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沙人
- 舊災
- 二十三條魚
- 4055字
- 2019-12-25 17:47:08
璀璨奪目的燈光水晶照亮了陽光抵達不了的試衣間,讓每一件套在人體模型上的衣裝看上去光鮮亮麗,充滿了高貴典雅的貴族氣息。
清晰明亮的鏡子讓維斯稱奇,而當諾布爾告訴他這東西與巫術毫無關系時,他還以為巫師再跟他開玩笑。
他打量著鏡中的自己。
豎條紋的白色高領羊毛衣,外面套著紅色的低胸背心。下身是諾布爾同款的齊膝短褲與長襪,厚厚的長襪是純棉紡織而成,異常的暖和。鞋子是他自己挑選的,他沒有選擇諾布爾那樣夸張的尖頭皮鞋,而是選擇了一般的款式。在最后,似是要彰顯其身份一樣,諾布爾給他脖子上繞了一根短領結,上面有銀線縫成的探求之眼圖像。
探求之眼即是以四條曲線組成的眼睛狀花紋,也是索姆恩的項鏈上的符號。
據說,這是巫師的徽記。不過對非巫師來說,這應該是學者的徽記之一。
很少有人會想弄清楚學者到底有多少種徽記:數學,神秘學,占卜學,天文學,地理學,草藥學,醫學,化學,生物學……一般人只是聽到這些名字就會頭皮發麻,更不會想糾結他們的徽記是什么樣子的了。
維斯伸手到鏡子跟前,呆呆地看著。
不是看鏡中穿著華美的自己,而是看著自己的手與鏡中的手有何區別。
鏡子似乎在另一邊創造了一只屬于他的手,除了角度不同,他找不出兩只手任何一點不同之處。手上的裂紋,繭子,全部一一對應,如果非要說什么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自己的右手在鏡中是左手。
“我在這里面嗎?”
“不,你不在。很多人第一次見到都很驚訝,不過你只需要當它是非常非常清晰的水面就行了。這么想,它就沒什么特別的。”諾布爾對著鏡子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然后他從一旁的掛鉤上拿下一個毛刷,掃了掃自己的尖頭皮鞋。
“神奇。”維斯將手指慢慢戳向鏡面,不過臨近時又一縮手,“我可以碰它嗎?”
“只是玻璃而已,別刮花了。這是城主的東西,他很喜歡。”諾布爾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讓自己顯得更為精神。如果不是白發白須,沒人能看出來他已經六十五歲了。
聞言,維斯還是鼓起勇氣摸了上去。有些涼,也許這東西真的和水有關系,是冰的某種形態嗎?他拿開手之后,卻發現鏡子表面上多了一層薄霧,里面的景象被揉碎了,模糊不清。
他看了一眼對應的實景,松了一口氣。看來這只是映射,它沒有從現實中拿走什么東西。
接著他又用手抹了抹,揉碎的景象擴大了。他捏緊拳頭,用羊毛衣的袖子擦了擦,一部分景象恢復了,但還有些扭曲。他只好求助:“這該怎么辦?我沒法恢復里面的景象。”
諾布爾見狀,微微挑眉,嘴中輕聲吟唱,一層水霧掛在了鏡面上,在被揉碎的景象之上。然后,他拿出了手帕,抹去了上面的水霧,鏡面又恢復如初。
“原來如此,因為它是水面,所以只需要用水就可以恢復?”
“不,它是玻璃,剛才只是弄臟了。現在,你去那邊洗手。一會兒就要去見城主了,最好別表現得像個鄉下人,他不喜歡。”諾布爾又用了相似的咒語,在不遠處的小盆中變出了一些清水,“我們還要在這里叨擾一段時間,別讓他不高興。”
維斯聽話地照做,問道:“這個巫術什么時候可以教我?”
