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杰聽見溫暖卿的聲音,剎那間心神大動,招數(shù)散亂,那六道仙綾頓時纏上他手中寶劍。他一心慌亂,只想往聲音的來處看去,那劍卻早已被仙綾懸了起來,卷到宮墻另一邊。
聞人杰一時神亂,躍上宮墻看去,卻是連個人影也無,方才種種,仿佛夢中。他想到自己雖失了劍,不過此劍也是從別處得來,也不算多年隨身之物。只不過它伴自己斗正道,逢知己,為人磨劍,遇美人,幾天之內(nèi),好像將一輩子都度過了。
他想想自己多年貼身的槍尚在,不會有性命之虞,只是剛才聽到暖卿的聲音,真耶假耶?她說的那些話,“一萬年,我等……讓我做皇后,我也不做……從沒有人那樣看我……是郡主又如何……”一字一句,全涌了上來,聞人杰幾乎不能自已。
想來,她早該知道父母要將自己嫁給他人,與他說那些話的時候,就抱了必死之心。聞人杰連連罵自己愚笨,居然連這個也沒有聽出來。他向著剛才暖卿聲音的來向找去,將一草一木,一石一水盡數(shù)撥開,明知斯人已逝,卻還想抓住她未散的幾縷芳魂!
日頭西落,聞人杰早已忘記了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步月塔下,此塔在后秦邊境,他招來的魔族軍隊,還在此圍堵,想著擒住輔政王。聞人杰也不愿理會,只是找,找!魔族軍隊多不認識他,又見他有些瘋癲,以為是從境外摸索進來挖寶藏的人,都不待搭理。
聞人杰總找不到暖卿,想到躍上樹去看一看,卻聽見一聲暴喝:“聞人杰!”他心中當然知道這不是暖卿的聲音,又不知道宮禁中究竟還有誰知道自己名字,再看時,卻是一群護衛(wèi)模樣的人,手持武器:“你是什么人,居然欺侮我們太子爺,今天打你個腦漿迸裂!”
原來是些忠心太子的老仆。聞人杰不知怎么打發(fā)他們,那些魔族軍隊聽見“太子”二字,也忽然來了精神,想必這些人與皇族聯(lián)系緊密,若能抓回幾個,恐怕就能問出點什么來。魔族這回號稱“陳兵百萬”,固然不會有那樣多,不過魔族全族皆兵,五六萬是有的。
魔族中幾處隊伍,全向這面圍來,號稱百萬的軍營,紛紛牽動,如浪如濤,只見似潮頭白練,直往此處沖擊,眼看那軍兵,就離這里只幾步之遙。聞人杰知道魔族不會傷及自己,只想從這幾個護衛(wèi)處脫身,掏槍欲戰(zhàn),卻聽那邊說:“槍?你使這下賤武器,贏了也不作數(shù)!”
果然這些人都好似一個師傅帶出來的,與正道一樣瞧不上槍!但聞人杰手中又哪里有劍?眼看那魔族逼來,護衛(wèi)又越攏越緊,正是逃生不能時,卻突然見自己被卷走的寶劍從天而降,穩(wěn)穩(wěn)落在步月塔的頂珠上,正要飛身去取,又看見一襲人影緩緩飄下。
頓時,月色無聲,天地失色,鮮花低垂,碧草隱去。那山水之間的光彩,靜靜倒映在那人身上,本來是夜色沉沉,萬物都不能看清,只有那身影,于絕美景色間出現(xiàn)。他背影向著聞人杰及魔族,全然看不見他的面孔,所有人卻仿佛早知道,那是傾盡天下,冠絕凡塵。
夜霧隨清風散去,烏云隱約,此刻竟然飄起大雪。這里本是赤道地區(qū),卻四季分明,今日是二月二十九日,還算冬季,此刻下雪,卻也罕見。那雪一大起來,本來模糊的景物更是朦朧,人人都以為會看不清那絕色身影,一齊搖頭,這搖頭之力,竟能卷起一陣風來。
誰也未想到,這人的形貌在大雪中還清晰如許,雪散開夜霧,人影更加明顯起來,他落在步月塔頂?shù)哪且凰查g,所有人個個呆滯,下一剎那,魔族的百萬精兵,如同聽了號令一般,齊齊向后退去,潮水以不足比喻,風卷殘云更嫌太慢,卻是如夕陽落山一般,片刻之間已沒了蹤影。一個背影退百萬兵,千萬年來,“美”這一字到了他身上,才是到了極致。
“你是天下第一的美人!”聞人杰一時將仇恨全忘了個空,向那背影說道。沒想到,此人竟聽個清清楚楚,不回頭,卻回敬:“你可不是天下第一的大俠。”
那幾個護衛(wèi)早不知藏到何處去了,只有聞人杰死死控住心神,不令自己迷醉,鼓足了勇氣向那人身上瞧去,才見他紫色長發(fā)直垂到腳踝,并稍稍有些凌亂,上身是長及手腕的白紗披肩,外纏交叉的飄帶,飄帶及長褲都為水色,上綴紫色花紋。
聞人杰不過是看了這些衣裳,就已不能自已,心里只能拿殺祖父母、囚禁父母之仇壓著自己,向那人說:“把劍借我,我就對你好!”話說出口,就等著那人轉過身來。
“若借我此劍的結果,是恨我一生,你借不借?”第二次開口,這聲音,這紫色將聞人杰的記憶全翻騰了出來:那個在與正道打斗時送劍的人,那個在火車頂上與自己一夜交談的人,那個吟誦“我心君不知”的人,那個隔著宮墻與自己拼斗內(nèi)力的人,難道,都是他?
