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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井革

下班又晚了。周恒從公司沖回家里,急急忙忙給周磊做了飯,又心急如焚地盯著周磊慢騰騰把飯吃完,手一抬,手表的指針已經跳到了7的位置。

他跟白井革約了晚上七點半。周恒把周磊放到鄰居家后,就火急火燎地從家里趕去餐廳,周磊在他身后,奶聲奶氣地喊了聲“加油”。

趕到餐廳時已經是七點四十五分了,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穿著一件長袖的、白色連衣裙的白井革靜靜地坐在餐廳的一角,看著慌張的周恒從門外沖到她面前。

“對不起,對不起!”周恒一出現就連聲道歉,“今天晚了下班,我還得回去給周磊做晚飯,所以晚了到。對不起,對不起!”

白井革放在桌子底下的拳頭松了松,臉上還是淡淡的:“沒事。”

——“笑一下!”

——“井革原本就長得好看,笑了更好看!笑一下!”

白井革低下頭,過了幾秒,她重新抬起頭,對著正在詢問她要吃什么的周恒,笑了下。

周恒拿在手里的餐牌掉到桌面上。

“都可以。”白井革嘴角還掛著笑容,“我不挑食。你吃什么,我就跟著吃什么。”

“啊,啊,好。”周恒愣愣地把餐牌又拿起來,然后一邊低著頭看著餐牌,一邊抬起眼,偷偷瞄著白井革。

她笑起來真好看啊,跟不笑的時候簡直是兩個人。

白井革是真的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原本那種清冷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周恒把餐牌給了服務員,再回過來看白井革,竟然發現白井革抿著嘴,連梨渦也露出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餐廳的燈光喑啞,音樂曖昧,襯得她眼角眉梢都帶著俏媚,而這俏媚中又藏著隱隱的克制。周恒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他明白了,白井革肯定認生。之前他們還不熟呢,白井革自然就不會對他有多熱情了。現在他們……現在他們可是能坐在一起吃飯的關系了,算是熟悉了……吧?

周恒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倒是白井革主動開了話匣子:“所以周磊現在敢去學校了?”

一提到周磊,周恒不自覺地就放松了下來:“我去找他的班主任了,班主任也讓那些欺負他的孩子給他道歉,并保證不會再犯……暫且敢去了吧。”停了下,他又補充道,“但這次之后,我會每天都跟他聊下學校的事情,看看在學校還有沒有人欺負他。”

白井革慢慢點了點頭,看著一臉認真的周恒,笑了:“你是個好舅舅。”

“沒那么好。”周恒被白井革這么稍微一夸,剛放松下來的神經一下子又繃緊了,他都有點奇怪為什么總是會在她面前感到緊張:“他爸爸媽媽不在了,我只是盡我的能力去對他。”

白井革對著他舉起了水杯:“以水代酒。”

周恒連忙也端起面前的水杯:“啊,好好……以水代酒。”

兩人的第一次二人晚餐很圓滿地結束了。“白井革”回到家后,也不開燈,在黑夜中把身上的連衣裙脫下,換上一套紫色的絲綢睡衣,去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再慢悠悠地走到客廳,慵懶地倚在沙發上,舉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紅酒,右手拿著手機,給周恒發了條“晚安”的信息后,就把手機扔到一旁。

“如果我不出來,今晚的約會又泡湯了。”顧堯飛終于可以不再用白井革的身份說話了。她懶懶地晃著紅酒杯,說道:“楊靈是個合格的社會人,但也僅限于此。”

“你的這幅風塵樣子,確定周恒會喜歡嗎?”一把嚴肅的聲音從顧堯飛的腦后傳來。顧堯飛不在意地朝著空中揮了揮手,像在趕蚊子一樣:“走開,諸攏。那不叫風塵,好嗎?那是一個女孩子在約會中應該有的反應。”

“而不是像楊靈或者你一樣,冷著一張臉,兇巴巴的。這也是井革這么長時間都沒有交到一個男朋友的原因。”

“何止沒有男朋友,連朋友都沒有!”一個清脆又響亮的聲音從吵吵鬧鬧的背景聲中沖了出來,顧堯飛一聽到小志出來了,語氣柔和不少:“那以后我們兩個一起好好把井革的人際關系維護好,怎么樣?周恒有個小侄子,和你年紀差不多噢,也是五六歲的樣子。你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們那天見過面啦!”小志稚嫩的聲音里都是快樂,“我們已經是好朋友了!”

“說到那天。”楊靈冷酷的聲音突然響起,“小志不應該突然出現的。”

“你還要說多少次?”顧堯飛一對著楊靈,原本對著小志時擁有的耐心一下子全部消失,她皺著眉頭,煩躁地對楊靈說,“上次回來后,你已經把小志說哭了。今天還要說?”

