，因為小老頭的父母聽說，揚(yáng)州有個大善人開棚施粥，災(zāi)民去了便能得以存活。”

“去了之后發(fā)現(xiàn)的確有位富商在施粥，我們一家人雖然分得的粥水不多，但活下來是沒問題的。小老頭還記得，當(dāng)時父母跪在地上對那富商感激涕零啊！感嘆世間怎么會有如此善良之人，求老天保佑恩人福澤延綿，長壽安康。”

“之后粥水?dāng)鄶嗬m(xù)續(xù)施了半個月，慢慢地粥水越來越稀也越來越少，小孩都吃不飽，更何況成人？父母擠著自己的那一份給了小老頭，所以一開始我還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直到災(zāi)情發(fā)生兩個月后，看著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餓得奄奄一息的父母咬著牙含著淚將家里的田地全部變賣只求讓小老頭活命時，才終于明白，這個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善良……”

“那些田地可是祖祖輩輩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是老夫爹娘的命啊！此等大不孝之事，誰人能明白他們按下手印那一刻的悲痛？”

說到傷心處，李晟抹起眼淚來。

“許多年以后，當(dāng)小老頭再次看到那富商再次開棚施粥時，一同前行的同窗才將個中實情當(dāng)作一件趣聞告知了小老頭”

“那富商姓費(fèi)，是揚(yáng)州有名的糧商，聯(lián)合起其他糧商以及各個世家大族大地主，在災(zāi)情發(fā)生時囤積居奇，等糧價升了十倍，二十倍，甚至一百倍，一千倍！

待到那時，他們再將糧食拿出來賣。可災(zāi)民都窮得響叮當(dāng)了，哪里有錢買十貫錢一斗的米糧？于是手里唯一值錢的田契就那么拿出來換了救命糧！就是這樣，他們一點一點地將農(nóng)民手里的田全都搶了過去。

我那時才明白，所謂的大善人不過是做做樣子，拿出九牛一毛的存糧博個好名聲罷了。吳王這個賢名如何來的，想必在座的人都很清楚，如出一轍啊！”

“天災(zāi)對于普通百姓而言，是生死考驗，可對于他們商人而言，是天！賜！良！機(jī)！一群受害者對兇手感恩戴德……何其諷刺啊！”

李晟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叔公之意，孫侄明白，但并非世間所有商人都視財如命，也有好人”趙麟秀駁斥道。

“你不明白！”李晟大聲嚷起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除了父母兄弟，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人！”

“這么些年來，小老頭跟著老伯爺，伯爺沒少和商人打交道。這些人表面和藹可親，背地里其實都在算計如何吸你的血、吃你的肉、抽你的骨！這些富商巨賈哪一個富起來不是靠著無數(shù)人的家破人亡堆積起來的啊？！”

“小老頭嘮嘮叨叨說這么多，其實只想說明一件事：商人身份卑賤人微言輕又不事生產(chǎn)，好利忘義是他們的生存之道！即便有個別商人熟讀圣賢書，仍只是逐小利而忘大義，言赤心或許有過人之處，但他終究是個商人！這么做定是別有所圖！少伯爺莫要輕信了外人讒言！”

“孫侄堅信言兄為人，他絕不是叔公口中的小人！”

李晟顫顫巍巍地舉起一根手指：“你難道還看不出來，言赤心明知道會出事，為何還要特意將家人送來伯爵府？？？”

“孫侄堅信言兄為人！”趙麟秀沒有一絲動搖，鏗鏘有力回答他。

“你……糊涂啊！”李晟轉(zhuǎn)身，指了指其他人：“你……你們都來勸勸少伯爺，勿讓他繼續(xù)執(zhí)迷不悟了！”

底下兩名參將以及十二名游擊將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坐在上方一直不言不語的趙飛燕，心中猜測她的真實想法。

“諸將勿要忘了，你們的身家性命全系于伯爵府之安危存亡！”

知道無法置身事外，在場的人除了程知了和杜成舟，其他所有人都紛紛單膝跪地逼宮，懇求趙麟秀迷途知返。

“老程！”

李晟知道這老伙伴習(xí)慣和稀泥，不愿意出面駁主家姐弟的面子，可如果不一致對外，他們就無法對趙麟秀形成心理優(yōu)勢，也就是無法逼迫他們做出選擇。

哐當(dāng)——

屏風(fēng)后茶杯被重重地摔碎在青石地面，白色的瓷片散落一地。隨著這聲清脆的破裂聲響起，某些人心中生出了慶幸，以及某些正在形成的關(guān)系悄然破碎。

在眾人的注視下，少女緩緩從屏風(fēng)后走出。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悲傷，亦或者兩者皆有，少女渾身微微顫抖著。

“大膽刁民！”

李晟先聲奪人，指著言嫣大聲叱責(zé)：“原本讓你們過府、護(hù)你們周全、讓你們旁聽，已經(jīng)是少伯爺大大抬舉你們了！竟敢不顧身份低賤不顧男女有別出來示人？爾可知羞恥二字！”

言嫣沒有理會他，眼睛盯著臉帶詫異的趙麟秀鏗鏘有力道：“有一件事這精明的老家伙沒說錯，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人，赤心幫你們的確另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