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謝謝你”
- 皮格馬利翁效應(yīng)
- 狄海德
- 3435字
- 2019-11-27 12:37:32
劉立杰用刀往陳莉的脖子上干凈利落地一抹,陳莉來不及發(fā)出一點聲響,就倒在了玄關(guān)的地板上。陳莉本來在廚房里和正在做飯的白西安說話,見周恒去開門,不放心了才跟過去看看,沒想到這一看,便沒了命。
脖子上被小刀抹開的口子,乍看之下并不深,血一開始流出來的速度也不快,一絲一絲地往外冒著,后來或許是這血流把口子給撐大了,又或許是陳莉倒下來的姿勢讓全身的血都往口子來了,血開始咕嘟咕嘟地泄了出來,不一會兒,血便流了一大灘。陳莉用手捂住口子,但那血流潺潺,從她雪白修長的手指間涌出。她的嘴里不自覺地發(fā)出嗚咽聲,兩條腿在地板上無力地蹬著,身體蜷成一團(tuán)。這個臨死前的動靜維持的時間并不長,不一會兒,她的兩只眼睛還沒合上,便已氣絕了。
白西安并沒有聽到陳莉倒地的聲音,他疑惑怎么老婆孩子開個門,開著開著就沒動靜了。他走了過去,只顧得上看了倒在血泊中的陳莉一眼,連驚叫都來不及發(fā)出,就被候在一旁的劉立杰狠狠打暈了。
白西安是被后腦勺傳來的劇痛給生生叫醒的,醒了之后,又感覺到手腕和腳腕處被麻繩勒得發(fā)疼。他猛地抬起頭,瞪大眼睛,看到坐在面前的、正在沙發(fā)上悠然自得抽著煙的劉立杰,他的胸腔登時被滔天的憤怒和絕望占據(jù),雙眼通紅地咆哮道:“你放開我!”
劉立杰滿臉橫肉,眼里沒有一絲情緒。他漠然地等著白西安吼到?jīng)]了力氣,才拿起放在身側(cè)的小刀,站起來,慢慢走到白西安面前。
他把冰冷的刀面貼在白西安的臉上,撩撥一般地來回了好幾趟。白西安的眼神逐漸從憤怒、震驚到絕望,他想起了還在玄關(guān)地板上躺著的、早已斷了氣的妻子,悲從中來,又手足無措,淚水于是控制不住地,大顆大顆地往外掉。
他顫抖著雙唇,哽咽著連問劉立杰“為什么”,劉立杰不答,轉(zhuǎn)而去看躲在一旁的周恒。
白西安順著劉立杰的眼神,看到了周恒。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張了張嘴,面向著周恒,用嘴型說了一句什么話后,馬上便被劉立杰抹了脖子。
楊靈全身顫抖地眼睜睜看著劉立杰喪心病狂地用刀子不住地在白西安的尸體上扎血窟窿,直把白西安扎成一個血傀儡。最后,劉立杰終于徹底失了智,拿著刀,從白西安的嘴巴處開始往耳朵旁割去,生生給白西安安了一個血肉模糊的“笑臉”。但是,劉立杰還嫌不過癮,轉(zhuǎn)而繼續(xù)持著血跡斑斑的刀,一刀刀地,去把白西安的鼻子,片了下來。
白西安的淚水干涸在眼底,他的嘴還張著,眼還睜著,卻早已動彈不得。
楊靈的心臟痛得讓他呼吸不能。他想立刻逃離這里,他要立刻逃離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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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其坐在楊靈對面,看著楊靈聲淚俱下,突然覺得自己的四肢酸軟無力。他微微張開嘴,想努力呼吸點什么,卻發(fā)現(xiàn)心臟幾近停頓,外面的空氣吸不進(jìn)肺里,肺里的空氣也呼不出體外。
似乎連他的肺部都悲戚到忘了工作。
王一其頭暈?zāi)X脹地?fù)沃巫臃鍪郑胝酒饋恚x開這里,但無力的雙腿不足以支撐他,他又重重地、往后跌坐在椅子里。
他用雙手捂著頭,佝著背,把頭埋到膝蓋,不再看楊靈,他連楊靈的話都不想再聽了。
班江一動不動地坐在離他們不遠(yuǎn)處的沙發(fā)上,臉上表情在震驚后,只剩下難過——只有難過。
“西安臨走前,對你說了什么話?”班子茜勉力維持著清醒的頭腦,但任她的語氣多么平靜,聲音還是發(fā)著抖。她并沒有逃避和楊靈的視線接觸,她始終關(guān)注著楊靈,只是她一直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要和他們保持距離……要和苦難保持距離”。
班子茜在努力地把自己的情緒和頭腦分開來運作——她是一個普通人,但同時她也是一名醫(yī)生。
此刻,她就是一名醫(yī)生。
楊靈卻似乎沒聽到班子茜問他的話,整個人像是魔怔了,又像是要急著解釋什么一樣,自顧自地開始快速說道——“我不是偏幫白井革,包括前不久,我和你們說的,什么白井革不會輕易出現(xiàn),是因為她永遠(yuǎn)只會藏在后頭,指揮著我們,我也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權(quán)力,能安排我們……但她就是能,她就是強(qiáng)到可以讓我們消失,我為了保護(hù)自己,保護(hù)我們兄弟倆,只能全照著白井革的意思去做……”
“不是她太強(qiáng),”班子茜說道:“是你們太弱了。”
楊靈應(yīng)該沒想到班子茜會這么說,他愣了會兒,呆了一陣,干在臉上的淚讓他有點難受,他抬手抹了下臉,點點頭,承認(rèn)道:“是。我總說周恒弱,我們所有人都不喜歡周恒,恨他為什么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老是藏著躲著,不肯出來……其實我們恨的,都是我們自己,我們也怨自己的弱小,怨自己的不反抗……”
