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斯下意識地按住了小屋的木門，但隨后領口一緊被遠遠拉開。緊接著他就看見那扇木門像是暴風中的一根樹枝飛離了門框，遠遠地砸在了木屋上。

他回頭望去，救他一命的人是鐵匠。顯然他低估了伯尼的力量。

“謝謝。”維斯道。

“沒工夫說廢話了。”鐵匠的聲音有些顫抖，他對于制服自己的兒子總是沒有信心，盡管他已經干過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令他心有余悸。“把漢約里克拿過……”

不等鐵匠把話說完，伯尼就從小屋里面沖了出來。

他滿臉淚花，表情盡是恐懼，眼睛四處亂轉尋求依賴，難以想象是他剛才將木門拍飛的。但看到他像是一頭公牛一樣橫沖直撞出來，任何對他力量的質疑都將煙消云散。

而這一次，他無視了不遠處的漢約里克先生，他有一個更值得依賴的對象——維斯。他的眼中除了維斯別無他物，仿佛那是唯一可依靠的對象。

維斯很快察覺到了，這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伯尼出事時的年齡太晚了一點，如果那時他的年齡更小一點，那對于他來說更值得依賴的一定是父親。

可惜，沒有如果。伯尼出事時正值每個年青人都會經歷的時間，與父母冷戰，與朋友的友情高過一切的時候……

伯利克不在這里，維斯就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維斯還每個月來給他喂糖水，這讓他對維斯喜愛更甚。

“快跑！”鐵匠大喊道。他也意識到了漢約里克滿足不了伯尼。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關心狼崽子的安危，或許只是下意識的反應，或許是不想讓伯尼背負殺死朋友的內疚。無論如何，他為維斯指了一條明路：“翻墻！往街道上跑！”

鐵匠家的后院只砌了矮墻，這對任何人來說都不是難以逾越的高度——除了伯尼。他太過巨大，以至于越過矮墻都要花費非常大的力氣。

這次維斯來不及道謝了。他腦子里除了逃跑幾乎放不下其他東西，連藥箱都被他丟下了。也顧不得看一眼那些脆弱的藥瓶，他竭盡全力跑到了院墻邊并翻了過去。在那之后也沒有停止，足足跑出去二十幾米的距離。

這時，他才有膽量回頭看一眼。

伯尼被矮墻攔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他驚慌地看著朋友，不知道朋友為什么要遠離自己。

他嘗試翻過矮墻，但是他的腿根本連墻的一半高度都抬不到。

他愈發慌亂，看著遠離自己的朋友，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夸張，兩眼不斷滲出巨大的淚珠。

他不斷沖撞著，捶打著矮墻，直到他的雙手都被磨爛，剛剛結痂的傷口再次被蹭破，遍布斑斑血點。

維斯隱隱有些不忍，但是恐懼控制住了他的腳步——矮墻顫顫巍巍，看上去隨時可能崩塌。他半屈著身子，準備好了繼續逃跑。

鐵匠從后方抱住了伯尼，阻止了伯尼繼續撞墻。但單靠鐵匠一個人實在難以阻止伯尼，他數次被伯尼甩飛了出去。

幸好，伯尼眼中只有維斯，才沒有對鐵匠發動攻擊。

鐵匠竭盡全力阻止伯尼的自殘行為，但收效甚微。

直到聞聲而來的鐵匠妻子將漢約里克先生強硬地塞到了伯尼的懷中，伯尼也意識到朋友不想和他擁抱，一切才平息下來。

伯尼抱著漢約里克先生嚎啕大哭，久久沒有恢復平靜。

他沒有在發瘋了。過了一段時間，維斯才下了判斷。他在傷心。

當維斯翻過矮墻，回到鐵匠家后院的時候，伯尼安靜了不少，但他不再看維斯了，他刻意地避開了維斯的方向。就像一個生氣的孩子。

維斯也刻意不去看伯尼，以免自己的內心又包攬不必要的愧疚之情。他找到了藥箱，打開確認了藥瓶都安然無恙，才松了一口氣。

等到伯尼徹底安靜，鐵匠夫婦將他送回小屋后，維斯看著鐵匠滿身的傷痕，第二次對鐵匠說出了那句話：“謝謝……先生。”同時，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不知道鐵匠的姓名。

“哼。”鐵匠只是冷哼一聲，“我只是害怕伯尼把你殺了會傷心罷了。”

“剛剛那是狼嚎嗎？”鐵匠的妻子警惕地看著維斯，對鐵匠問道。

“沒錯。”鐵匠沒有解釋什么，只是冷眼看著維斯。

聞言，維斯意識到自己似乎不能再待在這里了，鐵匠夫婦的眼神隱晦地向他下達了驅逐令。而經歷了剛才的驚嚇，他也不想在此久留，“我該離開了，這里還有其他病人的藥。”說完，維斯就用幾乎要跑起來的快步離開了鐵匠的家。

