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之中，桃子與陸青青的行動，也變得頗為不順。

且不說現在是毫無燭火引路的黑夜，其二人不僅要小心腳下的泥濘濕滑，更要分出心神去對付身后那隨時會出現的危險。

尤其是桃子，還帶著一個愈發虛弱的陸青青。

而此刻的陸青青，也是懊悔萬分，畢竟，是她前來此處，要帶著桃子前往山上的，可現在的她，儼然成了桃子的累贅。

心口的幽光逐漸微弱，陸青青知道，屬于自己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若非那大師，現在的她，當真無法見到桃子最后一眼吧。

“東風飄兮...”

陸青青緊咬著下唇，說出了這四個字。

《山鬼》

這是那個人教給她的，雖只有短短一句，但其中所蘊含著的強大威力，對付眼下這些尚未有多少修為的惡鬼們，應當也是綽綽有余了。

只是，如此一來，其便沒有辦法，陪桃子走完這剩下的路了。

嘴中呢喃聲起：

“東風飄兮神靈雨！”

黑暗之中，桃子只覺有人在其身后，唱出了這詩句。

那聲音空靈幽冥，不似此岸之人唱出，更像是彼岸之人的召喚。

頃刻間，桃子身后，便爆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其轉頭，身后，早已沒了陸青青的身影，只余一抹倩魂，懸浮在半空之中。

透過光芒，桃子看到了她臉上的歉意。

“抱歉，桃子姑娘，再見，竟是這樣一副場面。”

桃子搖了搖頭，雖然不知道其在這半年之中發生了什么，但其卻并不需要向她道歉，或者說，該道歉的人，也不該是陸青青。

“桃子姑娘，我很感謝您，當初能夠助我化形！”

“桃子姑娘，我很感謝您，今日能夠出現在這里！”

“桃子姑娘，我很感謝您，若不是您，我想我這輩子，都無法遇見他！”

“桃子姑娘......”

許是有太多的話想說與桃子聽，故而陸青青直到其魂魄消散之前，都未曾停止言語。

桃子，也很默契地未有插話，只含著淚看著她，直到她在耀眼光芒前，消散于無。

四周圍再次變得寂靜，原本在她們身后的那些惡鬼，也早已杳無蹤影。

《山鬼》乃降妖妙法，雖只短短一句，但其中卻隱藏著無窮威力。

顯然，這山鬼之力，早已讓那些徘徊此岸許久的惡鬼們，歸于彼岸了吧。

擦干了淚，桃子轉身，看向了山上。

眼下，路途上早已沒了濃霧。

那濃霧本就是惡鬼釋放，作為其藏身之處的，被陸青青所驅后，濃霧，自然便隨著惡鬼們煙消云散了。

而眼前這一條道路，便是通往其睡夢中，又或是其恍惚間，隨著那心安法師一同，去往小墳的路。

在她心中的所有疑惑，或許，只需到了那山上，那小墳前，便能知曉了吧。

帶著這個念頭，桃子繼續往山上走去。

路雖泥濘，但其心堅，故而沒多久，桃子便走到了盡頭。

不遠處，龐大的妖氣撲面而來，黑暗之中，似有甚妖物在其中嘶吼。

緊接著，便是幾道光亮，在黑暗之中盤旋，時而滅去，時而耀眼。

那熟悉的感覺，充斥著她的右手手腕。

那是莫秋等人，在與妖斗。

而在其眼前，則是那青碑小墳，碑前，還跪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佝僂，不是那心安法師又是誰。

桃子小步上前。

心安法師，則并未如其恍惚時所見一般，在此處默念往生咒。

不過，待其感應片刻，便發覺，這小墳之中，早已沒了那逗留許久，不愿往生的魂魄了。

桃子彎下腰來，且看了眼身旁的心安。

只見，心安法師原本那一直閉著的雙眼，此刻卻是睜開著。

只是，那雙眼睛里透出來的，并非是其原先所見識到的精芒，而是不知返途的迷惘。

“心安法師，心安法師？”

桃子試著喚了兩聲，可回答她的，依舊只有深埋在虛無之中的激斗聲。

忽而，在黑暗之中，一破空聲朝著桃子襲來。

桃子定睛一看，那是一支被攔腰斬斷的巨木，而這塊巨木，此刻正被一團意義不明的火團裹挾著，朝著桃子，與心安法師所站的地方砸來。

巨木飛速極快，故而發出陣陣破風聲。

也正是因這巨木的速度，使得桃子根本無法做出反應。

在這危急時刻，卻是有一抹白色身影，從黑暗之中破空而出。

不是別人，此人，正是桃子許久未見的莫秋。

只見莫秋右手伸向前方，在虛空之中，對著那根飛馳的巨木，用力一捏。

“轟——”

