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鐵匠家外，墻傾屋塌，只余下一片廢墟。

鐵匠抱著妻子與年幼的孩子們，躲在廢墟一角，時不時探頭，不安地看著空地。

空地上有十幾匹灰狼，分不清哪些是幻影，哪些是真實的。它們圍著一個巨人，喉嚨里生出低吼，前足微屈，作出攻擊姿態。它們能夠感受到敵人的恐懼，但卻不敢上前撕咬。

巨人看著狼群，不斷地轉圈，不斷地后退，試圖遠離他看到的每一匹狼。

他的眼淚嘩嘩，泣不成聲，而狼群卻不肯放他離開。

恐懼在慢慢累積。

而狼群沒意識到潛在的危險。

伯利克和伊文趕到，找到了鐵匠一家。

看起來，狼群都匯集到了伯尼身邊，所以他們一路上也沒有遭遇多少攻擊。

“你們怎么來了……快帶他們離開。”鐵匠看了兩人一眼，然后將妻兒們推向伯利克，“帶他們去安全的地方，快。”

“小旅館那邊已經安全了，你帶他們過去吧。”伯利克的眼神看著空地，手已經握住了腰間的劍，躍躍欲試。

“伯尼是我的兒子！”

“他是我的朋友！”

“你們真的要在這種地方為了這種事情爭吵嗎？”伊文幾乎可以想象接下來的情況，他打斷了兩人的對話，“伯利克……先生，你帶他們離開，讓鐵匠先生應付吧。在趕走狼群之后，除了他，沒人能制住那個小巨人。”

“可是……”伯利克還想掙扎一下，卻直接被伊文堵住了嘴。接著，他像是泄氣的皮球，低下了頭，接受了安排。

他帶著鐵匠的妻兒們離開了。

有巫術加持的伯利克確實是護送的最好人選，他的幸運讓他不會被幻影欺騙，有時也能躲開隱身的灰狼。

妻兒離開后，鐵匠拿起了一直放在身旁的大斧頭。沒有了后顧之憂，他就要放手大干一場了。

“謝謝。”鐵匠沉聲道。

“我只是提出了合理的建議。”

“在這待著，別被狼吃了。”鐵匠舉起斧頭，沖進了狼群，朝著灰狼劈砍。

鐵匠不會辨認，也沒有伯利克那樣的幸運，他的大部分劈砍都落了空，只打散了狼影。只有一次攻擊將一匹不幸的灰狼攔腰截斷。

但他的攻勢兇猛，勢不可擋。

灰狼們似乎也記得這個白天里屠殺它們同族的惡魔，紛紛避開鐵匠的鋒芒。

狼影和群狼一同后退，令人難以辨認真假。

鐵匠逼退了群狼，卻沒能夠靠近自己的兒子。

伯尼也隨著狼群一同后退。伊文沒花多少時間就理解了伯尼，比起群狼，他更害怕面目猙獰，揮舞著斧頭的父親。

現在的鐵匠看上去確實可怕，憤怒與焦急已扭曲了他的面容，而攔腰截斷的惡狼的血液噴濺在他的臉上，還留下了可怖的花紋。

他現在仿佛是一只來自煉獄的惡魔，宣泄著無邊的怒火。

“別跑，伯尼，回來！”鐵匠大喊道。

但是這毫無效果，伯尼害怕他，恐懼他。他的喊聲只會讓伯尼越跑越遠。

狼群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它們的包圍圈稍稍打開一道小口，不斷引誘伯尼朝那邊逃跑。它們試圖利用鐵匠將伯尼驅趕到更黑暗的地方去，那里，它們占盡優勢。