“是你?”聞人杰脫口問了出來,也不覺得自己冒失。
“是我。后秦國,輔政王。”那人居然在這時回了頭,奪天地之光,絕山水之色,只有聞人杰一人看見,當他說出“輔政王”三字時,他竟不記得仇恨,期期艾艾道:“哦。”
“我叫嬴漣殤,你可不要忘記!”他傲然吐出自己的名字,聞人杰卻呆呆想著:哦,姓嬴,果然是秦始皇的后人啊。“你呢,你叫做什么?”
他聽這人居然問起自己的名字,不僅不因是仇人而氣惱,反而如得了楊柳甘露一般,回答道:“聞人杰?!辟鴿i殤點點頭,聲音如吟唱般:“聞人杰,我記住你了!”
嬴漣殤幾步躍下這七層八面的塔時,聞人杰見不到他的容貌,才漸漸清醒過來,罵自己說:“聞人杰!你面前的可是大仇人!”伸手去摸槍,要趁其不備結果了她時,又回頭想:“此人詭計多端,難免中他計謀,既然他友好待我,我也同他虛與委蛇一番,再見機而行!”
聞人杰心中有了主意,也隨他躍下步月塔,嬴漣殤早立在被湖水浸沒的步月塔基石上,說:“真沒用啊,下來的這么慢。上次我們打成了三比一,我贏兩局,你只有這最后一次機會,若算七局,這就是我的賽點。你落下風,不過我也很佩服你,在這朝堂上,在你們那江湖中,連敢和我斗一局的人,也寥寥無幾,皇帝老兒,也只好用陰險招數(shù)壓制我?!?
“比什么?”聞人杰心里還堵著那口氣,聽她說要比,立刻抖擻起精神來。
“水上比劍,如何?若你怕我作假,比到一半時,我倆換劍,你原先使的是這一把,還是先送你!”嬴漣殤用食指將劍旋了個圈,劍頓時從鞘中脫出,往聞人杰處刺去。
聞人杰奪了劍,毫無停頓,直向水面拂去,待水波橫飛時,腳尖微一使力,用出輕功,落在水面上。嬴漣殤隨著他激起的水浪劃去,也輕點在水面,兩人持劍對指。
嬴漣殤未用劍直逼對手,反倒是將劍往回一退,刺入水中,把湖水蕩開,以兩道水浪向聞人杰襲去?!耙运鷦??”聞人杰心下驚奇,也不甘落下風,順手以右手掌力,斂起左手劍氣,向水面壓來,水面涌生巨浪,被他雙手一掌一劍,往嬴漣殤處推。
兩人以水相斗,一時遺忘國仇家恨,醉心于這迷人風流中。聞人杰喊道:“你這還不算贏,我還有槍沒有用呢!”嬴漣殤當然不認輸:“你對你的槍,是什么都知道的么?”
聞人杰心下得意道:“當然!”不防他居然回問道:“那,你這槍是公的,還是母的?”
一句話把聞人杰問的無話可說時,嬴漣殤卻正把自己手中的劍甩過來:“這是‘太阿’!便宜你了!”劍橫旋幾周,被聞人杰一手接住,心中并未想到趁他現(xiàn)在沒有武器,將他制服,而是將自己手中劍貫去:“我將劍給你,你告訴我,你把溫暖卿姑娘藏到哪里去了?”
“你給她那么多的愛,就不能分給我一點嗎?”嬴漣殤話語中稍帶戲謔,更深的悲哀卻一晃而過,隱匿在鹿龍湖一池碧水里。聞人杰也沒聽出來,心下又因“輔政王”身份及其野心詭計,將他當作男子,眉一挑說:“大男人,說這些也好意思?!?
