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杰許久不見溫暖卿動靜,不知她能不能狠下心,殺那個“假”王爺,于是繞出小巷去看。才走兩步,就隱隱覺得背后墻上似有水紋,轉頭再看,那墻已完全挪了位置!“這是水陣!”他心頭一提,靠向墻邊。聞人杰精通陣法,但他的經驗,都是由組織傳授,或者在完成任務時搜到,不成系統,這“水陣”他一直想學,但始終沒能學到。
水陣,是所有陣中房、墻、樹、石,都好似漂浮在水中一般,不僅左右移動,且能上下沉浮,極難破解。“除了嬴漣殤,還能有誰!”他心中憎惡,越發增加十倍,“嬴漣殤,你一步十計,陰險加害,我不殺你,絕不可能!等我出陣,只怕你,已經死在你自家人劍下了!”
他尋覓出陣方法,才找準一出跳過去,那塊石頭卻飛快向下沉去,幾乎將他在墻縫間夾死。他在那一瞬間躍出,卻見面前一整棟房子,如火車一般向自己呼嘯而來!空中一人抓住他,向右一閃,恰好躲過,又有另一幢樓房從反方向沖來,兩人重新向左跳去,剛才那棟房子正好劃過,露出空地,落在那里,避開一劫。“嬴漣殤,你沒有死?真是命大!”
“你才是命大,這水陣是后秦軍中秘傳陣法,從沒有人活著出去過!”嬴漣殤領著他,破陣而出:“我知道,你懷疑是我布陣害你,但這一次,不是我。我想,是后秦軍官所為。還有,你想騙溫暖卿殺我,懷疑我走漏你扶蘇會身份,其實也不是,我當時住院,你出去散心被扶蘇會人認出,那些人中只怕就有探子。你在狠毒上不輸給我啊,小魔頭。”
聞人杰譏諷道:“我?甘拜下風。”嬴漣殤問:“你還想殺我嗎?”他篤定回答:“一定會殺!我這輩子,若是不殺你,日后就被碎尸百萬段,垛成一萬塊碎片,每片再砍一百刀,灑進鹿龍湖。血被魚喝,肉被鳥吃,骨被獸踩,哪怕我被人埋進地下兩萬里,也偏殺你不可!”
“殺就殺,何必咒自己?我告訴你,殺了我,你會是英雄,萬民敬仰,哪有惡果?”嬴漣殤嘆息。“但是,我有要求,要殺你來殺,不許派別人。昨夜我傷溫暖卿后,你出去看被屠的扶蘇會成員時,我是去觀察后秦軍布的這個陣去了,就怕你們有人不小心闖入。”她凝視那隨風遠流的云,“我希望你殺我,這樣在我臨死之前,最后一個看到的,就是你。”
聞人杰不置可否,連一句尖刻的諷刺也說不出,嬴漣殤見他尷尬,得意萬分,添油加醋道:“你可要牢牢盯著我,否則,我會跟別人走的!”說著,她湊到他耳邊,輕語,“那樣你就殺不了我了!”生死,仇殺,這樣傷心的話,由她說來,風流得令人心頭酸軟無力。
他們在這情仇無雙、愛恨交織的小世界里徜徉,卻沒有注意到溫暖卿的到來。嬴漣殤離開她去救聞人杰后,她就孤獨一人,默默沉思,直到聽見兩人的說話聲,才緩步尋來。沒想到,一轉過彎,就瞧見嬴漣殤與聞人杰親密耳語,唧唧噥噥的小兒女態。
溫暖卿高潔豁達,但畢竟是少經磨難的女子,對那兩人之間糾葛羈絆,不太懂得,只想:看來,聞人少俠,最終還是同王爺在一起,最歡喜。說不定,他剛才騙我殺她,是要支開我,然后兩人到這里來說話。你何必騙我,我不是那等嫉妒的人,你們自己快活去吧。
“聞人少俠,若你心有所向,我不敢打攪,你和心上人,永遠相伴,是我最高興的事。我只盼你好好活著,沒有煩惱,不再殺戮。只要你好,哪怕有十個、百個你來歡喜我,我也不換!”她念出這最后的心愿,艱難轉身,幾次想中途回頭,都沒能做到,最終無聲離去。
“哎?溫姑娘,你在那里!”聞人杰最終還是看見了她,溫暖卿催促自己:快走,別回頭!但最終卻被他追上。“溫姑娘,別走,我拜托你一件事,行不行?”他似乎早忘記了方才利用她手刃王爺之事,依他的邏輯,我剛才騙了你,你又沒有殺成人,什么壞結局都沒有,這事還提什么?該掀過去,就立馬掀過去,以后不提就成了。“溫姑娘!”