“因為他受了傷,很重的傷,他只能躲起來。而所有人,包括你們,都沒有告訴他實情,他自然不會出現(xiàn),甚至要放棄了。”
“現(xiàn)在,你們不需要立刻融為一體,這也不現(xiàn)實,但是你們至少要互相坦誠,要誠實面對自己,你們恐懼的,你們捍衛(wèi)的,你們要知道;而無論是弱小的你們,還是偉大的你們,你們都要面對——你們都得好好睜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看清楚對方。”
“——我真的受夠了。”楊靈看著班子茜,一字一句說道:“受夠了。我根本不想那樣,也不要再做誰的幫兇了……我不想白西安和陳莉死,我想他們活著,活著和周恒在一起……我希望周恒平凡……平凡又快樂,所以,即使到最后,我要消失了也沒關(guān)系,我本來就不應(yīng)該存在的不是嗎……我……”
“不要想應(yīng)不應(yīng)該存在的這個問題。”班子茜斬釘截鐵說道:“你存在了,這就是事實。你是周恒不可分割的一體,同樣是事實。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其實都是為了周恒,這也是事實。”
楊靈木然地點頭。他的視線越過班子茜,看向遠(yuǎn)處。他喃喃重復(fù)著同一句話——“謝謝你,拜托照顧恒恒”。
他把遠(yuǎn)去的視線收回來,凝視著班子茜:“‘謝謝你,拜托照顧恒恒’——這就是白西安最后的話……最后對我說的話。他當(dāng)時一眼就看出來了,那是我。他沒有罵我,沒有恨我,他謝謝我了……他讓我照顧好周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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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逼仄的地下室,彌漫著一股濃濃的、散不去的木頭腐爛的味道。楊靈睜開眼睛,眼前還是沒有光,但眼睛睜得久了,還是依稀能看到面前桌子、柜子的輪廓,只是它們都森森然,像是蟄伏著、伺機(jī)而動的怪物。
楊靈是坐著靠著墻的,他正想站起來,卻聽到有小女孩的哭聲,低低地從后腦傳來。他皺著眉,心下疑惑,這離那一晚是過了多長時間?白井革不是說我們中的其中一個人會去報警嗎?這里應(yīng)該不是警局,也不會是醫(yī)院……那這里是什么地方?我們?yōu)槭裁磿谶@里……誰又在哭?!
難道是周恒的新人格?
楊靈稍微坐正了下,脊椎一陣宛如被萬根針刺的痛便忽然傳來,他被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反手去摸,沒想到摸回了一手玻璃碴子。他滿手的又黏又濕,不像是水——“是血”,他想。
他在原地坐了十幾秒,感受著方才麻了的雙腿現(xiàn)在終于慢慢恢復(fù)了知覺,便用手背撐著地,緩緩站了起來。站起來的時候,他的身子還是酸軟的,重心不穩(wěn),差點往前撲去,他下意識揮動著雙臂,以保持平衡。等他好不容易保持了平衡,剛才還在啜泣的女孩子聲音突然傳來:“你是誰啊?”
“你又是誰?”
“我……我我我不知道,道,道我是……我是……是誰。”女童講話像之前的周恒,周恒一開始到白家的時候,連話都說不清;在白西安和陳莉的耐心教導(dǎo)下,漸漸能把話說好了,卻還是有點結(jié)巴……到周恒三年級的時候,周恒已經(jīng)幾乎不結(jié)巴了。
“你是周恒嗎?”楊靈聽著這聲音是女孩,也不會是周恒,但他還是這么問了,像是抱著什么僥幸的念頭。
“周……周恒……恒,是是……是誰?”女孩又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
楊靈心灰意冷了。他本來不想再答話,但他抬頭看了看周圍黑漆漆的環(huán)境,手上黏膩的感覺也在狂刷存在感,只能又問道:“你在這里多久了?”
“不不不……不知道。”
“你一直在這里嗎?”
“是……是的。”
“你為什么哭?”楊靈耐著性子又問道。他雖然覺得小孩子煩,可畢竟對方是小孩子,于是即使一向說話帶刺,平時也高冷得不管不顧的他,在對著小孩子說話時,也總是下意識地就收斂了下自己。
“痛!”女孩立刻說道:“很痛!”
“哪里痛?”
“全身都痛!”
“為什么痛?”
“有……有壞,壞壞人!兇,兇,兇兇的壞人!”
“他打你?”
女孩嗯嗯哦哦了一陣,似乎想說是,但又覺得不止如此,急著想傾訴,嘴巴卻跟不上腦筋,舌頭便跟打了結(jié)似的。楊靈耐心勸道:“別急,慢慢說。”
“打……打,他打我,而且,扎我,用尖尖尖尖的,東西,還有……長長長粗,粗的,打我。”
被玻璃扎,被木棍捅,被巴掌打。
“他是誰?”
“不知道。”
楊靈嘆了口氣,又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也,也不知道。但你,你是第一個,和我……我說話,又又不打我的,人。”
“你現(xiàn)在在哪里?”
女孩短暫地不出聲,像是才意識過來,正左右環(huán)顧著確認(rèn)周圍的環(huán)境。很快,她疑惑地開口了:“我,我也不知道……這里,有有,有個大電視,還……還有很多,很多座位!”
楊靈一聽,便了然。女孩現(xiàn)在就在他和小志建造出來的電影院里,也就是說,女孩是周恒的新人格——醒來這么久,楊靈終于確認(rèn)了這么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