諾布爾用鼻息回應,將手帕放在了維斯旁邊的臺面上,走出了試衣間,道:“擦干凈手之后就出來,我一會兒還有事要做,沒有太多時間陪你浪費了。”
城堡很大,線路錯綜復雜,初來乍到者若是無人引導,十有八九會在這里迷失了方向。只因為這里不單單是家庭住所,更是一座要塞,一座堡壘,這種設計能夠迷惑入侵者,也方便守衛。從試衣間到城主的書房,一段不算太長,只有三四個轉彎的路上,兩人整整遇上了六個衛兵和一位騎士。
“相比城主,他們才更像是城堡的主人。每隔十年,陛下會下發調令更換城主,而騎士和衛兵是不會更換的。這讓城主很難真正掌握城市的軍隊。”諾布爾向維斯解釋道。據他所說,巫師的工作十有八九會與這些政治家打交道,提前了解對維斯大有好處。
意外的是,書房外反而沒有衛兵,唯一通往書房的長廊空空蕩蕩的。也許是為了安靜。
他敲了敲書房的門,很快得到了主人的同意:“請進。”
進入書房,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明亮的燈光。雖說是燈光,但這種程度的光芒遠不是油燈可以做到的,這毫無疑問是燈光水晶的效果。它就嵌在書桌后的假窗戶之上,模擬著明亮的陽光。接著是一陣暖風拂過,不過房間中并不存在火爐,大約又是巫術物品的效用。
今天的天氣寒冷陰沉,但在這個房間里卻會令人誤以為現在是炎炎夏日,烈陽高照。
城主坐在書桌前,靠著椅背,翻看手上的文件。他的身后有一個侍從安靜地站立,仿佛睡著了一般。不過他沒有睡著,為諾布爾開門的就是他。
他將文件放在了桌上,拿起羽毛筆在上面涂涂改改,又將其放在一旁,這才抬起頭來望向訪客,道:“原來是巡查官閣下,近來在寒舍居住可還算是安逸?若有什么需求盡可差遣那些仆役,我已經吩咐過他們了。”
“我對您非常感謝,不過今天我來這里不是為了這些,諾里斯大人。”諾布爾看了一眼那個侍從,隨后用完美標準的姿勢敬禮。左腳向前跨至右腳右前方,右手抵住左肩彎腰,左手向后伸展,同時,他的雙膝沒有一點彎曲。
維斯也有樣學樣,跟著動作。不過他的姿勢差了許多,交叉的雙腳險些讓他失去平衡。待到行禮完畢,他沒能收回左腳,而是邁出了右腳去保持平衡。幸好,城主諾里斯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瑕疵。
“閣下不用在意他。”諾里斯讀懂了諾布爾的眼神,回頭看了一眼侍從,“骷髏神奪走了他的眼睛,毀滅之火拿去了他的聲音,他不識文字,不懂書寫,秘密只能夠爛在他的心底。”
巫師難得露出了一絲不悅。
“當然,如果您介意,我可以讓他離開……比爾,你先出去等一會兒。”
侍從聽話的離開,他走得很慢,小心翼翼。他沒有碰到兩邊的書柜,沒有碰到門側的墻壁,也沒有撞到諾布爾和維斯身上,他避開了這些阻礙走到了門口,離開之后,還安靜地合上了門。
“他一直負責書和文件,他對這個房間再熟悉不過了。據訓奴師說,他們沒花多少功夫,他記住了每一本書的位置,他也很快就能記住新書的位置。”諾里斯頗有些得意,“奴隸販子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天賦,我只花了兩個金幣就買下了他。”
“您慧眼如炬。”諾布爾敷衍道。接著他就轉移了話題:“在談論正事之前,我想先感謝您的慷慨,給我和我的學徒提供了食宿,在冬日為我們燃燒爐火。因此,我帶著我的學徒一起來表達對您的感謝。”
再次的行禮。諾布爾與此前一般一絲不茍,而維斯也規避了上次的失誤。
“這不值一提,這座城堡養了上百號人,二位的食宿只是舉手之勞。”諾里斯對感謝非常受用。他瞟了一眼維斯,轉而說道:“我們還是先談談正事吧,說吧,巡查官閣下,是什么要緊事?”