“我就是希望大家能夠緊緊記住,白井革一旦出了家門口,就應該是一個完整的系統。我們任何一個分身的隨意出現都會令她的社會關系崩潰,特別是年紀小的那幾位。尤其是她近來認識了周恒,并且我們都一致希望她能和周恒那邊好好發展一段關系的,不是嗎?”楊靈并沒有被顧堯飛的語氣惹怒,而是更冷靜地說道。顧堯飛對著天花板翻了一個大白眼。

“好了,都別說了。”一把沉穩的聲音傳來,而這個聲音一出,不僅是顧堯飛和楊靈,其他的一些吱吱喳喳的聲音也立刻消失。白西安從黑暗中慢慢走出,左右環視了下,便對著前方開口道——“夜黑了,讓她回來休息下吧。”

所有的聲音和知覺頓時如退潮的海水般往后消散。高掛在夜空中的月亮所散發的月光,照亮了退潮后露出的堅硬的巖石。一陣短暫的抽搐,白井革的身體還在沙發上,但她的意識還飄在月亮之上,飄在巖石之間。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被海風一上一下地托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可以半睜開眼睛了。雖然眼前還是一片模糊,但她還是可以依稀辨認出——那是她之前旅行途中在跳蚤市場上買的波西米亞風格地毯;那是她在家居市場買的、造形別致的臺燈;那是她在被藝術家占據身體和意志時畫的一幅畫……眼前是她的家,是她那個暫且能夠感覺到安全的、溫暖的洞穴。

“啊……”長久以來的意識失重讓她不禁暗暗發出了低吟,她緩緩甩了甩像后腦勺綁著一塊大磚頭的頭,呆呆地望著藏匿在客廳之中的黑暗。

“休息吧。”白西安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白井革機械地點點頭,搖搖晃晃地從沙發站起來,扶著墻慢慢進了房間。

漫長的、難熬的一天又結束了。

******

第二天,端著剛沖出來的黑咖啡、坐在被清晨陽光罩著的陽臺里,白井革才回過神來。

她低頭抿了一小口黑咖啡,等這口黑咖啡的澀和甘慢慢在口腔里蔓延開來的時候,她輕聲把顧堯飛叫了出來。

顧堯飛不是一個能睡一個安穩覺的人。她很快就出來了,瞪著一雙美麗的眼睛,低頭就看到了手里捧著的黑褐色的咖啡液體,嘴里立刻開始不依不饒:“你怎么那么喜歡這種苦得像藥一樣的東西。”

白井革無力地笑了笑,又啜了一小口咖啡。放下咖啡杯的時候,她問顧堯飛:“真的可以嗎?”

“什么?”

“……我真的能和周恒成為好朋友嗎?”

顧堯飛抬起手,捋了下飄散在額邊的幾縷發絲,迎著清晨微涼的風,她安慰著白井革:“放心啦,有我。”

白井革想了很久,才小聲說道:“可你說,周恒要交朋友的那個人,是你,還是我呢?”

“昨天一天,我都沒出現啊……”

“他是要和你交朋友,不是我……”

楊靈和諸攏這對長得一樣的兄弟早就醒了,他們正靜靜聽著白井革和顧堯飛說話。白井革知道他們已經醒了,對他們的旁觀也習以為常。

顧堯飛的兩道如柳葉般微彎的眉毛此刻輕輕皺了下:“你怎么能這么想呢?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白井革一動不動地捧著咖啡杯,咖啡已經涼了,連帶著杯子也開始變冷。

“你現在還沒有能力自己去面對外部世界……這也是你讓我們大家出來的原因啊。你忘了嗎?”

“我沒忘……”

“姐妹,你讓楊靈出來,幫你處理工作上的事情,對吧?而諸攏他的出現,就是幫你去對抗那些不好的事情……而我的作用,就是幫你建立和維持你的人際關系。我沒說錯吧?”

“……沒有。”

“那就是了。”顧堯飛放松身子,往后仰靠在藤椅背上,一下一下地晃著藤椅,優哉游哉地繼續說道:“如果要你自己去處理這些事情,你得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交到朋友啊。你說你要做個正常人,我們就出來幫你啦。”

“你不可能一輩子都孤苦伶仃。等你和周恒的關系穩定下來了,你再慢慢出來,讓他接受你,不就行了?”

“真的可以嗎?”白井革茫然問道,但她根本沒有能力去做任何的深入思考。每當她一開始思考什么,頭就會劇烈地痛,而更多的聲音、更吵鬧的議論,會如開了閘一樣的洪水一般,轟隆隆朝著她的腦袋奔涌而來。

“我們都是為你好……”顧堯飛的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再下一秒,白井革就再也聽不到任何東西了。她的身體和意識開始不停地往下墜,往下墜,下方是一個巨大無比的黑洞,而她的墜落仿佛永遠不會停下來。

她回到了海底深處,巖石之間。

“你怎么把我數漏了?”小志從墻后冒出頭,頂著一個大腦袋,奇怪地問顧堯飛。顧堯飛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一直站在墻角、大約只有七八歲的小女生,也說話了:“你你你你也把……把我我我我忘了。”

顧堯飛厭惡所有成年男人,包括楊靈和諸攏,還有白西安。甚至對著周恒,她也有一種生理性的厭惡。如果不是白井革自己強烈要求——而她的這種“強烈要求”也是有且僅有一次而已——如果不是為了白井革,她才不會幫著白井革去和周恒吃飯。

