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正式入學(xué)的前一天晚上。

白井革蟄伏在周恒的大腦深處，在陳莉終于放下故事書、為周恒蓋上杯子、關(guān)燈、走出房間、關(guān)上門后，她的樣子從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慢慢顯現(xiàn)。

她輕而易舉就把小志叫出來。小志即使很困，但他還是揉搓著眼睛，乖乖出現(xiàn)在白井革面前。

“明天他去學(xué)校了?！卑拙镙p輕說道。

小志還是迷糊，他不懂周恒去學(xué)校和媽媽深夜把他叫醒這兩件事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但他不敢問，只好先不應(yīng)答，等著白井革說下文。

果然，白井革根本沒有在意小志有沒有領(lǐng)悟到她的用意，她自顧自地繼續(xù)說道：“周恒現(xiàn)在連話都說不明白，明天你得出現(xiàn)，代替他去上學(xué)?！?

小志這下清醒了。他瞪著眼睛，盯著白井革：“……我？”

白井革鄭重地點頭：“對，是你，代替周恒去上學(xué)。”

“為什么啊？”

“沒有為什么，照做就是?！?

“……哦。”小志有點不開心，可他不敢表達出來。他知道媽媽的脾氣不好，雖然說，倒也不是經(jīng)常打他罵他的那種“脾氣不好”，而是……媽媽一有點不順心的，就不搭理他了，任他怎么在她身邊耍寶，媽媽都似乎看不見他，完全把他是透明的了。

白井革這個媽媽其實很好——小志覺得——總比沒媽的日子要好，那她的這些小脾氣又算得了什么呢？忍忍就行了，千萬不能惹媽媽生氣。

白井革見小志的情緒不高，知道他心里有想法了，但也懶得去哄，權(quán)當(dāng)他是小孩子鬧別扭，便敷衍潦草地說了聲“乖”后，就轉(zhuǎn)身離去。

小志仍然站在那里，只有六歲的腦袋又開始迷糊，可他卻一點睡意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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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志睡眼惺忪地被陳莉叫醒，他的眼皮重得像吊了兩噸石頭，無論怎么用力都撐不開。

“今天是開學(xué)的第一天噢，寶寶我們不要遲到好不好？”陳莉舉著一套藍白相間的校服，站在周恒床邊。小志仍然睜不開眼睛，他努力了，卻還是只能看到陳莉模模糊糊的影子。

“這孩子，咋這么困呢？”陳莉有點擔(dān)憂地伸手過來，在小志的額頭探了下體溫，喃喃自語道：“但這體溫也正常啊……”

“快打起精神??！”白井革嚴厲的聲音從腦后傳來。小志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眼睛猛地睜大了。

陳莉見小志猛然睜開眼睛，眼里還帶著些許驚恐，連忙捧著他的臉，問道：“怎么了？”

小志張了張嘴，剛想回答，突然想起真的周恒還不能在他們面前流利講話，于是快速搖頭，同時嘴里學(xué)著周恒平常那樣，依依哦哦了好一陣。

陳莉見孩子看起來也實在是沒什么事，便幫著小志把睡衣脫下，換上了校服。

陳莉牽著小志走出來的時候，白西安剛好把最后一個水煮蛋從滾燙的鍋里撈出來，放到一旁早已候著的冷水盤里。

“嘿，我兒子真帥！”白西安見小志穿著那一身熨燙得十分得體的校服，小小的身板挺得筆直，看上去無比精神，不禁衷心贊美道。小志覺得臉上很熱，只好低著頭，任陳莉把他牽到飯桌旁。

白西安嘴里嘶嘶嗦嗦地拿著剛放進冷水盤里的水煮蛋，一邊剝著雞蛋殼，一邊快樂地哼著歌，中間還抽出空閑去親了一口陳莉，陳莉笑得一臉甜蜜又嬌羞，轉(zhuǎn)身去給小志沖了杯牛奶。