聞人杰這奇怪的邏輯,真真難為緇珠必較的世人所理解。也只有嬴漣殤,還算和他談的攏。溫暖卿自不明白,你方才騙我,心又另有他屬,還何必找我?但終究難忘往日之情,停了下來:“你剛才和嬴王爺在一起啊。”她終究是沒有忍住,將苦澀心情含蓄道出。
“就是啊。為什么聞人杰和嬴漣殤在一起,因為他也只能和她在一起了。這是她說的,有點道理。”聞人杰哪里知道溫暖卿的心思?“溫姑娘,我拜托你件事,嬴漣殤這次救我,我也要報答。我想請你,勸說她放棄篡國,不論以輔政王身份登基也好,以扶蘇會主人身份也好,你以家國之情,勸她,還是做流芳千古的周公,不要做被人諉毀的燕王。”
溫暖卿飽讀詩書,對周公,燕王典故,十分熟悉。聞人杰道:“如果她放棄篡國,我們可以不談后秦,我也不想做扶蘇會主,我會讓江湖眾人放過她,算是報答她了。”他說的擲地有聲,情理皆合,無奈本來就曲解了他用意的溫暖卿,誤會更深了。
“好,我知道的。”溫暖卿終究沒有推脫,即使心痛的仿佛血都流盡,她還是忍淚答應。在聞人杰看來,這仙子果然有情義,與自己一條心。她正抽身離去,那水陣中就有數十人飛躍跳騰,沖上撲來,每人手中各執許多細線,往兩人身邊一繞,喊:“快卸兵器!”
聞人杰護住溫暖卿,卻不知是該斬人,還是該斬絲,又怕劍刃被絲纏住,猶豫之間,已經被絲線牢牢鎖了起來!“這叫做絲線陣,是我在溪邊洗頭,頭發打結時悟到的,又輕巧,能抓住你,又不會傷人。后秦國家雖小,勢力卻大,一個輔政王,幾個手下還是有的。”
嬴漣殤笑意滿滿,繞了出來:“聞人杰,我只是想勸你,你這個扶蘇會主人,對我的作用很大,我需要你。”聞人杰早已明白,只是不答,單臂擋住溫暖卿。“我要利用你!”這就是嬴漣殤!利用人,就敢當面和人直說,行騙做惡,也是光明正大。
“王爺!”誤會了聞人杰的溫暖卿,此時卻愿意放下所有小女兒態,做不讓須眉的英雄。“王爺,您現在已經掌握了后秦全國,該有的都有了,過去有句話,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您做了皇帝,有什么好處?您是為了國家,不是為了私權。”
此番話句句點睛,打在嬴漣殤心上,她早知道溫暖卿不是尋常女子,但她有這樣勇氣,恐怕多半是因為聞人杰。“我要當皇帝,怎樣?誰不同意,說出來給老爺我聽聽!”這周圍的人,都是她親信,知道她身份,但誰敢站出來給“老爺”看呢?所有人都不做聲。
溫暖卿之前,已經收到聞人杰眼色,讓她說話,分散嬴漣殤注意。聞人杰借她說話,沒加防備,周圍人動不得時,將一根絲線一提,如蚊須針般直刺向她身體,翻手幾扭,將她捆在中間,奪下她的劍,對她手下道:“你們若是動手,線一扯,可會把她切成幾塊!”
那些手下知道厲害,都不敢行動。聞人杰將劍一舉,讓所有人看了一遍:“這是秦始皇的佩劍!各位,你們都是秦始皇子孫,無論先祖是胡亥、扶蘇,還是始皇帝的其他子女,又有什么區別?國家將亡,誰坐在龍椅上,都是受欺侮,還要我這個外人說嗎?”
聞人杰演說極富感情,短短幾句,并不刻意煽動,也少咄咄逼人之勢。呵,不過就這么幾句話,就讓他們和孫子一樣乖,他心中得意。“一劍一璽一天下,而兩件圣物都還在,天下被你們丟到哪里去了?還好意思內斗?這把劍經歷千年,毫無改變,但這上頭皇族的光榮,帝國的興盛,志向的遠大,統領天下的胸懷都不在了,這把劍,已經沒有了光輝!”
他說著,看嬴漣殤這些手下捏著的絲線,紛紛落下,軟軟匐在地上,再也沒有了殺人奪命的鋒芒。“大人,大人!”其中一男子落下熱淚,一再搖著頭,“大人,是我們糊涂了!”他們只是懾于王爺威勢,不敢后退,卻再怎么樣,也不能向聞人杰下手。
還是嬴漣殤命令:“你們先退后!”他們才敢離開,在不遠處望著。聞人杰將絲線一扯,痛的嬴漣殤悶哼一聲,他冷笑說:“誰說這不會傷人的?”他將剩余的絲線收起,在她雙手間扣了個死結,摁住她的后背:“你和我說,你為什么要篡逆?想當皇帝?”
嬴漣殤還沒回答,聞人杰就道:“我聽說過一偈,說的是:人間無若有,世事有似無,縱使此輪回,不過身外物。你還是不夠聰明,為了權,為了勢,再精明也不算有眼光。”
嬴漣殤將頭向后一拗,不似被威脅,反而很享受。“小魔頭,好文才,第一次知道,你還會念佛偈!不過,你念的雖然好,但我說個給你聽,你看看怎么樣:輪回在魂外,世事在心外,從來無我身,何來身外物?嘻嘻,把你比下去了吧!我贏了,你認輸!”
聞人杰冷哼兩聲,逼迫她道:“不論輸贏,我現在是把你捉住了,我們倆約定,平安相處,互不相擾,等我把我的事情辦完了,再和你算帳!我一見你,就知道你這個人皮囊雖好,但是腦子一點都不聰明,江湖險惡,廟堂虛偽,你卻偏偏在這兩者間糾纏不休!”
“人謂其險,我賞其義,人謂其偽,我賞其趣。廟堂、江湖,好玩著呢!”嬴漣殤雖被抓的動彈不得,言語上卻是一點不落下風。“你這么說,也行,別的地方,我控制不了,但是在龍江畔,在最近,我可以不再逼迫你,威脅你,只能如此,這個結果,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