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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金融監管治理及獨立性問題的研究狀況與文獻綜述

(一)從監管經濟學到監管治理的理念轉變和研究狀況

理論研究的推進,取決于社會經濟生活實踐的需要。現代國家在經歷經濟市場自由發展帶來的失靈狀況之后,逐步于20世紀建立系統的金融監管體系,其基礎理念在于市場的不完備性需要代表公共利益的政府行使公權力進行干預,由此形成基于必要性的金融監管經濟學理論。[35]從功能上看,既包括由中央銀行負責制定和執行貨幣政策,并擔當最后貸款人,承當起處置金融系統性風險的職責,也包括由微觀金融監管機構負責監管各金融子行業的活動,確保金融市場有序競爭,并保護投資者的合法權益。在具體結構上,受到各國市場結構、法制傳統、政府運作機制和政治體制等諸多方面的影響,而呈現異彩紛呈的組合。[36]但總體上,金融監管作為一個公權力介入市場經濟自由運作體系,用于校正后者的失靈并使之運行于正常軌道之內的典范,起到了居功至偉、不可替代的作用。一百多年來,現代金融監管體系總體上運行良好,成效頗受肯定。

晚近以來,爆發間隔時間越來越短的幾次地區性乃至全球性的金融危機,促使人們開始思考問題的真正根源及其相關金融監管體系應對危機的能力。而隨著現代行政權的擴張,金融監管體系日益龐雜且程序繁冗,金融機構為履行合規要求所需擔負的巨大成本,以及由此造成的活動低效率和對金融創新活動的遏制,也使人們開始考慮改變金融監管的官僚作風,使之可以向著更高效率、更好服務的方向發展。與此同時,受到現代民主憲政和公共行政多元化思想的影響,人們對公務分權、公共行政的實現方式,以及公眾參與問責等治理基本問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共識,也因此打開金融監管黑箱,將高高在上的監管者置于與被監管者一樣的地位進行全面考察,從“監管必要論”轉變為“監管有效論”[37],要求其接受效率約束和問責制衡,成為一種流行趨勢。

在金融監管理論積淀的基礎上,對金融監管運作效果的關注,促使人們借用經濟生活中關于公司治理的理念和一般原理,提出了金融監管治理的概念及其改革問題。“金融監管治理就是為了實現監管預期目標,對實施監管的主體和客體進行一系列的制度安排。包括對金融監管機構的治理、監管者的激勵和問責機制的設計、監管工具的選擇等方面的內容。”[38]與過去假設金融監管者的理性,更主要地從完善監管方式入手改進金融監管不同,當下的金融監管治理,從回歸金融監管者是“利他”和“自利”的綜合體開始,由監管者自省其身,引入私營經濟的管理方法并輔以民主憲政下的問責機制,打開監管“黑箱”恭迎公務分權鏈條上的相關主體和監管對面的利益相關者,注意構建與他們之間的互動關系,并將這一運作與制衡機制內化于整個金融監管過程,形成一個動態的治理模式,實現與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與時俱進的協調。

從海外來看,最早提出監管治理的是布萊恩·利維(Brian Levy)和巴勃羅·史必樂(Pablo Spiller),他們在《監管承諾的制度基礎:電訊業監管的比較分析》[39]一文中區分了監管治理安排(Regulatory Governance Ar-rangement)與監管內容(Regulatory Content)的區別,把監管作為一個應涵蓋監管治理和監管激勵兩方面制度設計的問題進行研究,不僅論述了出于保護投資者合法權益而有必要進行監管治理,更進一步提出應把監管治理納入特定國家或者地區的政治、經濟、法律和文化等制度稟賦大環境中進行設計,監管治理安排受制度稟賦影響而存在差異,是社會用來約束監管機構自由裁量權及解決約束沖突的機制。

