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值得歡慶的日子。或許有些人在昨天，就看了那個滿臉興奮跑向城堡的信使，猜到了些什么。但當諾里斯站在城堡看臺上，準備好了一隊小號手，隆重地歡迎討伐隊歸來時，人們還是免不了心潮澎湃。

屠龍者，本就不常見，大都存在于詩人編造的故事與詩歌中。

更何況這一次，討伐隊生擒了黑龍！

居民奔走相告，城中一片喜慶，掃清了幾日來黑森林詛咒帶來的陰霾。雖然在牧師和精靈一齊開始行動之后，詛咒蔓延的趨勢出現極大的緩解，不過恐懼一直籠罩在他們心頭——“黑色的毀滅者將摧垮風巢，城市會在熊熊烈火中燃燒”。

一部分人認為黑色的毀滅者是血炭病，而另一部分認為是黑龍。但無論是哪方，在看見只能匍匐在騎士腳下的黑龍之后，都燃起了信心：我們能夠勝利。

這信心更多來自于騎士，來自于城主大人。

今天，諾里斯身邊沒有跟著他的妻女，反而是一個城民們陌生的孩子。不過，在這盛大的歡迎儀式中，沒人在意這個小細節。人們看見了，也只會猜測，這大概是某位少爺。

“巡查官大人就要回來了，你不開心嗎，孩子？”諾里斯被一位年青的騎士攙扶著，這位騎士大概是他的護衛。此前，在斗技場，也是他在貼身保護諾里斯。

看著諾里斯的笑臉，維斯有些拘謹。他與城主少有交集，對方從未正眼看過他，他們更像是陌生人。

另一方面，諾里斯給他準備的漂亮衣服并不合身，有些寬大，寒風會順著衣袖間的縫隙鉆入。他不得不捏著袖子，縮著脖子。這也讓他的身姿更為佝僂。

城主只是隨口一問，并不想知道他的回答。接著，諾里斯微微后仰，問身后的總管：“宴會有在準備食物了嗎？我可不希望儀式之后還吃不上新鮮的美食。”

“已經在準備了，大人。”城堡總管接著匯報，“威格利先生還提供了，海石城的龍蝦，和綠地城的錦雞。絕對可以滿足賓客們的需求。”

“威格利？”諾里斯嘖嘖嘴，他調侃道：“他是在向我示好嗎？告訴廚師，確認里邊沒有下毒。”

“是。”總管尷尬地回應。

“貴族們的請帖……”

“已經派人送去了，大人。”總管立馬回應，“達齊大人，洛夫根大人都表示會攜帶家眷前來。其他大人還沒有回復，至少他們沒有拒絕。”

“埃雷斯家族呢？”

“大人，我們只邀請了最重要的幾個貴族。現在城市里人心惶惶，我認為不宜……”

“馬上派人。”諾里斯的話語堅定，不容置疑，“埃雷斯家為風巢城付出甚多，我們不可遺忘。塔納大人雖死，但他的榮譽會鐫刻于風巢的歷史上。若他也被遺忘，誰還會相信我們，還會相信帝國會記住他們的付出？”見總管愣在原地，他又補上一句：“還不快去？”

話語落下，總管低著頭告退。而攙扶著城主的年青騎士眼里閃爍著亮光，雖無言，卻挺直了腰背。

諾里斯重新把目光落向城市。遙遙望去，街道上已經擠滿了人，等待著討伐隊的回歸。很快，諾里斯注意到了來自衛兵的信號，他揮手示意，小號隊一齊奏響。

悠揚的號聲吸引了城民的注意力，下一瞬，他們的眼睛又回到了街道上來：城門大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匹高頭大馬，打著響鼻，并駕齊驅，踏著小碎步走進了城市。馬車夫拿著韁繩，臉上洋溢著喜悅，時不時地向人們揮手示意。再往后的平板車上，躺著一個帆布蓋著的龐然大物，細看還在微微起伏，四名騎士就守在四角。

城民登時沸騰，山呼海嘯的歡呼壓過小號聲，將幾日里藏于心底的陰霾通通吐出。

在他們的簇擁下，討伐隊來到了城堡之下。

如尼赫爾所言，維斯沒有看到老師。至于白銀，有待商榷。車隊末尾有著另一個蓋著帆布的物件，并不排除那是白銀的可能性。

這時，城堡總管卻慌慌忙忙地跑了進來，不安地環顧一周，又湊到諾里斯耳邊悄悄說了些什么。

霎時間，城主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不過，他咬了咬牙，又換上了一副逞強的笑容，“沒事，你退下吧。儀式還要繼續，宴會照常舉辦。”

