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長夏門前，一團由怨氣、靈體以及有著各種情感的“念”聚集起來的詭異東西，正在城門前，牽制著陶天凌。

就在方才，陶天凌與莫秋請了“云中君”入世，殺光了漫天的鴉天狗后，以為可以稍作喘息；陶天凌看出了莫秋的心事，便叫他先行回去皇城，去看看桃子姑娘有無有事。

他也是過來人，也深受情事所困；莫秋雖說是他最愛之人與最恨之人的孩子，但那兩個人畢竟是將這孩子托付給了自己，而自己這些年來，也一直視他如己出。

故而，無論如何，陶天凌都希望莫秋能夠去皇城，這樣，也能讓其安下這份心；而此地，除了陶天凌以外，還有諸多降妖者把手，想來是無甚問題的。

可就在莫秋離開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的眼前就出現了他曾最為感到恐懼的家伙。

還記得神龍年間，陶天凌任鎮妖司司丞，行為處事，可不像現在這般溫和！

其年少輕狂，再加上對妖怪的恨意，故而每每出手，便是非死即傷。

而洛陽境內的妖怪，也正是在他的雷霆之勢下，死傷無數；有些妖怪，更是躲入深山，尋求大妖的庇護，不再出來。

就在洛陽城的不遠處，有一秦山山脈；此山延綿不絕，通達千里，其中潛藏著不知多少大妖，更別說那些數不勝數的小妖小怪了。

陶天凌一直視此地為禍患，故而擇日帶領鎮妖司眾人，入秦山誅妖；可誰成想，這一去，竟是讓鎮妖司，元氣大傷。

原因，便是他們惹了一個本不該惹的妖怪，也正是因此，讓陶天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認清了自己的位置。

正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鎮妖司一行在山中，遇見了一位活了上千年的山鬼；其身切切，其影凄凄，讓人見了，便忍不住想知道她的全部故事。

可就是這樣一位山鬼身邊，竟鎖著一如此可怕的妖孽；那，便是陶天凌眼前所見的孽障了。

其實，當初見到它的時候，它還并非是眼前這個樣子的。

或許，是因為自己言語輕薄，惹怒了那山鬼；又或許，是山鬼厭倦了終日困著那妖孽，故而想將這燙手山芋交與這群擅闖者；總之，山鬼在他們的面前，解除了對妖孽的束縛。

強大的妖氣撲面而來，陶天凌等人也被這只妖孽給打散。

那是鎮妖司自立司以來，最大的傷亡，也是敗得最慘的一次。

而對此毫無對策的陶天凌，還將其引到了洛陽境西，那片亂葬之地；也因此，那妖孽入了此地，便好似魚兒回了澤地一般；它大肆吞噬著周圍的冤鬼魂靈，以及各種各樣的“念”。

終于，在漫長的吞噬后，妖孽成就了今日這副模樣，這副可怕，且令人作嘔的模樣。

陶天凌自知，僅憑當時的他，是無法消滅那孽障；故而，在其仍舊兀自吞噬的時候，將它鎮入地底，并加以封印；隨后，還在這亂葬地筑了一座義莊，以此來作為封印的陣眼。

自此，這孽障雖再無復出的跡象，但陶天凌的心中，仍舊對它有著難以磨滅的恐懼；他知道，這只超出常理的妖怪，已經不是僅靠人的力量就能擊敗的。

故而，不論是以前的鎮妖司，還是現在的靖妖司，他都時常叮囑手下的降妖者們，千萬莫要去洛陽西側的亂葬地，怕的，就是有今日這種結果。

可就在前些日，因他遲遲不肯動手的骨妖案，致使事件爆發，最后弄得這副下場。

大天狗本就是極為強大的對手，而孽障又再次出現；更不湊巧的是，這兩個家伙，好似說好一般，都選在今夜行動。

先是大天狗吞了陶天凌等降妖者，在夜晚時最大的靈氣來源：月亮；而后，又召喚無數黑鴉，將其都強行演化成鴉天狗攻城。

雖說這番攻擊被陶天凌與莫秋二人聯手化解；可就在他以為能稍作喘息的時候，孽障出現了。

一同出現的，還有近百只妖力強大的鴉天狗，他們顯然與方才那群烏合之眾不同，一看，便是經受過多場戰斗洗禮的老妖怪。

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陶天凌以及其他降妖者所戍守的這一長夏門，被孽障，以及鴉天狗群，聯手撕開了防線。

而后，部分鴉天狗群，不再顧阻攔的人，強行殺入城內，并不斷地呼喚著躲在遠處的黑鴉群；待黑鴉群聚集以后，便大肆屠戮躲在屋子里的百姓。

孽障，則在城外死盯陶天凌，讓他分不出手去幫助城內的守軍以及武侯。

而在城門內外戰斗著的降妖者，被這些有著強大實力的鴉天狗壓制，有些人，甚至已然頹露敗相。

雖然，在那不久之后，由長安城趕來馳援的降妖者加入戰斗，但這群訓練有素的降妖者，也僅僅只能將這些妖怪群攔在敦化坊附近。

而因為黑鴉群的陸續加入，這群降妖者，顯然也顯得被動起來；更有降妖者，當場殞命于此。

他們心有不甘，這群黑鴉在他們眼里，不過都是些烏合之眾；其妖力低微，若放在平日，根本便入不了他們的眼。

可就是這么一群妖力低微的黑鴉群，此刻，正不斷得在他們周圍干擾著，甚至于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對抵抗的降妖者造成一些微末的傷害。