這之后,來自金融領域的專家學者開始探討金融監管治理問題,提出了將金融監管者的獨立性作為一個監管原則的觀點。[40]而系統闡述金融監管治理問題的主要是來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學者,其中知名的有馬克·奎因(Marc Quintyn)、邁克爾·W.泰勒(Michael W.Taylor)、尤戴比爾·S.達斯(Udaibir S.Das)等人。例如,早在2002年3月,供職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馬克·奎因和邁克爾·W.泰勒就在一份名為《監管獨立性和金融穩定性》的工作論文[41]中,指出監管機構的獨立性對于保障金融穩定性的重要性,不亞于中央銀行獨立性對貨幣穩定的重要性,并構建了獨立性的四大要素[42]及其有效運行的條件和安排。同年9月,尤戴比爾·S.達斯和馬克·奎因在一份名為《金融危機的防范與管理:監管治理的作用》的工作論文[43]中,指出“金融體系的良好監管治理是實現和保持金融穩定的關鍵因素”,并從提高監管治理質量角度,提出了監管機構獨立于政治與行業的干預(獨立性)、問責制、透明度和公允性作為良好監管治理的四個組成部分。同樣來自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三位專家埃娃·希普克斯(Eva Hüpkes)、馬克·奎因和邁克爾·W.泰勒在前期研究的基礎上,意識到保障獨立性只是良好監管治理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因而需要輔以問責性進行制衡,于是在2005年3月的一篇名為《金融監管者的問責:理論與實踐》的工作論文[44]中,肯定了問責具有提供公眾監督、維持并提升合法性、提高機構治理和提升機構績效的功用,并設計了適用于金融監管的問責機制。在完成對金融監管治理重要性和相關要素,尤其是獨立性與問責性要素及實現框架的構建之后,運用這些理論進行金融監管治理檢驗,評估監管質量的研究隨即展開。典型的有尤戴比爾·S.達斯,馬克·奎因和基納·切納德(Kina Chenard)在2004年5月所做的《監管治理事關金融系統穩定嗎?一種實證分析》[45],馬克·奎因,希爾維亞·拉米雷斯(Silvia Ramirez)和邁克爾·W.泰勒在2007年2月所做的《自由之畏:政治家與金融監管者的獨立性與問責》[46],多納托·馬斯恰安達羅(Donato Masciandaro),馬克·奎因和邁克爾·W.泰勒于2008年6月所做的《金融監管獨立性和問責——探索決定因素》[47],以及史蒂文·塞利格(Steven Seelig)和艾麗西婭·諾沃阿(Alicia Novoa)于2009年7月所做的《金融監管者的治理實踐》[48]等。這些研究用實證分析檢驗出金融監管治理與防范危機、維護金融穩定之間存在著正相關關系,同時揭示存在的主要問題,并提出進一步的改進建議。在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之后,諸多研究立足于反思這場危機的監管失敗,抨擊現有金融監管的制度性缺陷而提出建設性的改進措施,是金融監管治理的又一實戰成果,其中詹姆斯·R.巴斯(James·R.Barth),小杰勒德·卡普里奧(Gerard Caprio J.)和羅斯·列文(Ross Levine)三人合著并于2012年出版的《金融守護人:監管機構如何捍衛公眾利益》(Guardians of Finance:Making Regulators Work for Us)[49]是引人矚目的典型代表。在書中,作者痛陳這場危機中美國金融監管機制的系統性失靈,提出引入“人民衛士”,對金融監管作出明確、專業和獨立的評估,其唯一的職責就是獲取信息,并站在公眾——而不是金融業、監管機構或者政客的立場上對監管機制作出評估的建議,可謂振聾發聵!

這種從金融監管必要性到金融監管治理的理念更新和理論構建并未止于理論研究,相反,被包括歐美國家在內的許多發達資本市場所在國(其中最為典型的是經濟合作組織——OECD國家和美國[50])在它們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行政改革中進行具體運用,并隨著金融混業經營進程的推進、國家間金融競爭的加劇,以及20世紀90年代至今對抗金融危機的需要而不斷強化。除了在國別層面的實踐,在國際層面,通過巴塞爾銀行監管委員會、國際證監會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的努力,對金融監管治理這一問題不僅取得了國際共識,更成功地納入“金融部門穩定性評估規劃”(FSAP)的具體規范,成為指導一國金融監管的“最佳做法”指南,被用于評估世界各國和地區的金融監管質量,更廣泛地在世界范圍內發揮作用。