巨木夾雜著火焰，在空中炸裂；樹枝碎屑紛紛在半空之中飛揚，如漫天星火一般。

而星火之后，則是莫秋那張漠然的臉。

這個男人，即便是破開千軍萬馬前來救她的時候，也依舊是這副樣子呢。

巨木雖被打裂，但碎木卻并沒有因為爆裂而停止下落。

相反，因為爆裂的沖擊，使得夾雜著火焰的碎木，愈發快速地飛馳著。

但也因為爆裂的緣故，使得多數碎木，向著四周圍散去，也因此，飛向桃子的碎木，只是其中較少的一部分了。

只是，僅憑這一部分，卻也有著極大的威力。

高速飛射而來的碎木，本就極易對人造成傷害，更別說那碎木上，還有將息未息的火星子在。

如若桃子未曾感覺錯，那火，可不是一般的火。

那是莫秋所能施展的，一種叫做無明業火的怪火。

當年，就是因為莫秋施展此火，才消滅了骨妖，擊退了大天狗，最終，才得以保桃子一命。

雖然這些事情，都發生在桃子昏迷的時候，但后來，桃子有翻看過司中牘文，雖然其中細節不甚明了，但大致上便是如此。

而有關于這種咒火的威力，桃子也是特意詢問過點玲瓏的。

雖然未曾親眼所見，但單單憑一己之力，便可逼退兩只窮兇極惡的妖怪，不難想象此火的強勢之處。

桃子根本來不及抵擋，故而眼下能做的，便是將身體擋在心安法師身前。

當差者，自是要為了百姓安全所考慮，僧人自是百姓之一，故而桃子沒有多做猶豫。

四周圍，是碎木擊入泥土的沉悶聲音，而桃子身上，卻未能感覺到一丁點兒疼痛，便是那火焰壓身的熱浪，都未曾感受到。

其起身轉頭，卻瞥見了一只潔白，且巨大的身影。

方才，還與半空之中，捏碎那半根巨木的莫秋，此刻，已然來到了她的身前，替她將那些激射而來的碎屑盡數擋下。

只是，桃子所撇到的，卻并非是莫秋原先的樣子，而是一只毛色光亮的過分的巨大白狐。

僅在一瞬之間，莫秋便從白狐，又變回了人身，就在桃子轉身完畢的剎那。

眉目間的溫柔，是桃子清晰可見的，這令她有些心疼。

因為，從他衣袍上的破裂痕跡，以及其身上所滲出的殷紅鮮血便不難看出，這一下，即便是他莫秋，都有些夠嗆。

只是，為何從未與她言語過真身的莫秋，會在這會兒現出原形？

而他先前的那些漠然與各種心機，究竟又是為了哪般。

桃子并未多想，不如說，其不敢多想。

她伸手上前，試圖去抓住那個男子。

只是，僅在那眉目間的溫柔一閃而過，莫秋又變回了如常般的漠然。

隱隱黑氣，從他身上流轉，這是桃子所見不到的。

一絲白霧氤氳而出，一個人形悄然凝聚。

“滾回去！”

莫秋大喝一聲，而那白氣，也在即將凝結前的那一刻，消散于無。

又是那副神情，又是那副，好似對誰都不作關心的神情。

桃子看著眼前的男子，有些茫然。

只是，還未等她糾結于眼前的現狀，莫秋已是起身朝她走來。

莫秋走到桃子身前，對著跪在墳碑前的心安法師，說道：“殺了他！”

桃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雖然這座詭異的村子，的確有鬼物存在，但其身邊跪著的心安法師，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而且，那襤褸的袈裟，以及那一直被其當作拐杖的斷了一半的禪杖，無一不在證明著他的身份。

再說了，他莫秋，也算不得是那種草菅人命的人，為何，他會要在今日，對一個老者說出這番話。

只是很快，其就發覺了那句話的真正意思。

莫秋方才所說的那句話，并非是在自言自語；他，是在對著自己，也就是對著桃子說的。

殺了他？莫秋要她殺了他？

桃子不免感到可怕。

眼前的這個男子，這個失蹤了兩年，又再次出現在他眼前的男子，竟然會說出如此可怕的話。

“殺了他！”

莫秋指著老人，再一次開口，而這一次，卻是以一種近乎不容拒絕的語氣說出。

不如說，這是一位靖妖司司直，對一位靖妖司降妖使，所下達的命令。

桃子做不到，即便他，是以其上司的身份命令她，她也做不到如此。

那是一條人命，一條鮮活的人命。

這可不是她與她代理師傅交手時的那樣，可以有甚重來的機會。

這是一條不歸路，下了手，便是斷送了他人的一生。

只是，在其再次看向莫秋的眼神時，桃子知道，這個男子，并未與她說笑。

他，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