微末的傷害愈加增多，令原本就不堪重負的降妖者更是雪上加霜；最后，再經由鴉群外等待時機的鴉天狗的致命一擊后，又一降妖者，倒在了地上。

雖然很氣憤，雖然知道，這根本便不是一場公平的戰斗；可他們也只能強行壓下心中的悲傷，繼而，將這悲傷化為力量，盡力攻擊著周圍的一切異類。

靖妖司，必須要在今日，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倭國妖怪知道，大唐國土，不容任何人侵犯；即便是妖怪，也無法在他靖妖司的戍守下，討得半點好處。

法寶舞動的聲音，役鬼怒吼的聲音，高唱法訣的聲音，以及周邊百姓們所發出的恐懼哀嚎聲；這種種聲音，交織成了凄美的哀歌，在這洛陽城內奏響。

......

紫薇城內，太初宮前，莫秋拿著永安交予他的那塊絹帕。

那是永安在桃子被抓走前，從桃子身上掉落下來，被她撿上的，沒成想，卻是剛好在此時派上了用場。

莫秋從御座旁揀了支筆來，合著罐朱砂，在這太初宮外，畫起了陣法。

這陣法能尋人，只要被尋之人離這兒不是非常的遠，陣法都能將方位點明；當然了，陣法尋人的準確度，跟物件與所尋之人的貼合度有關。

物件越貼身，陣法的準確度也會越高。

類似于這條絹帕，其日夜跟與桃子身邊，自然算是貼身的物件，所以莫秋對尋到桃子一事，也極有信心。

很快，陣法便畫好了，其中的字樣是永安以及江凌云所看不懂的文字；當然，莫秋也不懂這些字的意思，他對陣法一事研究不深，故而對于陣法，大多也是照樣畫葫蘆罷了。

畫完了陣法，其便將那絹帕丟到了陣法的中心，隨之念起了法訣。

晦澀難懂的語言從莫秋嘴里唱出，而隨著其高聲唱起，這朱砂所畫的陣法，也在一瞬間亮了起來。

描繪陣法，當是以這朱砂最佳，此物是最能契合陣法的；但朱砂可不是尋常百姓能夠尋得到的物件，就算有，量也絕不會太大；也就這樣的皇宮大內，才能找到如此高品質的朱砂了。

耀眼的光芒充斥著陣法的每一個角落，而原本置于陣法中央的絹帕，也在陣法亮起的那一剎那，從地上漂浮起來。

絹帕在陣法中抖動著，轉而變得平整，之后，在絹帕上，隱約浮現出了三座大山。

“這是，山？”江凌云看到絹帕上的場景，湊過來問道。

莫秋蹙眉，對此不置可否，但他總覺得有些奇怪，為何這山，不似正常的山，反而有點像...

“是殺生石！”

突兀的聲音從莫秋身后傳來，使得三人不約而同，朝著聲音發出的地方轉過身去。

來人作書生打扮，且生的極為俊俏，雖滿身的書卷氣息，但還是難掩其眉眼間流露出的奸滑之色。

此人，正是莫秋在長安見過的靖妖司掌司，點玲瓏。

他的出現，令莫秋對長夏門的戰局感到一絲擔憂；畢竟，長安城接二連三地派人馳援，足以說明長夏門的戰況不容樂觀。

而今，便是連本應坐鎮長安靖妖司的掌司點玲瓏，都來到了洛陽，這也讓莫秋更加肯定，洛陽此刻，正遭受著一場災難。

點玲瓏來到他們的身后，其并未因莫秋的這副模樣而感到奇怪；相反，他還走上前來，摸了摸莫秋的頭。

這種感覺，令莫秋有些不自在。

而因為情緒的波動，令他不受控制地露出了他的獠牙。

妖化之后，莫秋能明顯感覺到，他的所有行動，都極易被情緒左右。

就說方才，他在見到永安以及江凌云的時候，誤以為江凌云要對永安圖謀不軌；其未等腦子做出反應，他的身體便已經竄了出去，這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因為他幼時的生活經歷，令他養成了內斂的性格，萬不會像今日這般沖動；而他對此也有所思考，或許，這便是所謂妖的本能吧。

不過，這與他來說，也是一件較為新鮮的體驗。

能被感情所左右的行動，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或許，在遇見桃子后，他也能做到以前所不敢做的事情吧。

莫秋壓下心中的情感，收起了獠牙，并向點玲瓏作揖，算是請罪。

且不說晚輩與之長輩之間，莫秋此舉是為大不敬；就算只以官職來說，莫秋這一次，也的確有些放肆了。

倒是點玲瓏，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的樣子，只是擺了擺手，示意無事后，便對著眾人，將他方才所說的話，繼續下去。

原來，絹帕上所浮現出來的山石，是一副名為《殺生石》的畫作。

那是戰國時期，一位名為商陽子的畫師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