受到海外金融監管治理研究進展和國際金融組織倡導的“最佳做法”的影響,國內部分學者和監管部門的一些研究人員開始了對日益流行的金融監管治理和國際監管規則的介紹,探討它們對中國的啟發和借鑒意義。例如胡懷邦于2005年2月發表的《金融監管機構的良好治理:內控機制與外部環境》[51]、張曉樸和杜蕾娜2005年4月發表的《金融監管治理的定義、要素和評估》[52]、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的李楊教授于2005年10月21日發表于《金融時報》的《完善監管機構的治理機制》、王國躍和杜征征于2008年發表的《金融監管治理進展研究》[53]、張玉喜于2009年發表的《金融監管治理:問題、機制與評估》[54]等。在這些基礎性的介紹和問題的反思之外,也有部分研究者開始嘗試實證研究,將金融監管治理的評估指標在中國語境下進行運用,或者嘗試建構模型演練金融監管治理而形成系統性研究,例如趙峰、高明華于2010年發表的《金融監管治理的指標體系——因應國際經驗》[55]、趙峰于2012年發表的《中國證券監管治理的國際經驗借鑒與評估體系重建》[56]、趙峰等人于2014年發表的《中國的金融監管治理有效嗎——基于中國銀行業的問卷調查》[57],以及江曙霞于2012年發表的《金融監管治理的激勵機制研究》[58]等,這些研究使金融監管問題的發現更真實,最終有利于促進解決方式更接地氣和更為有效。

(二)證券監管獨立性的研究脈絡與文獻綜述

1.證券監管獨立性的選題與美式樣本的共性

獨立性是金融監管治理的基本要素和應有之義,無論是學者們關于金融監管治理的上述研究,還是國際金融組織對于金融監管治理的評估內容,獨立性問題始終占據重要地位,也因此研究金融監管治理,有必要以獨立性為抓手并始終緊緊圍繞著這個中心。如上所述,獨立性作為金融監管治理的一般性問題,是適用于宏觀審慎監管和微觀審慎監管的一項基本要求,但從發展歷史來看,對于中央銀行獨立性的研究和實踐,已有二十多年并逐步取得了共識,而在監管結構上曾內設于中央銀行的銀行監管,其獨立性問題的解決也能從這種從屬結構中獲得某種程度的支持。

相反的,由于證券市場系統性危機被人們認識和重視才剛剛開始,由危機推動的證券監管治理研究和改革,相應地也處于起始階段。盡管這種關注和研究沒有像對銀行業監管治理的研究那么豐富和充滿了實證檢驗,但不可否認的是,加強證券業監管治理對維護金融系統穩定的重要性,強化證券監管獨立性同樣是提升證券業監管治理水平、確保證券監管質量的內在要求。在資本市場日益成為直接投融資的主要場所并對一國經濟發展和構建國際金融秩序的重要性日益突出,加上由證券市場系統性風險引發的金融危機的影響日益不可小覷,基于這些因素的綜合作用,關注并研究證券監管獨立性問題正當其時。

盡管國際層面上對證券監管治理及其獨立性的關注和研究,不過是近二三十年來的事,但關于設立獨立監管機構(Independent Regulatory A-gencies)并圍繞其獨立性而展開的論證,早在一百多年前的美國經濟規制史上就已經出現,其所采用的是設立獨立于傳統政府行政機構的各類監管機構,根據法定的監管目標獨立地行使包括制定規章、進行監督管理、執行處罰和裁決糾紛的綜合型權力,被稱為獨立于立法、行政和司法之外的“第四部門”。[59]盡管這種獨立監管機構的出現,有美國本土的諸多原因,但晚近以來,隨著人們跨越只能由傳統政府行政機構作為唯一的公共事務執行主體的思想藩籬,以及行政主體多元化和公共行政的興起,由獨立于傳統政府行政機構之外的專門機構,負責某一領域的監管事務,已逐漸被接受并日益成為一種流行趨勢。

美國法下的獨立監管機構的組建和運作,是三權分立體制下處理公共事務的一種特殊安排,其他國家可能沒有采用三權分立,抑或實行的是君主立憲或者其他政治體制,但就設立專門機構對某類公共事務進行集中統一管理,其基于公務分權而獨立和對授權需要予以必要制衡的原理卻是共通的。也因此,各國因政治體制、法律傳統和社會發展程度等的不同,在確保證券監管獨立性上可能采取不同的結構安排,但都可在針對證券監管的授權與制衡層面展開討論,分析其功用、實現機制和問責安排等各種攸關監管治理的具體問題,取長補短,相互促進,此即比較法上的功能主義,也是法律制度得以相互借鑒而長進的動力之源。

