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從蘇二口中緩緩道出,桌上茶杯中恰有一縷水汽飄出,蘇二指腹滑過紫砂茶杯,一圈又一圈。
“姑息。。。養奸?”
梁母顫抖著手,拉緊了披在肩上的絳紅色針織外套,像一臺老舊的機器,緩慢的起身。
蘇二略轉過頭,目光隨著梁母走來腳步一點一點收回,梁母走近了,以往有蘇家長輩在時,她是不會這么做的,可是此刻不同。她是蒙受了委屈的,就算是長輩要質問,她也是有話說的。
梁母緊緊抓住外套的手在顫抖,眼瞳閃動,撲爍著兩眼淚花,咬牙切齒,做出一副隱忍萬分的姿態,質問:“我到蘇家十年,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做過什么對不起蘇家的事!”
蘇二摩挲茶壺的手指霎時頓住,回望梁母,這個女人竟然沒有了往日的風度,兩片蒼白的薄唇微微顫抖著,所幸梁喬在她的身后,緊緊的抱住她讓她不至于氣昏,否則蘇二還真是擔心下一秒她就要倒下去了。
“梁。。。”
“你做的這許多事哪一件對得起蘇家!”
眾人驚懼,恐懼和猶豫在此一瞬間竟都消失,只心虛的轉向開口的二爺。
蘇二話到口邊,未及吐出,卻聽二爺怒聲喝問,只越發恭敬的低下頭去。蘇二低頭一瞬,看見了坐在對面的蘇寺,他臉上萬分的隱忍的怒氣。
“都出去,薄荷留下!”二爺又道。
話及此,蘇寺蘇野都不敢耽擱,迅速起身,蘇寺一張臉刷白的走到梁母身邊,從梁喬懷里半抱住梁母,強帶著她走出房去,梁喬和蘇野則默不出聲的跟在后面。
房門輕輕一關,蘇二的心猶如沉入大海。
大爺二爺左右而坐,她不敢先開口。
“薄荷啊,你不是這么莽撞的人啊。”良久,一直沉默觀望的大爺才意味深長的說,“是又查到了小淵的事了嗎?”
蘇家的人拿這件事做談資,拿她做談資,說她是瘋了,蘇淵明明是車禍意外去世的,是梁喬和徐樺雅親眼看見的能有假嗎?
唯有拿蘇家和徐家狠狠下手,才有一絲機會讓胡煜龍去查,胡煜龍是警察,有ZGA支持,查起來要比她方便的多,而她能做的,就是把徐家和蘇家攪得天翻地覆,給胡煜龍爭取時間。
“這么些東西應該是準備了很久,是瞅準了什么機會,才動手的?”大爺透過還澄明的眼睛看著蘇二,他也是風雨里過來的,曉得這其中的手段。
“心里不平。”蘇二說道,“。。。梁喬要結婚了。”
她話沒有說完,已經低下頭,裝作喝茶,她不怕再丟臉。
大爺二爺相視一眼,沉默良久。
“都是你爸胡鬧的事,好好的兩個孩子。。。”二爺看著大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大爺沒說什么。梁喬和蘇二在大學談戀愛的事情,在蘇家背后被議論了多少次?偏偏梁母和蘇寺不知道。
“薄荷啊,飯就不留你了。”二爺良久道,“早些忙你的吧。”
這話是什么意思,蘇二已經明了,當即起身離開桌前。
“大爺,二爺,那我先去了。”蘇二垂手而立,先后向二人頷首,二人也頷首示意,算是回應。
蘇二也輕輕的出了書房,將門反手關上之后,蘇二整個人都癱在墻上,恐懼像曲折的廊道,角落的黑暗里仿佛有無數雙眼睛,無數雙透出駭人寒意的眼睛在盯著她。
說話的時候有多硬氣,要扛的時候就有多卑微。
蘇二背靠著墻,仰著頭向上,眼前是一片模糊,這屋頂,這燈光,這空氣都像是墜滿了玻璃渣子,生生的扎在喉嚨里,讓人哀嚎嘆息的勇氣都凝竭了。
她想起第一次被人拿腳踩著臉的情景,也是這樣明亮的天,也是這樣的寂靜,周圍的嗤笑都變成了夏天的蟬鳴,鬧耳又辯不出來源。她的臉貼在地面上的上,眼風向上掃,看見桌幾上幾個空酒瓶子東倒西歪,桌沿邊順著流下一灘酒水,一直流到自己身前,透進了衣服里面,貼近了肌膚。
那時的涼意又重臨此刻,蘇二忽而眨了眼,兩滴淚落時,她用手飛快的拭去了,走到這一步,死生無忌。
她垂眼下樓,手指順著劃過古董扶手,突然停在了盡頭。
蘇二停在最后一級樓階上,食指輕輕的敲了兩下,她抬起頭,整個廳內竟然只剩下四爺和五爺,還有蘇寺,梁母。
四爺,五爺照常還是坐在紅木桌前,蘇寺正在替他們斟茶,而梁母則像往常一般,坐在偏廳的曲木沙發上,端著半杯水,雙目沒有焦距的望著落地窗外面的院子。
竟然把人都支走了,蘇二輕笑,心情復雜。
蘇二落重了腳步,從樓階上踏下,這仿佛是夜中一聲驚弦。
梁母緩緩轉過頭來,仿佛一個生銹的機器,每一個動作都在蘇二耳邊咔咔作響。
蘇二看見她閃動的雙眼,和握緊了水杯而顯得扭曲蒼白的手指,她心中嘆了口氣,忽略掉梁母徑直走向蘇寺三人。
“四爺,五爺,”蘇二停頓,向蘇寺也道,“爸爸。”
“嗯。”四爺,五爺點了頭,沒有別的話。
倒是蘇寺提著茶壺的手頓住,“還想說什么?”
蘇二知道蘇寺現在非常生氣,幸好四爺,五爺都還在這兒。
“大爺和二爺沒留我,今天我就先走了。”蘇二說。
這是大爺,二爺的意思,蘇寺不好說什么,但是憑著她揭發梁母的事情,蘇寺不會就這么算了。
蘇二轉身,往外走,身后四爺突然說,“薄荷啊,你上次給我帶的茶快喝完,什么時候常給我送些來。”
梁母手中水突然灑出,蘇二鼻尖一酸,感激的向四爺點頭,旋即出了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