打斗之中,聞人杰又心生一計,將自個兒劍鋒輕轉,先要打亂嬴漣殤的心神,于是問道:“難不成,你也看上暖卿了?無奈她已與我發(fā)過誓,你呢,恐怕是贏不了!”嬴漣殤在這英雄之斗、片刻不能分神時,卻笑了起來:“我知道會失敗,愛情不一定要勝利。”
聞人杰被他這話驚住,心想難道他真對暖卿有不規(guī)矩的想法?于是對他的憎惡更多了三分,見那水浪來勢洶洶,悄悄側身躲閃,卻裝做被擊中一般,“啊”的喊了一聲就勢往后躍去,倒在岸邊,卻瞇縫著一只眼睛,看那嬴漣殤果然擔心著跑過來。
“喂,沒用的,你怎么了?”嬴漣殤此話雖然冷淡,從中卻透出掩藏不住的焦急。聞人杰就勢跳起,一把扯住他最珍視的紫色長發(fā)。并從百寶囊里拔出小刀,作勢要割她的頭發(fā),一面問道:“你是英雄,我可不是好漢,我們之間的仇,想必你清楚,你認不認輸?”
嬴漣殤見自己珍愛如性命般的長發(fā)被抓,差點就要被割掉,不服道:“我和你比試這么多次,從來是君子風度,你怎么這一次當了小人?我本來是始皇帝后裔,認死不認輸!”
“許你殺我祖父母,押我父母,不許我做一次君子騙你?我們殺手,從來認命不認人!”聞人杰說來得意,卻不知心中為何如此刺痛,又聽得嬴漣殤道:“好,好!不就是……不就是一個朋友嘛,反正我從來……從來形單影只,不缺你一個!我知道……知道不會有未來,但沒有……沒有想到,結束的……這樣早!”他略一停頓,狠心道:“要什么,你說!”
“你……叫什么?”聞人杰此話出口,自己也是詫異萬分,沒問父母,沒問暖卿,卻是明知故問他叫什么,只想他再完整說一次名字?!暗录稳?。”嬴漣殤仿佛知道他問的是自己的本名,只得如實回答?!澳闶遣厝??”聞人杰問道。他又答:“白馬藏人?!?
聞人杰早聽說過,秦始皇后裔與白馬藏人關系緊密,他這一說,心下又信了幾分,還做出要割他頭發(fā)的模樣,再問:“玉璽呢?只怕這么貴重的玩意,你會隨身帶著吧,給我看!”
嬴漣殤居然真從自己腰間尋出玉璽來,又帶著幾分嘲諷:“為了玉璽,想殺我的人多了,你呢,算是做的最好的一個了,給!”聞人杰聽了這話,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剛接過玉璽來,就將它扔在地上:“稀罕你娘的!大爺我就把它扔了,怎么樣,想要,自己跪下去揀!”
就在玉璽神光一閃,落在地上,“叮當”一響時,“我現(xiàn)在宣布,誰敢瞧不起這塊玉璽,我就是誰的人!”這句話同時閃現(xiàn)在兩個人的腦海,使他們都像著了魔一般,呆在當下。
嬴漣殤趁機要擺脫他的鉗制,兩手向他一彈,逼得他不得不后退,手也只好松開,嬴漣殤趁勢跳開,未想到聞人杰手中小刀向回帶時,一不留神劃到嬴漣殤飛揚的紫發(fā)上,就聽“刷”的一聲,一縷紫色長發(fā)從接近發(fā)根處斷了開來,落到聞人杰手腕上。
“你……”嬴漣殤起先有些憤怒,片刻后卻笑了起來:“聞人杰,你還有什么話說?無論你我有多少仇恨,我已經(jīng)回答了你的問題,你卻還是違約,割了我最珍愛的頭發(fā)。”
“你要我賠什么?”聞人杰計劃著,是不是該耍個無賴。“小魔頭,你是窮人,我不要錢,你孤苦,我也伶仃,你寂寞,我也孤單,我不能讓你賠什么,我什么也不需要。”嬴漣殤拂弄著自己胸前長發(fā):“你給我,讓我數(shù)數(shù)有多少根?!?
聞人杰絕沒想到,她居然有如此耐心,一一數(shù)了起來,半晌才說:“一百三十二,不多不少。這樣,我將它截成兩半,我們分別系在手腕上,我可以對你提一百三十二個要求,你都要全部辦到,不能違反,否則,我多的是處置你的方法,如何?”