在監管獨立性和設立獨立監管機構方面,美國可謂先行一步。獨立監管機構設立以來的一百多年時間里,這種基于公務分權而設立的專業性監管組織,經歷了不同時代的證券監管和行政管理思潮、理念、實踐的沖擊和淬煉而在監管治理方面積淀深厚,其中的經驗和得失,無疑是人類監管治理歷史上的一筆寶貴財富,也是晚近以來國際上關于證券監管治理獨立性的討論所無法比擬的;同時,美國經歷百年已發展出強大的資本市場,其證券監管機構的作用功不可沒,作為一種監管模式而在世界范圍內具有空前的影響力和示范效應(盡管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有所削弱)。也因此,下文的文獻綜述和正文的相關討論,主要基于美國經驗進行,并適當綜合其他國家的情形和國際上的最新發展。

2.以美國獨立監管機構發展史為中心的文獻考察

作為公權力干預經濟的一種方式,獨立監管機構最早產生于美國,及至1929—1933年經濟大蕭條之后實行羅斯福新政才在聯邦層面建立了獨立的證券監管機構——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并逐步發展成為被世界許多國家效仿的金融監管模式。

從歷史發展來看,有關證券監管獨立性問題的研究,最早始于美國,并且很長一段時間主要是圍繞獨立監管機構(Independent Regulatory A-gencies)或者獨立機構(Independent Agencies)的問題而展開的。而有關證券領域的監管機構獨立性及其監管獨立性的研究在早期并未被單獨列出,只是籠統地歸入上述獨立監管機構的問題進行研究,這種狀況直到20世紀七八十年代隨著金融市場對經濟發展日益呈現出重要作用,以及晚近以來頻繁爆發的金融危機的巨大破壞力引發人們對金融監管的高度關注才得以改變,并最終使得金融監管獨立性問題在傳統的產業監管獨立性研究的基礎上成為一個新興且獨立的研究領域。

回顧美國本土及海外其他國家關于獨立監管機構及監管獨立性的研究,文獻浩如煙海,紛繁復雜,如果進行總結的話,大體可以用“兩大學科體系、兩個發展階段、兩條邏輯主線、兩種研究方法、兩個發展層面”進行概括,具體闡述如下:

(1)“兩大學科體系”是指監管獨立性研究的理論基礎主要受到以下兩大學科體系的影響:一是傳統的產業規制經濟學,及至后來發展起來的金融監管學;一是行政(法)學,乃至逐步發展起來的公共行政、公共管理、公共治理學。[60]這些學科體系或者從產業規制的視角或者從公共行政的視角,闡述了政府規制作為彌補市場失靈的有效手段而合法、合理存在的基礎,闡述了政府規制在有限理性和部門利益的驅使下可能失靈或者被俘獲的情況及應采取的措施,闡述了獨立監管機構相對于傳統行政部門的比較優勢,以及在金融監管領域,這種獨立監管機構存在的必要性等方面的問題,為監管獨立性問題的研究提供了深厚且來源廣泛的理論基礎。在這些方面的經典著作不勝枚舉,著名的如美國學者喬治·J.斯蒂格勒[61](George J.Stigler)的《產業組織與政府管制》(The Citizen and the State,1975;The Organization of Industry,1983)、艾爾弗雷德·E.卡恩(Alfred E.Kahn)的《規制經濟學:原理與制度》(The Economics of Regula-tion:Principles and Institutions,1988)、丹尼爾·F.史普博(Daniel F.Spulber)的《管制與市場》(Regulations and Markets,1989),馬克·阿姆斯壯(Mark Arm Strong)等著的《規制改革:經濟分析與英國經驗》(Regulato-ry Reform:Economic Analysis and British Experience,1994)、日本學者植草益(ラえくさます)的《微觀規制經濟學》[62],以及美國學者斯史蒂芬·布雷耶(Stephen Breyer)的《規制及其改革》(Regulation and Its Reform,1982)、英國學者安東尼·奧格斯(Anthony I.Ogus)的《規制:法律形式和經濟理論》(Regulation:Legal Form and Economic Theory,1994),托尼·普羅瑟(Tony Prosser)的《法律和監管者》(Law and the Regulators,1997),等等。

