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哥遲遲沒來，我其實(shí)還是帶著期待了，直到招福過來告訴我大哥與那兩個公子一起出去了后，我那顆期待的終于是裂成了渣。

眼見天色漸暗，我院里的丫鬟們已經(jīng)開始點(diǎn)燈了，也不見父親他們回來，大哥更是不必說了，我氣呼呼的想，父親回來我一定要告狀，說他悄悄回來，還帶著人。

然終究不忍，我憋著氣，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竟開始謀劃溜出去玩。

待府里的燈火皆起時，我披著唯一一個樸實(shí)無華的外袍從花園小徑偷溜到后門，吹滅了路燈，趁著門房老眼昏花，裝成是采購的小丫鬟，蓋著兜帽跑遠(yuǎn)了。

禹城的街我這些年來很少踏足，因?yàn)檫@里太和平安逸，導(dǎo)致街上人流很多，外來的，城里的都有，平時全都擠的水泄不通，夜里倒強(qiáng)一些。

父親母親不敢放我出來，就算出來了，也是坐在馬車?yán)镬o靜的掀起簾子看外面的景色，那樣也太沒滋味了，幾次之后，我便不愿出來了。

今日不一樣，我站在街尾，放眼望向整條街道，萬家燈火明，人們形色各異，如同一張張熱鬧的書頁。

我激動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從大人們中間往前踱步而去，渾身撒著稀碎的火光，心也跟著熱鬧起來。

不知道逛了多久，我發(fā)現(xiàn)自己迷路了，站在一座橋上完全呆住，期間不斷有人過來詢問，雖然是善意的，可我也害怕的直發(fā)抖，一個勁兒的搖頭不語。

也就是在這一晚，我撞見了傳說中的四王。

人群中，他快步的走過來，先是喊了我的名字，然后問我二哥是不是叫做“林衡”，字懷信，我死活不肯信，急得他也跟我一起呆站著，直到二哥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才作罷。

二哥簡直被我們逗的笑翻了，他拉著我往家里走，但要先送這位四王回客棧，我瞧了一眼這位容貌遠(yuǎn)不如大哥帶來的那兩位小哥哥的少年，抬眼看二哥開始告狀，最后才問：“他是誰？二哥的朋友嗎？我都不知道。”

二哥還沉浸在大哥冷落我的事情里，經(jīng)我這么一問，想起來似的大大方方介紹說：“他是秦昱，知道嗎？我猜你不知道，嘿嘿。”

我輕飄飄的拳頭落在二哥身上：“我還沒猜你就猜我不知道!他，他不就是…秦昱？秦？啊——是皇帝的兒子…”

我沒說完，就被二哥神秘兮兮的捂住了嘴巴，挑起嘴角看我笑，彎腰對我悄悄說：“你現(xiàn)在跟我么是一伙的了，要保密，知道吧？芳菲？”

我問誰都不能說嘛，二哥幾乎是和大哥一樣嚴(yán)肅的點(diǎn)點(diǎn)頭，囑咐我以后若是見到秦昱了，也要裝作初見的態(tài)度來。

“好，我知道了!”

然后他又給秦昱介紹了我這個小妹，說的頭頭是道，把我捧的高高的，我能非常不夸張的說，當(dāng)時的我一定是得意的都踮起腳尖在走路了。

通過他們幾乎不遮掩的談話，我才知道秦昱是來禹城找我父親的，據(jù)說是某方掃尾出了大問題，非得要我父親去解決不可，但帶頭的還是秦昱這個四王。

他們還說什么太子，十三王，斷斷續(xù)續(xù)的又談及未來情勢，我不感興趣，趴在二哥肩膀上哈欠連天，朦朦朧朧間聽見了大哥的名字，這是我第一次聽二哥直呼大哥姓名。

當(dāng)時的我還太小，并不懂這其中所含的意義，也猜不到這件事之后的種種。

我只知道，我溜出府這件事，絕對不會被父母親他們輕易放過了。

果不其然，那天回去后，二哥被著急的父親遷怒了，母親情急，這次也沒給他開脫了，而大哥卻不在，我委屈的告訴父親這一事情，他不信，府里下人的口供也一律是“大公子沒有回來過”。

那一刻我忽然悟到了些什么，然而下一秒就倒地不省人事了，這還得怪我自己狂奔亂跑，又站在橋上受風(fēng)涼，引的好不容易穩(wěn)下去的病根再次來勢洶洶。

我昏迷了兩天，隔日午后睜開的眼睛，我一伸手便拉到了母親的頭發(fā)，她感受到我的動靜，立刻抬起頭，顫抖著手摸著我的臉，憔悴的面容上滿是淚和愁：“芳菲醒了…芳菲…對不起，娘對不起你……”