小志看著這一切，他繼而轉(zhuǎn)頭去看窗外，外面的太陽竟然是金黃色的，直燦燦地鋪在馬路上，像是生生給馬路披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地毯。

“恒恒，來，先吃口雞蛋……要把蛋黃都吃了噢?！标惱虬央u蛋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遞給小志，小志接過，一口吃了。

“哇！恒恒很棒！”陳莉驚喜地剛要把另一半也遞過去，想了想，還是把牛奶推到小志面前：“喝口牛奶吧，別噎著了……慢慢吃啊！”

小志聽話地捧著牛奶，咕咚咚地喝了半杯后，接過陳莉手里的另一半雞蛋，同樣一口吃了。

“嘿！”白西安倚在椅子旁，看著小志這腮幫子鼓鼓囊囊的可愛模樣，不禁樂呵：“這孩子今天怎么了，平時要他吃蛋黃都不肯吃，今兒這么聽話?！?

“我們恒恒一直都這么聽話?！标惱驄舌恋貒K了一句白西安，轉(zhuǎn)頭寵溺地看著小志盡數(shù)把早餐都吃了，嘴邊的笑意一直掛著。

可把周恒送進班里、從學(xué)校出來后，陳莉的眼淚就再也憋不住了，趴在白西安的肩頭，淚淌了一臉。

白西安一開始還心疼，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病，哄著哄著，他突然“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

陳莉一愣，滿臉淚水又一臉驚異地從白西安肩頭起來，細細打量著眼前的這個笑容越來越大的男人。

“你怎么回事？！”陳莉忽然也被白西安這副憨樣感染了，她一邊抹著臉上的淚水，一邊打了一把白西安。

白西安是笑得停不下來了，他捂著嘴，眼睛瞥著妻子，嘴里“吃吃吃”地笑著，陳莉被他笑得只有滿心的無奈，最后也覺得自己是真的挺好笑的。

“你看噢，親愛的，”白西安坐在主駕駛位，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抬起，指著不遠處的校門口：“我們恒恒今天第一天上學(xué)都沒哭呢，你這個當(dāng)媽的倒是哭得厲害……”

“我這不是擔(dān)心嗎！”陳莉拉下車前的鏡子，伸長脖子去照：“我的天我的妝全花了……”嘟噥著，她低頭從包里翻出化妝品，接著又對著鏡子開始補妝。

“我相信恒恒?！卑孜靼踩匀豢粗ｉT口?，F(xiàn)在已經(jīng)是上課的時間了，學(xué)生已經(jīng)全部進去了，來送學(xué)生上學(xué)的家長們也陸陸續(xù)續(xù)散了，原本熱鬧非凡的校門口，此時卻門可羅雀。不一會兒，從學(xué)校里傳出《運動員進行曲》，白西安跟著哼了一段后，又說：“你看他今早多乖，就好像，特意要讓我們放心一樣……”說著，白西安抬手揉了下眼睛，放下手后，還用力眨了兩下。

“真心是有回報的。”陳莉收好化妝品，拍了拍白西安的手背：“我們當(dāng)時剛把他接回來，他可是很怕我們的，成天成天地躲在房間里，也不肯跟我們一起吃飯，我們是把餐盤放進去，他吃完了再把餐盤從門縫推出來……可是現(xiàn)在，你看，孩子愿意和我們交流了，雖然連話都說不好；也愿意和我們一起吃飯了……所以啊，西安，我相信，孩子要是真心要上學(xué)，真心想上學(xué)，他就會好起來，一定會有好的回報，降臨在他身上?！?