(2)“兩個發展階段”是指在監管獨立性的研究上經歷了早期有關獨立監管機構法律地位及其職權的合法性研究,以及后期有關獨立監管機構的監管效率、效用的研究。[63]在20世紀七八十年代之前,有關獨立監管機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獨立監管機構的法律地位、所行使職權的合憲性、使用司法審查對獨立監管機構及其職權進行監督和制衡等方面的問題上,尤其是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美國在聯邦層面普遍設立獨立監管機構,對經濟生活的方方面面進行積極干預的時期,相關的研究興盛一時。著名的如曾任美國哈佛法學院院長和指導創立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詹姆斯·蘭迪斯1938年著述的《行政過程》、美國第一屆總統行政管理委員會職員、研究獨立管制委員會的先驅者羅伯特·E.庫斯曼(Robert E.Cusman)1941年出版的《獨立監管委員會》(The Independent Regulatory Commissions)等。監管機構的普遍存在帶來了高成本、低效率,程序繁瑣、方式僵硬,遏制競爭及監管捕獲等問題,由此引發了社會各界對獨立監管機構的質疑和批評。20世紀七八十年代之后,伴隨著放松管制,相關的監管改革接踵而來,通過分析獨立監管機構存在監管失靈的原因,理論研究開始系統地探討如何提高這類機構的監管能力和監管績效,出現了許多杰出的研究成果。著名的如理查德·B.斯圖爾特(Richard B.Stewart)的《美國行政法的重構》(The Reformation of American Administrative Law,1975),凱斯·R.桑斯坦(Cass R.Sunstein)的《權力革命之后:重塑規制國》(After the Rights Revolution:Reconceiving the Regulation State,1990),戴維·奧斯本(David Osborne)、特德·蓋布勒(Ted Gaebler)的《改革政府:企業家精神如何改革著公共部門》(Reinventing Government,1992),克里斯托弗·胡德(Christopher Hood)等人的《監管政府:節儉、優質與廉政體制設置》(Regulation Inside Government:Waste Watchers,Quality Police and Sleaze-Busters,1999)等。

(3)“兩條邏輯主線”是指一條主線主要圍繞著在美國聯邦層面三權分立的國情下,獨立監管機構作為“第四部門”所引發的關于這類機構的法律地位、功能、職權與監督制衡等具有美國特色的問題而展開的。在這條主線的引領下,有關這類機構的合憲性法律地位、這類機構與總統領導下的行政部門的區別與關系、這類機構被授予立規權、行政權和部分準司法權等綜合權力的必要性及其制衡問題,始終是理論界和實務界關注的熱點。許多研究主要圍繞這些問題而展開,形成百家爭鳴的盛況,歷久不衰。著名的有彼得·P.斯威爾(Peter P.Swire)于1985年發表在《耶魯法律雜志》(Yale Law Journal)的《把獨立機構并入行政部門》(Incorpora-tion of Independent Agencies into the Executive Branch),馬歇爾·J.布雷格(Marshall J.Breger)、蓋理·J.埃德勒斯(Gary J.Edles)于2000年發表在《行政法律評論》(Administrative Law Review)的《實踐出真知:獨立聯邦機構的原理與運作》(Established by Practice:the Theory and Operation of Independent Federal Agencies),以及最初由美國行政法大家肯尼思·卡爾普·戴維斯(Kenneth Culp Davis)及其合作者小理查德·J.皮爾斯(Rich-ard J.Pierce,Jr)合作撰寫,后由后者最新獨立著述的《行政法論集》(Ad-ministrative Law Treatise,4th ed.)[64],該書第一卷第一章對美國獨立監管機構發展歷史以及所涉分權與制衡的討論,等等。

另一條邏輯主線是圍繞著獨立監管機構作為監管組織形式的一般類型,其運作的機理、權限配置和獨立性保障等具有普遍意義的問題而展開的。在這條主線的引領下,有關設立獨立而統一的監管機構的利弊、獨立性內涵與基本要素、獨立監管機構與其他職能機構的分工協作、獨立監管機構在正常情況與危急情形下的職責及相關的配套措施等問題得到了諸多深入和廣泛的討論,形成了關于監管獨立性的一些普遍共識和基本操作規范,其研究成果也是成績斐然,佳作頻出。著名的有艾倫·B.莫里森(Alan B.Morrison)在1988年發表于《杜克法律雜志》(Duke Law Jour-nal)的《獨立監管機構如何獨立》(How Independent are Independent Regu-latory Agencies)、奧拉娜·L.彼得斯(Aulana L.Peters)在1988年發表于《杜克法律雜志》的《獨立機構:政府的災難抑或救贖》(Independent Agen-cies:Government's Scourge or Salvation)、理查德·H.費爾德(Richard H.Pildes)在2009年發表于《紐約大學法律與商業期刊》的《分權、獨立機構和金融監管:以薩班斯法案為例》(Separation of Powers,Independent A-gencies,and Financial Regulation:the Case of the Sarbances-Oxley Act)、尼迪·達特拉(Kirti Datla)、理查德·L.里夫斯(Richard L.Revesz)在2013年發表于《康奈爾法律評論》(Cornell Law Review)的《解構獨立機構(和執行機構)》(Deconstructing Independent Agencies(and Executive Agen-cies)),等等。