但小志和小結巴是兩個小孩。顧堯飛不討厭小孩,一點也不。

“是我大意了。”顧堯飛溫柔地說道,“下次我一定不會把你們漏了。”

小志隨即開心地點點頭,轉身就回到他原來的地方,去和他自己創作出來的新朋友——一個他畫出來的小貓咪——玩耍了。小結巴則還低著頭,坐在藤椅上,全身微微顫抖著。

忽然,小結巴的眼淚溢出眼眶,眼淚猶如一串又一串的綠豆,擠擠嚷嚷著她的眼眶中沖出來,順著她的臉頰滴在手里的咖啡杯中。

“嗚嗚……”小結巴哭出聲來,一邊哭,還一邊口齒不清地、緊張地嘟噥著:“放……放放放我出去……我我我……要回爸爸……回爸爸媽媽……媽媽在的地方……”

白井革體內的那些大人立刻慌了神。他們手忙腳亂地想要安撫小結巴,但小結巴已經開始歇斯底里地尖叫。她一邊用比廚房里的那個燒開了的水壺還要刺耳的聲音崩潰尖叫著,一邊站起來,拿著咖啡杯,向著地面,狠狠扔去。

咖啡杯應聲而碎。小結巴立刻跪在地上,拿起杯子碎片,毫不猶豫地就往手臂內側劃去。顧堯飛痛得尖叫一聲,但這一聲并沒有把小結巴的意識拉回來。小結巴顫抖著拿著碎片的手,又往手臂內側,劃了第二道傷痕。

小志已經先大人們一步疼暈了過去。顧堯飛和楊靈他們更是痛得嘴唇發白,冷汗直冒。他們再也說不出話來。小結巴也不再尖叫,而是沉默地,繼續用杯子碎片,一道、一道地,往自己的手臂內側,添加新的、血淋淋的傷痕。

******

白井革是被疼醒的。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大腦一片寂靜,這是經常有的情況。白井革倒吸著冷氣,舉起傷痕累累的、還在流血的胳膊,看了會兒,才想起要去醫院。

她搖晃著從地板上站起來,經過客廳的沙發時,順手把搭在沙發把手上的一條毛巾拿了過來,按在傷口上。接著,她換了鞋,打開門,到樓下招了部計程車,就往醫院去。

醫院離家并不遠,坐車的話十五分鐘就能到。司機一見蒼白著一張臉上車的白井革,嚇得直問怎么回事。白井革并不想多說,對著司機虛弱地笑了下后,就靠在后座的椅背上,轉頭去看窗外的景色。司機從后視鏡里看到白井革手臂上那條已經被血染紅的毛巾,心情復雜地閉了嘴,只能沉默地開著車。

白井革在心里感謝了司機的沉默,接著注意力就全放在窗外了。她不能老是想著受傷的那條胳膊。現在這個季節,是夏京市最美的時候。金秋十月,綠了一整個春夏季節的葉子,開始慢慢轉黃。空氣從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開始,到深夜,一整天都帶著能滲入骨子里的寒涼。白井革出門的時候,只隨便在綢緞睡衣外套了件長夾克。夾克不厚,風能從領子灌入衣服里。白井革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司機看了一眼,抬手按了下空調制暖的按鍵:“忍著點啊,醫院很快就到了……不過你這孩子,穿得實在是太少了……”

白井革很感動,但她的表情看起來還是淡淡的。能做夸張表情的,只有顧堯飛和那兩個年紀小的,剩下的人,臉上都始終沒什么表情。

而白井革本人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厭世。可其實她比任何人都要著急。

她只能開口,氣若游絲地回應司機的關心:“謝謝師傅……”

司機聽到白井革的聲音,又嚇了一跳。這根本就是快死的人的聲音嘛!他加大了油門,直往醫院門口沖。

到了醫院,司機從駕駛室下來,繞到后座,來到白井革坐著的一側,給白井革開了車門。他想攙著白井革出來,畢竟白井革看起來連站立都成問題。白井革卻死死盯著司機伸出來的手,遲遲不下車。

司機一開始還不明所以,嘴里仍然不停催著。但白井革就是這么一動不動地坐著,司機突然反應過來,隨即悻悻收回了手。

白井革這才慢慢地從車里挪出來。可左腳剛一碰到地面,她的整條腿就軟了。司機急得又想伸手過去扶著,但手伸到一半,還是縮了回來。就這樣,白井革一邊扶著車身,一邊艱難地下了車。

“孩子,可以嗎?”司機在一旁關切地問還杵在原地,走不動的白井革。

白井革微微點了點頭,但點頭的幅度實在太細微了,司機得仔細觀察才能看到。

“能自己進去不?”司機抬手指了指五十米外的醫院門口。白井革又微微點點頭,然后,她嘴角扯了下——她認為她在笑——白井革轉向司機,又說了聲“謝謝”。

說完,就開始一步步地挪進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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