其他病人的藥，那只是個幌子。喬克村沒有另一個需要長期服藥的病人了，絕大多數需要長期服藥的病人都被放棄了。索姆恩醫生并非無償治療。

在剛才的驚嚇之后，維斯需要冷靜一下，他闖過了小旅館那扇搖搖晃晃的木門，找了個位置坐下。

這時的小旅館還沒人在喝酒，只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家伙在一張椅子上睡覺。維斯不禁多看了幾眼那個家伙。在喬克村，乞丐可不多見。

旅館老板端著一個木杯子走了過來，對維斯說道：“他被老婆趕出來了，一年里有一大半時間都這樣。哼，如果不是村長好心接濟，他早就餓死了。”說著，他把木杯放在了維斯旁邊，“請你喝酒。”

維斯推開木杯，道：“他們看見了的話，你的日子可不會太好過。”

“沒事，現在沒人，也不會有人來的。”旅館老板無所謂地攤開手，“而且我和他們做生意比較少，和商人，和傭兵做生意多一點。現在就有一個傭兵住在旅館里呢。”老板指著一個緊閉的房間，“聽說他的任務完成之前都會在這里……希望在他的錢包干凈之前他都完不成任務。”

旅館老板大概是維斯在喬克村認識的第一個人，他的名字叫做凱利斯。大概是做旅館這一行的見人比較多，凱利斯對于黑頭發黑眼睛的人沒什么偏見。在某一段時間里，維斯也是靠著給旅館打工度日，直到喬克村村民們對凱利斯施壓才讓他不敢再收留維斯。小旅館也成為了維斯在喬克村中為數不多的休憩地點。

“他們可不只是不和你做生意。”維斯無視了凱利斯對傭兵的小小詛咒，手指劃過木桌表面的一道裂痕，“不然我現在應該還在你這里打工。”

聽著這句像是埋怨的話語，凱利斯只能尷尬地笑笑，隨后道：“我想我大概會把你介紹給某個傭兵團隊或是商隊，然后你應該會走上和加頓一樣的路……還是現在好，跟著一個醫生，更有前途。沒人不需要醫生。”

“沒人不需要醫生。”維斯重復了一次這句話，隨后補充道：“但他們不需要我來當醫生。”

“他們不需要，還有別人需要。”凱利斯將酒水一飲而盡，“你去任何一個村莊，城鎮，那里都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但是他沒有教授我太多醫學知識。維斯很清楚自己的醫學知識的水平，他只能勉強治療一些不嚴重的外傷和腹瀉，發熱這些簡單病癥——在有藥劑的情況下。但巫師還沒有傳授維斯草藥學的知識，因為他并非掌握相關知識，他掌握的是與草藥學相似的學科，秘藥學。

長久以來治療喬克村村民的并非是正常的草藥，而是混雜著巫術的秘藥。

這是不能告訴任何人的事。維斯感覺到繼續說下去會很危險，他轉移了話題：“你聽到狼嚎聲了嗎？就在剛才。”

“當然，很久沒聽到這種聲音了。我還去看了看外面，但是沒看到月亮。”凱利斯望向旅館一角的狼皮，那是他的戰利品，“記得嗎？加頓當時領著其他人把它們趕走了，我猜是它們又回來了。它們在宣告回歸。”

沼澤里食物充沛，也許是狼群壯大了，想要奪回它們的領地；凜冬將至，也許是有狼群不能負擔的獨狼四處流竄至此。維斯假設了許多種不同的可能性，合理的可能性。但喬克村的人不會這么想。他相當確定，從鐵匠夫婦的反應他就可以知道。

“對了，還沒問你，怎么來這兒了？”凱利斯這才想起他一開始的目的。閑暇的時光太多，讓他不喜歡直入正題。

維斯也不再去想喬克村民接下來會如何對待他。他敲了敲藥箱，道：“醫生有些事情需要處理，叫我來給村民治病。”他猶豫了一下，接著說：“伯尼的病。”

“伯尼的病……那確實是個問題。”凱利斯雙手握著杯子，假裝喝酒的樣子。“說到治病……我這里有一個傭兵，北方來的，似乎是來附近完成什么任務的。這附近只有沼澤和樹林，我猜他肯定沒有準備好預防蚊蟲的藥物，也許你可以在他身上賺點錢。”

維斯檢查了一下藥箱，搖搖頭道：“這里沒有防止叮咬的藥物，醫生知道村民們不會進入森林沼地的，沒有準備這樣的藥物。”

“是嗎？那真是可惜，在外地人身上通常能宰一大筆錢出來。”凱利斯笑著拍了拍維斯的肩膀，“我就收了他雙倍的住……”

“嘿，老板，你們在聊什么？”一個聲音傳來，中止了凱利斯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

凱利斯轉頭，尷尬地與來者打了個招呼：“早上好，亞什，我們只是在聊天而已……聊，聊剛才的狼嚎聲，你也聽見了吧？在這幾年，這事可不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