(4)“兩種研究方法”是指在監管獨立性問題的研究上,除了采用規范分析的研究方法之外,隨著實證主義和實證分析工具的日益豐富和成熟,實證分析的研究方法也被廣為運用。在早期和上述有關獨立監管機構的研究中,主要基于獨立機構設立的國會授權性規定和運作中的專門立法,結合立法背景、立法技術和法律解釋,從規范的內容入手進行研究,逐步確立有關獨立監管機構及監管獨立性的概念、設立原則、運作規則和操作流程等完整的學科理論體系,奠定了指導實務操作和檢驗實踐效果的標桿。而隨著實踐中獨立監管機構的普遍設立和歷經歲月積累的經驗和記錄的增加,實證研究逐步具備條件,這種研究通過數據分析、案例分析、歷時性的資料回溯等方法揭示了獨立監管機構運作中存在的問題和需要繼續完善的地方。在這種研究方法之下,不少行業的獨立監管機構成為研究對象,在金融監管領域首推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并由此產生了許多優秀的研究成果。著名的有愛德華·L.弗萊希曼(Edward L.Fleischman)在1993年發表的《走向中立原則:SEC履行三重行政職責》(Toward Neutral Principles:the SEC's Discharge of Its Tri-Functional Admin-istrative Responsibilities)、詹姆士·D.考克斯(James D.Cox)、蘭德爾·S.托馬斯(Randall S.Thomas)等于2003年發表的《證券交易委員會執法的啟示:一種實證調查》(SEC Enforcement Heuristics:an Empirical Inquiry)、A.C.普利查德(A.C.Pritchard)在2005年發表的《SEC 70周年:退休之年?》(The SEC at 70:Time for Retirement?),等多篇文章。

(5)“兩個發展層面”是指監管獨立性問題的研究最初主要是因應實踐,在設立獨立監管機構的國家,例如美國、英國等國的國內層面進行研究。這種研究,結合本國的國情和不同階段的發展需要進行理論爭鳴,在契合本國特殊需求的同時也逐步搭建了有關獨立監管機構及監管獨立性的基本理論體系,其研究成果自始至終占據主流,并深刻影響國內的立法與實踐。例如,1988年的一期《杜克法律雜志》就專門刊登了美國第十九次行政法律問題年會有關“獨立機構的獨立性”專題討論會(Symposi-um:the Independence of Independent Agencies)上的相關研討論文,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除了這種國內的研究之外,隨著世界經濟一體化進程的加快和各國經濟聯系的普遍增強,特別是地區性金融危機和全球性金融危機的爆發,使得國際層面開始關注各國金融監管水平對金融安全和系統穩定性的影響,由此提出了金融監管治理問題并引發在國際層面探討獨立監管機構及其監管獨立性問題的熱潮。這股潮流主要是由一些地區性/國際性的經濟組織或國際金融監管組織倡導或進行的,之后再借助其制定指引全球金融監管規則的地位影響到各國的監管實踐,一些研究成果已經成為國際上備受重視的監管規則,例如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2003年出版的《OECD國家的監管政策:從干預主義到監管治理》(Regulation Policies in OECD Countries:From the Intervention to the Regulatory Governance),上文所述的IOSCO的《證券監管的目標與原則》、IMF的金融監管評估規劃(FSAP)等。此外,這些組織內部的相關部門及研究人員以工作論文的方式,站在宏觀、系統和全局性的高度深入闡述了金融領域獨立監管機構的利弊、獨立性含義與制度性保障、獨立監管機構與宏觀調控機構、其他職能機構的關系、監管獨立性與金融穩定性的關系等方面的問題,在金融監管治理的范疇內拓展了獨立監管機構和金融監管獨立性的研究視野和理論高度,產生了良好的影響。著名的有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研究人員2002年3月發布的工作論文《監管獨立性與金融穩定性》(Regulatory and Supervisory Independence and Financial Stability)、2005年3月發布的工作論文《金融監管者的問責:原則與實踐》(The Ac-countability of Financial Sector Supervisors:Principles and Practice),以及上文“(一)從金融監管經濟學到金融監管治理的理念轉變和研究狀況”中關于金融監管治理部分的其他文獻,等等。