“好了好了，快送我去上班，我快遲到了！”陳莉轉(zhuǎn)頭對著白西安催促道，白西安便笑著點點頭，發(fā)動了車子，緩緩把車從校門口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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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令香一走進教室，原本還吵吵鬧鬧的學(xué)生們立刻安靜了下來。

她把書本放在講臺上，環(huán)視了教室一圈，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叫周恒的男孩。

小志知道自己在上學(xué)，但是他還沒有那個概念，只能學(xué)著同桌那個剃著平頭的小男孩的樣子，手臂乖乖交疊放在課桌上。只是同桌一直挺直著腰背，自信地看著前方，而小志則不太敢看前面。他低著頭，背也不自覺地微微弓起，警覺又小心翼翼地聽著周圍的動靜。

在把周恒送進教室后，陳莉和白西安轉(zhuǎn)身就去了張令香的辦公室。在這之前，他們其實早已和校方以及張令香說了周恒的情況。今天正式入學(xué)，他們?nèi)匀徊环判模€得來辦公室一趟，誠懇又不無擔(dān)憂地拜托了張令香，才雙雙離去。

在旁可市這個小城市，白西安和陳莉家的情況已經(jīng)算是很好的了。白西安原本是本市唯一一家上市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薪資收入什么的也是一般人不能比的，可就在快要升上總經(jīng)理的時候，毅然辭了職，現(xiàn)在安心在家當(dāng)起了家庭主夫，家庭勞動力就只剩陳莉一人了。陳莉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自己創(chuàng)業(yè)開了家公司。按以往的規(guī)律來說，在這個小地方創(chuàng)業(yè)，非常艱難，剛有點火苗就熄滅的還算好的，而一點火苗都燃不起就無聲無息的更是一抓一大把?？申惱虻倪@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卻偏偏像被東風(fēng)燎原一般，越吹，火勢越大，現(xiàn)在更是在隔壁城市開起了分部。這么一來，陳莉也是忙得腳不沾地，不可開交了。張令香認識陳莉，但是很少有機會能見到陳莉。

可也是在一年前，張令香很多次在下班回家的時候，都能見到陳莉和白西安一起走在路邊。陳莉看著已然沒了當(dāng)初創(chuàng)業(yè)時的那種緊繃感覺，反而多了幾分閑適和悠揚。

在前陣子，張令香才明白了，為什么明明都是工作狂的兩夫妻，忽然回歸了家庭。

他們有孩子了，只是這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同。

張令香一邊讓學(xué)生翻開書本，一邊暗暗打量那個孩子。她看見那個孩子在聽到她的話后，先是小小地慌亂了一陣，接著偷偷瞥了同桌一眼，才學(xué)著同桌的樣子，把面前的課本翻開。

而由始至終，這個孩子都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張令香看在眼里，也沒說什么，開始認真地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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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志覺得無所適從。

特別是看到張令香腋下夾著課本走進教室的時候，小志的雙腿就不自覺地開始顫抖。

同桌叫肖如意。肖如意是個平頭小男孩，兩道眉毛又粗又黑，雙目炯炯有神，皮膚黑，一口牙倒是又齊又白。他原本趴在課桌上發(fā)呆，卻突然覺得自己的桌子在抖動，于是奇怪地起身看了一下，就看到了他的同桌在抖腿，這腿抖得像是某種傳染病，把他的桌子都傳染了個遍，竟然和這抖腿的頻率同步了。

肖如意一掌拍在了小志的腿上，小志嚇了一大跳，他驚魂不定地瞅著肖如意，一時間，兩條腿竟然也不抖了。

“我媽媽說，男抖窮，你別抖啦，不然你以后發(fā)不了財。”肖如意小小聲說道，神情極其認真。

小志雖然還是愣著，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我叫肖如意?！毙と缫饫^續(xù)壓著聲音說道，他怕被張令香聽到：“你叫什么名字？”

“周恒?！毙≈疽矊W(xué)著肖如意，壓低了聲音，回答道。

“以后我們就是好朋友了?！毙と缫庾旖浅镀鹨粋€拽拽的笑容，理所當(dāng)然地說。

張令香看了一眼正交頭接耳地說著小話的周恒和肖如意，開腔了：“好了，別說話了，現(xiàn)在開始上課了?！?

肖如意連忙給小志使了個眼色，便挺直了腰，雙臂交疊在課桌上。

小志有模有樣地也把雙臂交疊在課桌上……雖然他仍然不敢抬頭看張令香，但心里的緊張和焦慮消退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