“前日里城外發生了一些騷亂,這點,我想已有騎士向大人匯報過了。”
“只是一個病患罷了,只要沒有傳染,瘟疫并不可怕。聽聞最后還是閣下帶人去把尸體焚毀的,這件事應該已經結束了。”諾里斯揚了揚頭,靠在了椅背上。
“沒錯,這并不稀奇。但是那個疾病很有趣,患處部分變成了煤炭一樣的物質,這讓我想起了八十年前的‘黑森林’。”諾布爾頓了頓,見城主沒有接話,繼續說道:“于是,我進行了一些簡單的調查。我從黃金兄弟商會的商人那里了解到,那個病患是個瘋子,死前一直在說胡話。
“他說黑色的毀滅者將會摧垮卡斯提亞的東方邊境,從伊利斯大道到風巢城都無法幸免。他還說那是神明的旨意……我想,這已經很明顯了,卡斯提亞的虔信者不多……”
“你覺得圣教會要對我們動手了?”城主諾里斯話語里帶著戲謔調侃,顯然不是認真的。
諾布爾搖頭喟嘆道:“不是圣教會,除了他們之外,卡斯提亞還有一批虔信者。黑森林事件的罪魁禍首,圣教會眼中的異端,也是陛下的眼中尖刺:生靈會。只能是他們。”
“你是什么時候得出這個結論的?”
巫師遲疑了片刻,然后看著諾里斯的眼睛回答:“在看到那個疾病的時候,我就有了猜測。只是猜測。”
“我的騎士告訴我,您在當天晚上就去了黃金兄弟商會。然后,昨天一整個下午您幾乎都待在監察官的高塔里。直到今天,您才將這件事告訴我,為什么?”
監察官的高塔……維斯突然想起了城堡外的黑色尖塔。
“我和科勒閣下在實驗,我們需要確認那個疾病與黑森林事件里的疾病一致。生靈會已經沉寂了相當一段時間,我們希望確認事實無誤之后,再向城主大人匯報。不過現在看來,大人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也不需要我再多贅述了。”
“嚴謹!”諾里斯拍了拍手,隨后坐直了身子,微笑道:“請您放心,我馬上加派人手,嚴守城門,來往商隊行人都要接受嚴格的清查,同時,我還會增加衛隊巡邏,生靈會的叛逆絕不會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鬧事……只是,如果他們在昨天就跑掉了,我卻是鞭長莫及了。”
“如果發生了那樣的事,我會告知陛下原委。”諾布爾無奈地輕嘆。
“那還真是麻煩閣下了。請問,閣下還有其他事嗎?”
“沒有,打擾了。”諾布爾再次行禮告退。
隨后,他帶著維斯離開了城主的書房。
“聽起來你們像是在推卸責任。”維斯對此有著豐富的經驗,老約翰深諳此道,時常用這種手段戲弄孩子們。大多數時候他是為了繞開那些冗長,費口舌的故事,他喜歡講些更簡短的。
“這就是政治。讓我說出所有推測,他就沒有出錯。”諾布爾憤憤然搖頭道:“與他的前任相比,他只會玩弄這種可笑的手段,這是風巢城的悲哀。他想要把控全局,卻沒有承擔后果的勇氣,那他只能比別人慢一步。”
可你也嘗試過推卸責任。挨過索姆恩毒打的維斯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幸運的是,我們是巫師。陛下并不會對我們有過多的苛責。”諾布爾輕語。
突然,一個幽靈似的人物從他們身旁走過。是那個叫做比爾的侍從,他聽見了諾布爾的聲音,意識到他們和城主的談話已經結束了。
巫師先是悚然,隨后暗松一口氣,接著又是一聲冷哼:“那個冷血的家伙。”
“什么意思?”
“骷髏神是生靈會信仰的神明,是圣教會的叛神。祂被冠以惡名,先天失去的,都被認為是祂奪走了……但毀滅之火不一樣,那指的是他們用燒炭把這孩子弄成了啞巴。為了保守秘密。”
維斯打了一個寒顫,又回頭看了一眼比爾。
“這就是為什么我讓你不要表現得像一個鄉下人,在他們眼里,鄉下人和他們根本不是同族。”諾布爾危言聳聽。
“所以,在他們眼里,鄉下人就像狼人?”
諾布爾從亞什那里了解過維斯的往事,所以也理解為什么有這樣的比喻。也許在維斯看來,非同族就是異類,就是狼人,是魔法師,是邪惡的模樣。他搖了搖頭,糾正了學徒的錯誤看法:
“不,是豬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