從國內的研究來看,受到我國20世紀90年代之后才開始啟動資本市場和逐步加快對外開放、對內改革步伐的影響,總體上我國對政府規制經濟問題的研究起步較晚,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有關獨立監管機構的研究幾乎處于空白,更不用說在金融領域對中國證監會從獨立監管機構及監管獨立性的視角進行研究。概括而言,國內的部分行政學、行政法學者較早地注意到美國等西方國家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家行政的最新潮流及在行政(法)學上發生的與傳統行政(法)學的變化,因而一方面陸續將上文提到的西方主要的政府規制巨著翻譯成中文,介紹給國內的理論界和讀者;另一方面結合自己的觀察和研究,撰寫了一些介紹性的書籍與論文,比較知名的有毛壽龍、李梅、陳幽泓1998年著的《西方政府的治道變革》,宋世明1999年著的《美國行政改革研究》,以及周漢華2007年著的《政府監管與行政法》,由江必新主編、從2009年起連續出版的《行政規制論叢》對規制問題的系列關注等。近年來開始有學者專門針對政府監管機構,運用行政法的研究方法系統研究了這一類機構的相關問題,知名的有馬英娟2007年著的《政府監管機構研究》,可以算是國內較系統研究獨立規制機構及其監管與制衡問題的專著、以及作者根據論文專著所做的一些系列研究,例如其2007年2月發表于《浙江學刊》的《監管機構與行政組織法——關于監管機構設立根據及建制理念的思考》,邢鴻飛、徐金海2008年發表于《行政法學研究》的《論獨立規制機構:制度成因與法理要件》等。

而從經濟學、經濟法學的角度來看,盡管金融學界領先于法學界,在金融監管理論潮流把握上較接近國際發展趨勢,但目前兩個領域還都欠缺對這方面應有的和足夠的關注。經濟學界除了翻譯上文所述的一些規制經濟學的經典著作之外,針對國內的系統性研究才剛剛起步。知名的有王俊豪所著的《政府管制經濟學導論——基本原理及其在政府管制實踐中的應用》,該書由商務印書館在2001年出版,并于2003年榮獲“孫冶方經濟學獎”。近年來一些針對行業獨立監管機構的研究也逐步呈現,但主要還是運用規制理論進行的分析,從獨立性與問責性角度對金融領域的監管者所作的分析比較鮮見。就法學研究而言,行政法領域,正像宋功德博士在《論經濟行政法的制度結構》(2003年)一書中所總結的,“卓有成效的經濟行政法研究似乎尚未充分展開”,沒有生成系統的金融行政法學。而經濟法領域,一方面,大量的金融監管著述側重于介紹發達國家的金融監管經驗,分析混業經營和金融開放背景下的金融監管框架,闡述金融行政監管與行業自律監管的關系,以及解決具體的金融監管問題,較少將研究視角回歸到金融監管及其相應的監管機構自身的研究之上;另一方面,有關獨立性的研究,還主要聚焦于中央銀行的獨立性和司法獨立性之上,例如吳昊2003年著的《中央銀行獨立性研究:發達國家的經驗與中國的改革設想》、周仲飛2005年發表于《政治與法律》的《論中央銀行獨立性的法律保障》等。針對證監會的獨立性研究雖然開始出現,但還是只鱗片爪,未見系統性的研究成果,比較知名的有前證監會主席高西慶2002年發表于《中國法學》的《論證券監管權:中國證券監管權的依法行使及其機制性制約》,鄧可祝、庾宗利2009年發表于《行政與法》的《我國證監會法律地位研究——兼論我國獨立管制機構問題》,王建文2009年發表于《法學雜志》的《中國證監會的主體屬性與職能定位:解讀與反思》,李東方教授2017年發表于《政法論壇》的《證券監管機構及其監管權的獨立性研究——兼論中國證券監管機構的法律變革》,等等。總體而言,決定金融監管效用的獨立性問題,在國內一直被默認為理所當然的前提,可以說仍屬于一個學術空白。海外研究的發達狀況,對比國內研究的重視度不足及剛剛起步,如果投射到國內金融監管改革要求和構建更安全穩健的資本市場發展目標上,則能顯著地揭示本書的研究意義和緊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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