接著，諾里斯讓騎士待在原地，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到看臺邊緣，開始演講。

維斯知道演講的內容，它就放在后面的桌子上。據說諾里斯為了這一次的歡迎儀式，一夜沒睡，就在背誦這個。不過，看起來他并沒有因為缺乏睡眠而變得狀態低迷。

諾里斯的演講一字不差。只是，在維斯聽來，他的每字每句都在顫抖，仿佛在壓抑著什么。憤怒，痛苦？更可能是兩者皆有。

剛剛總管過來，告訴他沒有白銀。維斯猜測。

城主大人太過自信，演講稿準備得太長，長到他自己都沒有興致念完，匆匆結束了講話。之后，諾里斯才低沉地趕走了維斯，一言不發。

維斯沒有走遠，也沒有去參加一會兒將要舉辦的宴會。他找了一個無人的角落，打開了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著十幾個名字，而且字跡并不怎么好看。

他回想起了清晨時，與探子的對話：

“你能肯定嗎？”

“沒有任何事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相信，接連遭遇意外，他們會心急如焚。”探子話語堅定，就像是從來未曾懷疑過自己一樣。

“我要怎么做？”

“跟著城主大人，在必要的時候，給予幫助。”

維斯低著頭看著紙張上的名字：“伯利克”。他的手指在這個名字旁邊打轉，指甲在褶皺的紙面上留下了一圈圈輕微的劃痕。

某種情緒在心頭翻騰。自從探子告訴了他，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故事之后，這種情緒就一直存在：

事與愿違，難以置信。

維斯的指尖劃向下一個名字：“狼人”。

他有些緊張，眉頭微微鎖起，嘴角也垮著。思量再三，他還是激活了這一只新的竊聽蟲。

……

怒吼一陣蓋過一陣，震得書籍都幾乎要逃離書架。幾個騎士站成一排，身姿筆直，緊鎖眉頭，垂首掩蓋悻悻之情，承受著來自城主的憤怒。

“我要的是白銀，你們帶回來一個破鐵球做什么？風巢城什么時候缺鐵了？還是說，你們這些蠢貨，看見它亮晃晃的樣子，就把它當做白銀了嗎？那以后我是不是也可以用鐵幣來賞賜你們？

“該死的，我還舉辦了一個宴會！這要花掉我多少錢？那個破鐵塊能夠彌補這些開支嗎？”

有騎士試圖說服暴怒的城主，不過得到的只是不可理喻的取鬧。現在的諾里斯，就像個失去心愛之物的孩子。

這時，馬爾羅斯騎士姍姍來遲，從嘴角的啤酒泡沫來看，他可能還去宴會上逛了一圈。也許是察覺到同去狩獵黑龍的其他騎士，都不在宴會上，才想起來城主大人曾經召集過他們。

不過，他的笑容表示，他不止在宴會上逛了一圈。

他與其他騎士交換過眼神之后，便跟著站成一排。見狀，他們的臉色好看了不少，甚至有人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只有福特不滿地看了一眼馬爾羅斯。

這是騎士們對接下來將發生之事的默契：

“諾里斯，別再無理取鬧了。”冷峻的女聲傳來。

聽聞此聲，諾里斯啞火了，看著門口走來的那人，咂咂嘴，換了一副模樣：“羅娜，你怎么來了？你的叔叔他們告訴我，這幾天不安全，你應該待在房間里，不要走動……”

“我聽說希斯瑞爾受傷了，”籠在長袍中的女士看向他，“是你的士兵干的。”

他連忙搖頭，像是發瘋的兔子，“我可管不了神鷹堡的人！”接著，他又說道：“昨晚收到消息，我就叫人派帕里斯過去了，他剛剛才過來告訴我，希斯瑞爾沒有大礙。”

“我要去看他。”

“不行！太危險了！”他擺手。

“他是我的哥哥！”羅法琳娜走到桌前，兩手一拍，看著諾里斯。

諾里斯神色變換，臉色陰沉的像是夏日的烏云。最后他避開妻子的視線，惡狠狠地看向了馬爾羅斯騎士。

他環顧四周看笑話的騎士們，冷聲道：“你們，趕緊去做自己的事吧！”

“是！”騎士齊聲道。

接著，便是家庭的私話。聽眾只有一個像木頭一樣的比爾。

諾里斯也不顧面子，好話說盡，做了些也許不會實現的承諾，才打消了妻子危險的念頭。

等到妻子離開，諾里斯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我已經夠忙的了，他們還要跟我勾心斗角。每個人都想著怎么自己好過，卻從來體會不到我的艱辛。你說對吧，比爾？”

他苦笑兩聲，與比爾說了多少心里話，他自己都不清楚。

“我很抱歉，比爾，平時對你不夠好。但是沒辦法，我就是這么個脾氣，有時候心情不好，就難為你了。我也在嘗試改正，你有感受到嗎？”

“實話實說……”沙啞的聲音在諾里斯耳邊響起，讓他悚然一驚，“我沒有，大人。”

他驚恐地轉頭，發現比爾正冷冷地看著他……

“但是，大人……我接受你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