我眼睛也酸了，心中愧疚自責(zé)，我知道的，母親身子也不好，若是因?yàn)槲页隽耸裁磫栴}，我一定永遠(yuǎn)無法原諒自己。

這是我第一次像個小大人一樣懂事起來，邊哭邊給母親擦眼淚，抱住她也說對不起，等我們?nèi)计届o下來用過藥和補(bǔ)品后，我問爹呢，她猶猶豫豫的，嘆了一口氣，說父親被宮里來的四王請走了。

我問爹多久回來，母親搖搖頭，但也沒很失落：“不久，芳菲不要急，你爹肯定月內(nèi)就回來了，到時候我們帶你去郊外好不好？”

我點(diǎn)點(diǎn)頭，想到了二哥，沒想到他居然還在跪祠堂，我急的又哭，母親這時候也想起來，連忙讓丫鬟照顧著我，親自去把二哥帶過來。

他來時，眼底一片烏青，看到我整整齊齊的坐在床上，沒忍住紅了眼眶，一瘸一拐的冷硬走過來，把我抱著，我問二哥疼不疼，說對不起，二哥輕輕的撫了撫我的脊背：“芳菲對不起，我應(yīng)該早點(diǎn)帶你回來。”

從小到大，我?guī)缀鯖]從家人這里受過什么痛苦或者大委屈，他們從來縱容我鬧，就連大哥那種對誰都冷面的性子，擱在我這里也會軟下心來，輕聲細(xì)語。

他們對我太好，一出事便是鋪天蓋地的“對不起”朝我心里鉆，我這樣未免太任性過頭，已經(jīng)快十一了，卻還是如此不照顧人，思及此處，我連哭都輕了些。

我對二哥愧疚不已，他給我背了鍋，使得父親以為是他帶我出去的，祠堂他常常跪，以前是因?yàn)檎{(diào)皮，后來幾乎都是為了我。

我便拉著二哥坐下，給他按摩膝蓋，又看看母親，希望她能理解我的意思，母親明白了，帶著丫鬟們關(guān)上門離開。

趁著沒人，我對二哥說：“大哥明明回來了，父親他們居然不信我，府里的下人也都撒謊，二哥你信我嗎？”

二哥點(diǎn)點(diǎn)頭，又恢復(fù)成以往的樣子，開始痛的呲牙咧嘴，也給自己按摩腿：“我信，妹妹的話我從來都信，對吧？”

我?guī)缀跏茄劬Πl(fā)亮的重重點(diǎn)點(diǎn)頭，按摩的更殷勤了：“大哥很厲害，大家都害怕他，所以聽他的，我偏不怕他，我就要搗亂!”

見我心情好了，二哥出了一口氣，笑看著我，眨眨眼：“誒，芳菲，這就是你的不穩(wěn)重了，你想爹都不信，你再說也沒用啊，所以別想啦，好了，現(xiàn)在想干什么？”

他成功的叉開話題，我也沒注意，順著想了想，說我要去蕩秋千，接著在二哥拒絕的眼神里繼續(xù)思考，再說想去小小的懲罰一下包庇大哥的頭號謊話精招福，二哥眉眼綻開了，欣欣然帶著我去了。

那天，我們成功的讓招福吃下了丫鬟翠翠做的飯，使他淚流滿面，苦著臉差點(diǎn)兒沒把自己掐死。

事情過去沒幾天，二哥行蹤又神秘起來，或者說整個禹城提的上名兒的官家子弟都活躍起來，他們收起了紈绔與放肆，見面互相禮貌寒暄，聚會舉杯低聲討論。

參與了幾次的二哥回來還跟我逗笑，說他們假正經(jīng)，現(xiàn)在知道上進(jìn)了，我跟著點(diǎn)頭，卻想起二哥過往的光輝歲月，不甚在意的撅起嘴提了一句。

誰知道二哥卻說：“你還太小，不甚懂，但凡事我心有數(shù)便好，芳菲，你有嗎？”

我當(dāng)然點(diǎn)點(diǎn)頭了，抬頭看天，學(xué)舌道：“我心有數(shù)。”

逗的二哥又哈哈大笑，把手上撿的石頭擲射出去，在小池塘上打了好些個水漂，最終撞壁沉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