“該死！”鐵匠察覺到了狼群的動向，于是更加賣力地劈砍灰狼，不過狼群只是拿幻影去消耗他的體力，只在他松懈的時候，會有灰狼上去咬一口就跑。

那只灰狼太過敏捷，他還沒來得及砍過去，灰狼就消失在重重幻影之中，他只砍散了幾道狼影。

鐵匠愈發憤怒，也愈發恐怖。

“嗚啊——”伯尼發出了一聲令人膽寒的尖叫，叫鐵匠和伊文都為之一滯。

他們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伯尼在恐懼的壓迫下，再一次的發狂了。

伊文有些驚奇，倒不如說，伯尼此前一段時間沒有發狂，才令他感到奇怪。

而鐵匠看上去卻早有預料。

注意力都放在鐵匠身上的狼群陡逢驚變，一時沒有反應，三四個狼影被小巨人的狂奔撞散，還有一匹狼被撞飛了出去，發出悠長的哀鳴。

伯尼再沒有被狼群誘導，因為他已經喪失了理智，他只想找到能夠讓他安心的東西，比如說：

“懷茲！”他似乎有著鷹隼一般的眼神，一眼就看到了伊文藏身的地方。幾日前的不愉快已經煙消云散，他還是喜歡他最好的朋友。

在他眼里，維斯還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最好的玩伴。

但伊文眼里的伯尼不是這樣，而是一個近兩米高的巨人，一只瘋牛，一頭怒象。

怒象的沖鋒非同小可，轉瞬就來到伊文的眼前。他沒有像上次一樣犯錯，立刻離開了藏身的地方。

果然，斷壁殘垣根本阻攔不了伯尼，在小巨人的撞擊下，它們頃刻間就倒塌成了一堆磚石。如果伊文棲身于此，下場怕是與之無異。

危險并沒有解除，他只是逃過了一次擁抱，但伯尼與他的距離卻大大地拉近了。

“懷……茲？”伯尼似乎還在疑惑，為何玩伴不與他來個擁抱。

他大概沒想過，伊文不喜歡擁抱，而且也承受不了他瘋狂之中擁抱的后果。

疑惑稍縱即逝，他又傻笑起來，張開了雙臂，朝著伊文跑了過去。

伊文閃轉騰挪。

但他的行動只像是滑稽的小丑跳起了舞，討君主的歡心。他逗笑了龐大的君主，被君主輕松地拎在了手里，然后來了個用力的擁抱。

“噗——”

來不及反抗，肺中的空氣在一瞬間被擠壓出來，他感覺到呼吸困難。

這感覺與伯尼安靜時的擁抱完全不同，“窒息”也許都算得上是一個和藹的詞匯。

他眼前一片黑暗，也許在變得更加黑暗，雖然看不見什么，但他感覺到自己的視線在模糊。

從臉上傳來的觸感，和充斥鼻腔的氣息，讓他能夠想象，那是充滿脂肪和汗液的皮膚。這就是為什么他討厭擁抱。

某種聲音從他的關節里傳出，他有理由懷疑那是自己骨頭發出的脆響。

“住手，伯尼！”

他感覺到身上輕松了一點，他終于有了反抗的余力。

有那么一瞬，他想把懷中的匕首拿出來，徹底解脫，不過當他意識到現狀后，他只是用力推開了伯尼的手。

伊文從伯尼的擁抱中落了下來。

鐵匠和不知什么時候趕到的伯利克試圖控制住伯尼，幸好，伯尼陷入了某種矛盾之中，他似乎在糾結應該擁抱伊文，還是擁抱伯利克。這使得兩人勉強能夠控制住他。

“維斯，快走。”伯利克沒有隱藏伊文的真實身份，也許是他忘記了。也確實沒有什么必要。

“我……很想這么做，但實在沒什么力氣。”話雖如此，維斯還是站了起來，雖然辛苦，但他知道，自己現在跑得越遠越好——也不能太遠，他沒辦法應付狼群。

“懷茲，巴里克！”伯尼眼含淚花，大喊著，舞動著手臂。相比之前，他平靜了不少，但是還是需要擁抱。

而狼群則遠遠的看著，不敢靠近他們。

“現在怎么辦？”伯利克感覺到很吃力，他們沒法一直這樣鉗制伯尼。

鐵匠看了看維斯，咬咬牙道：“狼崽，看見那邊的柜子了嗎……”

這座廢墟應該是伯尼之前居住的小屋，本就不堅固的小房子在伯尼多次發狂之下，早已搖搖欲墜，而今天終于倒塌了。

小屋的柜子里放著什么，維斯從來沒有了解過。

“哪一層？”

“最下面，放在那里比較安全。”

維斯拉開了最下面的抽屜，找到了十幾個玻璃瓶。這是……

“這是老師的東西，你為什么會……”

“醫生死了。”鐵匠答非所問，“快點，把這些給伯尼喝下去。”

維斯沒有照做，他打開了每一瓶藥，將藥瓶放在鼻子前方，扇氣聞他們的味道，最后選出了其中一瓶，喂給了伯尼。

“這些藥很危險，你不該拿走它們。”這是秘藥，不是草藥，它們是巫術產物。

鐵匠沉默著，只是鉗制著伯尼。

“幸好你沒有用太多，每瓶都還剩下不少，其中好幾瓶能夠殺死伯尼，是外用藥……”維斯意識到了什么，“還是說，你本來就打算這么做？”

伯尼已經安靜下來了，鐵匠也松開了手，輕輕地將伯尼放在了地上。

他沒有回答維斯的問題，但他的表情幾乎說出了答案。

他青筋暴露，牙關緊閉，雙眼發紅。他很憤怒，情緒卻沒有指向懷疑他的狼崽。

“史密斯叔叔？”伯利克難以置信地看向鐵匠，接著他搖了搖頭，看向維斯，說：“不不不，維斯，你應該猜錯了，你難道不記得史密斯叔叔為了伯尼花了多大力氣嗎？他為了伯尼幾乎變賣了所有的家產，他怎么可能會……”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他也知道，在這些付出之后，帶來了些什么。

最后，伯利克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說法：“不，不，如果是那樣，史密斯叔叔放棄伯尼就好了，他沒必要冒險去狼群里救伯尼，不是嗎？”

“你說得沒錯。”鐵匠終于開口，看著維斯，“你怎么看出來的？”

“史密斯叔叔……”

“我們走吧，伯利克。”維斯不想就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

我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他望向狼群，又望向夜空的明月，最后看向村莊，道：“還有村民下落不明，老約翰也還沒有找到，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